21

林一定然知道這個人煙火不識,不知後果,只好用稍微幹淨的左手把手表向上捋在襯衣袖上,這麽貴東西修理起來多費錢。

易楚絲毫不在意:“我買的一些東西放在那邊。”

林一着急拉他去清洗:“好好,待會我去拿,先跟我去洗洗。”

手上黏糊糊,黑漆漆,沖洗了十多分鐘,還一道道印記,特別難看。林一習慣了,每天都要做,每天都這樣,手早就些許的粗糙,可易楚完全是沒做過活,指甲縫裏都沒一絲絲污漬,恨不得下手幫他搓,畢竟人家腦子夠用了。

三人清洗完,原本易楚想跟林一在一起談談,小王沒顏色賴着不肯得走,想蹭老板一頓飯。

林一當然不願意,可是作為老板直接拒絕不太好只能說:“我這位老同學害羞,不願見生人。”

易楚毛巾擦着手說:“沒關系。”

林一特別尴尬,真是一點默契都沒有,不過他倆向來默契不太好,只能說:“那好,一起來,反正小王做飯不錯。”

小王繼續拆臺道:“老板,我不會做飯啊,我只會刷碗。”

林一瞪着眼睛:“你說話滾聽到沒有。”

小王很無辜,但是開始有眼力一個人把易楚買來的東西全部提到住宿樓,重的要命,林一打開看,驚呆了,竟然還有活魚。

“你會殺魚?”

小王搖搖頭,說道:“你同學怎麽拿這些東西,從上海菜市場買魚?好清奇的想法。”

林一護着說:“你懂什麽,人家看我缺乏營養補充補充,這魚一看就特別貴。”

小王撓頭着急看着:“先別說這些,怎麽辦啊,怎麽殺啊?”

小王技術員不假,可也是典型理工科生讀書人,誰砍過活蹦亂跳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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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易楚就更不會了,那麽一個沒煙火氣的人。

林一:“那怎麽辦?要不先養着它?”

“我來。”

聲音從廚房門口傳過,口氣輕松冷靜,扭過頭易楚已經走來,正在解開手表和袖扣。

林一忙攔着他而且十分擔憂的說:“千萬別,你這手價值連城一百條魚都賠不起萬一有個好歹我倆都賠不起,還是我來吧。”

他話還沒說完,易楚奪過刀一刀拍了下去,原本擺尾掙紮的魚瞬間沒了動靜,只有腮部在緊促呼吸。

剖開肚皮,抓出內髒,刮掉魚鱗,一氣呵成。

易楚臉上并沒有其他異樣表情,冷冷清清,泰然自若。

可是明明白白寫着三個字,真TM帥!

好像四個字。

很快易楚處理好,清洗幹淨。

林一看着他側臉還在出神。

跟他認識那麽久,一開始覺得這個人真煩人,處處愛管人,說話難聽,即便他們相處最融洽的高三下半學期,敬佩大于之前排斥,可是和他相處依然不算最愉快放松,沒有任何時候全身心放松過,會在意考慮換位思考,真的很累。

所以易楚一讀大學離開,自己出國後簡直如魚得水,瘋了一樣,其實真的很難會再回過頭細細想這麽一個人,去評價他好還是壞,是去回憶還是忘記,都不願意

從前快樂的時候沒想過,家裏出事之後,自己無心去想,每日傷心難過痛苦,苦後還要繼續生活,自己的事情操心不完,哪有什麽時間想高高在上過的比大多數強的人。

今天這樣一看,還挺接地氣的。

因為兩個人都不太會做飯,搜索做法有點看不明白,底料什麽都不足,林一道:“你也真是,幹嘛要買魚啊?這東西最難做。”

易楚給魚裹着面糊說:“圖片吃飯中間都擺魚。”

林一問:“什麽圖片?”

