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陸遲第二日知道高遼明被國子監要走的消息,只是感慨了一句學霸就是學霸,年紀輕輕就進了國家的最高學府,餘下便無其他想法。頂多就是難過走了高遼明,劉先生上課點名的主要人員就變成了他。至于黃莫,先生已經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之後,很奇怪的,他竟和黃莫相熟起來。陸遲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某一日他發現,他居然能和黃莫有事沒事地聊上幾句。興許是因為學堂中只剩下他們兩人的緣故,即便再陌生的人也會熟上一兩分。
某次他被黃莫拉去偷偷買酒,回府時為他打掩護,陸遲看着遮遮掩掩藏酒的黃莫,嘆氣道:“我們什麽時候好到這種份上?”
成功地躲過管家的眼,走進自己院子,黃莫興奮地眉眼都飛揚起來,聽到陸遲的話,一拍他的肩。
“不是你眼巴巴地湊上來嗎?”
陸遲瞪大眼:“你說誰眼巴巴?”
黃莫瞥他:“當初可不是你可憐兮兮地瞅着我,一副想和我玩的樣子,我才不會屈尊纡貴地同你走在一起。”
陸遲被黃莫這副信誓旦旦的态度氣得說不出話來,得虧他還能想出屈尊纡貴這句成語來。他不過是有時聽劉先生的課無聊,轉頭發呆剛好看的是黃莫的方向,這就被認為可憐兮兮地瞅着他了?
這纨绔子弟的想象力真豐富。
陸遲不想理他,轉身就往門外走,又被黃莫拽回來。他板着臉問:“還想做什麽?”
“你不嘗嘗這東西?”黃莫把一路小心看護的酒拿出來,“南柯國最負盛名的南燭酒。”
陸遲他,可恥地心動了,默默地走回來。
黃莫掀開封口,一股醇厚的酒香就彌漫開來,陸遲先呡了一口,入口清香,但是,卻沒什麽酒味。他疑惑地又喝了一口。
黃莫沒喝,就看着他喝。
“怎麽樣怎麽樣?”見陸遲喝完,他心急地問了一句。
“沒什麽味。”陸遲嗅嗅那壺酒,酒香依舊濃厚,“你怕不是被騙了,買了假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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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那是我爹的鋪子,怎會騙我?!”
黃莫直接酒壺端起,喝了一大口。
他舉着酒壺,臉上迅速飛了紅,“這酒、這酒……”他話都說不利索,最後傻傻地笑起來。
“你醉了。”陸遲指着黃莫的臉笑,自己也覺得臉燒得厲害。
他又喝了一杯,此時才品出些許酒味,唇齒間盡是纏繞的酒香。
黃莫一擺手,應是利落的動作,他卻做得搖搖晃晃。
“我沒醉……再、再喝。”他扔開陸遲的酒杯,“娘們兮兮的喝法,男人,就應該大口喝酒,大碗吃肉。”
他莫不是話本子看多了?
陸遲撐着桌面,他感覺眼前搖搖晃晃,看東西都有殘影。
“別喝……要醉了。”
黃莫卻不管,把那酒壺拎到他嘴邊逼着他喝。
“好兄弟。”他也撐不住,坐在地上,咧嘴笑着說,“是我黃莫的好兄弟。”
“誰是你的好兄弟?”陸遲沒有力氣,只能趴在桌上。
“你不是我的好兄弟,是誰的?”
誰的好兄弟?
陸遲迷迷糊糊,好似夢呓般地說出口:“是謝岚南呀。”
地牢的空氣不好聞,處處彌漫着一股血腥味。謝岚南皺眉,跟在辭念後頭。這位西澤國的聖人仍穿着一身白衣,仿佛要去的是萬民朝拜的祈天塔,而不是肮髒污穢的地牢。
越走到深處光線越暗,但對謝岚南說卻無礙,他去過太多次瀝神窟,早已習慣黑暗。
地牢深處的燈火忽然被點燃,火光幽幽地在石壁上跳躍。驟然的光線令謝岚南不适地眯眼。
火光堪堪照亮了被綁在絞刑架上的人,披頭散發,滿身血污,狼狽不堪。
“他是個小偷,手不幹淨,妄想偷走不屬于他的東西。”
辭念淡淡地說道,嗓音清冷,面無表情。他看着那人,就像在看世上最微不足道的蝼蟻。
“你們誰,去砍了他的手。”
身旁傳來一道吸氣聲,來自他們三人中唯一的女孩。
“宮主……”那人出聲,嘶啞得像是木鋸在鋸一段朽木,“奴沒有偷……”
辭念的目光掃過三人,擡手扔過一把匕首,嘭咚的落地聲驚得人心一顫。
“沒有人嗎?”
落在地上的匕首雕花描紋,精致得像是一件供人把玩的器具,而不是殺人的兇器。
鎏金的柄被一只白淨的手拾起,謝岚南輕輕地抽去鞘,露出森冷的鋒刃。他緩緩地,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絞刑架上的人擡頭,哀求地看着他。
謝岚南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眼底黑沉沉的,仿佛在其中倒翻了一方硯臺。他舉起匕首,朝着那人的手刺下,力道