易楚拿出手機随意搜索一張圖片給他看。

上面全都是除夕或者家宴飯,的确這種團圓飯都是有魚有肉。

以前林一在家過春節吃或者中秋飯,媽媽不做飯家裏的阿姨也會做條魚,寓意好吃不吃都是其次。

林一想到他從小一個人生活,大概長大還是沒吃過團圓飯吧,所以想感受下,心柔軟起來。

“待會下油的時候你要小心一點,別碰在身上。”

易楚對他淡淡一笑:“你是不是玩過?”

林一正經說道:“那倒沒有,我媽做過這種事,油污燙在手腕下面一大片,擦了很久的藥還是留下疤痕,你這麽好看的手臂千萬小心,咱們就吃一頓飯別搞成傷員,去外面買條煮的特好吃魚最多幾十塊錢。”

易楚認真操作說:“那不一樣。”

“對對對,不一樣不一樣,哈哈你做成什麽我都吃幹抹淨一點不留。”

易楚勾起嘴角對視一眼,這一眼分明在————勾引?

事實上,擔心的一切都沒發生。易楚操作很熟練,悟性特別高,做飯非常迅速。

色香不錯,味差遠了,吃着的确馬馬虎虎,可以下口,僅此而已。

小王不知道他倆經歷過什麽,有什麽确切關系,以為真的就是同學過來,喝一點酒就說話不着調。

“不瞞你說廠長,我還真覺得你不是當老總的料,你說你來這廠子也有五六年了,之前環境生意好的時候咱們賠錢,很不容易盈利你又縮手縮腳不肯放開手大幹一場,幾年來沒什麽大的氣色,至多以前十個人現在變成二十多個。”

易楚眉頭一蹙,挑出其中重點,聲音微顫:“你回來六年了?”

林一點點頭,以為其他意思,還頗為難為情的說:“當時真的讀不下去了,你知道我根本不是讀書那塊料,學費每年要幾萬美金,我又不像你可以能讀書拿獎學金,花錢大手大腳能力差,下課打幾份工杯水車薪無法堵住,然後就回國了。”

這是他第一次吐露心事,吐露當年自己境遇,不過話語只是敘述并沒有其他情感。

林一見易楚摸着酒杯出神不說話,笑道:“現在沒什麽的,人嘛,哪有一帆風順。”

易楚拿着酒杯一飲而盡,喃喃自語,好像在自顧自話,“六年前就回來,六年……”

小王對易楚印象特別好,見易楚喝完酒趕緊滿上,林一遮住酒杯:“你哪來的熱情?別讓他喝那麽多。”

易楚情緒不穩,輕輕拿開林一的手:“我酒量沒那麽差。”

事實上,非常好,快千杯不倒了,出去公司喝酒吃飯,基本很少有人能把他灌醉。

林一歪着頭問他:“怎麽,你也要天天應酬啊。”

易楚恢複冷靜回答:“必不可少。”

林一點頭同意:“一樣一樣,小王說得對,我當老板不行,所以跟人談生意做事就得喝酒行,哈哈。”

易楚出口就說道:“那我過來幫你做事。”

林一嘴裏的菜差點噴出來,連忙擺手:“可別,我發不起工資。”

他這種人都是按照年薪算,估計最起碼百萬。

一年盈利都沒這麽多,那養的起。

“不要錢。”

林一見易楚說的認真更要拒絕:“那我豈不是占便宜小人了?以後咱們朋友都沒得做了。”

易楚抓住這個事情不放:“你先欠着我,以後慢慢還。”

林一:“那不行,我好不容易把債務還清,又搞事情,這不是要了我的親命嗎?”

易楚:“你可以把廠子抵押給我。”

林一小王:“……”

學霸腦子好使,會忽悠人。

小王趁着易楚出去洗手小聲說:“他是你同學嗎?怎麽像坑人來了,廠長,你可要小心啊。”

他聲音再小易楚聽得見,而且易楚走過來非常正經說:“你可以考慮下。”

他為人正直光明,林一知道一定沒那個心思來騙什麽廠子,微微一笑:“免費的東西最不好使,如需應聘職務,請投稿,行政看到會聯系你。”

易楚嘴角微揚:“開玩笑的。”

這笑話真冷。

林一一愣,桌子底下一腳踢過去:“找死啊你,有意思嗎你?”

易楚:“有。”

林一終于知道之前自己有多讓人讨厭了,真是相當的幼稚和一口悶氣堵在心上。

他倆對話情調方式小王看不出什麽來。

吃完飯,兌現他的承諾去洗碗,留下二人抹桌子掃地。

林一不肯讓易楚幹活,兩人做到一半扔了去,一起到陽臺去抽煙,易楚點燃後看他沒動,驚奇的眼神:“怎麽?”

林一道:“戒了。”

易楚一笑:“你還能戒掉。”

林一笑:“沒有,偶爾還會,我沒你那麽大毅力。”

易楚收起煙盒吹了口煙霧,然後眼睛直視他,随後自嘲一笑。

林一當做沒看見。

等他抽完,林一說:“你變化很大。”

易楚好奇問道:“哦~那是好還是壞?”

林一:“變化哪裏能判斷好壞。”

易楚又點了一根:“我大學畢業去美國碩士。”

林一睜大眼睛,手不知放在何處:“你出國讀書了?”

他不敢相信,更不敢往下想去詢問。

人生千百回轉,結局竟然是這樣。

易楚看着他驚恐表情,輕笑:“你這是什麽語氣?我們學校大部分都出國,不是很正常嗎?”

林一忙說:“沒有,正常正常,确實正常,你眼界高眼光高,肯定會出去轉轉的。”

易楚掐滅還剩下一半的煙,走近一步:“你是不是以為我去找你?”

林一退一步,易楚跟上來。

媽的,這個人沒有發現自己全身不自然嗎?

“易楚,你說這話太沒意思,不說了。”

談不下去了,說着走出了陽臺,收拾飯桌,去倒掉垃圾。

回來的時候,易楚剛從陽臺出來。

林一道:“你這酒味出了門就得被抓,怎麽樣,屈尊睡這裏吧?”

易楚毫不客氣,直接解開襯衫:“洗浴室在哪?”

“卧室。”

林一幫他拿好新的浴巾說道:“只要你不嫌棄裏面的東西随便用。”

易楚在裏面洗了很久,一個大男人不知道杵在裏面幹嘛。

林一敲了兩次門,真是擔心出了啥事。

好一會兒發出聲音才安心,下去買東西回來時那位終于出來,正在拿着吹風機吹頭發。

“我還以為你住在裏面不出來了,房間自己幫你整理好,你看看還需要啥不。”

易楚推門看了下,的确幹幹淨淨很整潔,不過并未去直接休息,轉而到林一的房間。

過去一看倒像客房,稍有破舊的空調,床不算寬,邊角地方還有些器材雜物。

易楚關上門:“你也學會大公無私了。”

林一道:“來者是客,而且你這種客,敢不好好招待嗎?”

易楚:“我什麽時候對你苛刻要求了。”

多年不見,嘴越來越能說,林一不跟他計較:“不說了,我去洗澡,你先去休息吧。”

易楚坐在床上拿開平板回了幾個郵件,接到陳醫生電話。

最近半年每周五下班易楚是定期去他那裏坐坐的,今日陳醫生等到晚上十點多還沒來人便打電話過來。

易楚接過就說道:“抱歉,忘記打電話給你,今天我就不去了。”

陳醫生擔心他自暴自棄,耐心勸解:“易先生有何述求,有沒有表達的想法?”

易楚很平靜道:“沒有。”

陳醫生試着從他口氣中察覺不同:“明天上午我沒事,可以去易先生家談一談。”

易楚:“不必了,我沒在家。”

陳醫生還想說話,易楚道:“我沒事,現在的确高度興奮,不是沮喪,但我可以控制。”

人到這個狀态多說無益,一句話都聽不進去。

挂掉電話易楚起身倒了一杯茶葉水。

對茶葉他沒什麽要求,随便拿了點坐在沙發上一個個默默喝着,連林一走進來他都沒發現。

“怎麽?睡不着啊?認床?這大晚上還喝茶葉啊。”

易楚擡頭看着坐在茶幾上的人,十分平靜敘述事實:“我怕睡着醒來,你就走了。”

林一一臉“我草”的表情,有點生氣:“易楚,能不能正常說話?你再這樣我可要報警了。”

易楚把茶杯放下,拉他坐在旁邊:“你實話告訴我,難道你沒什麽話跟我說嗎?”

除去煙味後,聞過去一陣清淡味道,特別好聞,馬上平和起來:“說什麽?你想聽什麽?”

易楚道:“你知道我想聽什麽?”

終于那張臉也忍不下去了,林一微怒:“我他媽不知道,行了,你是客人我不想跟你吵架。我對着一個男人能說什麽,換成美女要說什麽有什麽。”

易楚原本溫和淺笑的臉慢慢凝固,随身想抹下口袋裏的煙發現早就換了衣服,口氣很自然的命令:“去把我外套裏面的煙拿回來。”

“不去!”

林一不知道自己怒火排斥什麽,反正就是特別生氣,一股子由內而外的氣要撒出來。

易楚眼神一柔。

林一便氣匆匆起身去他的房間取回來,直接把衣服扔在他身上,“自己拿。”

易楚玩弄着煙支,随意問道:“你交過幾個女朋友了?”

這問題真突然,像拷問一樣。

林一玩笑說道:“你說追我的,還是我追的?”

易楚認真說着:“談過的戀愛。”

林一還真認真想了想:“應該兩次吧,三次三次。”

說完林一就發現易楚臉色變了,還是故作輕松說道:“這不算多吧?沒辦法,之前确實迷死人,現在不行了,天天窩在廠裏方圓一裏連個女人都沒有,不像你,大公司都是美女如雲吧。”

林一清楚知道他眼神發出什麽表情,從前他慣會示弱,如今這種裝扮氣質,不說話是氣勢,說話是氣場。

即便眼睛裏面有盈盈水光,只有迷人沒有可憐。

易楚:“我不知道。”

林一樂了:“你不知道?還是你眼花缭亂?”

“你去一個地方會先關注這種事嗎?”

“那可不。”林一非常誠實,“難道你去一個地方先好好工作好好學習啊?”

看着易楚默認的眼神,大概還真的有可能。

獨處氣氛總是怪異,林一擦幹頭發就過去睡覺。

易楚時鐘在十二點之前幾乎沒有睡過,一個人坐在沙發上一個小時。

上大學前兩年昏昏沉沉自我迷茫,一下子把高中十一點之前必須睡覺的規律改完,全部是兩點左右才能睡下。

或者,能睡下就是好的。

一直延續到現在。

林一的生活習慣剛好相反,當初家裏出事後,幾乎每天晚上工作打工到十一二點,累到癱瘓,到家倒頭就睡。

後來回國承包廠裏大小事宜 ,更加繁忙天天腦子都快要使壞了,能睡個好覺就是最大奢侈。

因為喝酒多,喝水多,林一睡了一會兒醒來去衛生間,看見黑漆漆陽臺上,有人垂着頭,煙火忽明忽暗。

他随手打開燈,易楚扭過頭熄滅煙頭走過來坐下,林一道:“我說,你是不是小時候憋壞了,長大把之前缺失的都抽完,我看你這一會兒快抽一盒了。”

易楚道:“你房間戒煙?”

林一:“怕影響你身體發育啊。”

易楚:“不發育了。”

林一笑,坐到他身邊很認真的說:“易楚,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我發現你怎麽心情總是不好,上學那會兒什麽都不開心不高興,現在我看你工作也好條件也好,怎麽就沒滿意過開開心心傻樂過啊。”

易楚看着他:“你看錯了,我現在就很高興。”

林一伸手掀開他垂在額頭上的劉海,“有嗎?沒看出來?你笑一個。”

易楚把煙捏近煙灰缸,語氣似有調笑:“我笑一個你給我什麽獎勵?”

林一道:“你這個人,從小到大那麽多獎狀還不夠啊,那好,獎個小紅花可以吧。”

易楚拍了下他的肩,真笑了下,提醒道:“趕快去廁所。”

等林一出來,客廳已經沒人,易楚回到床上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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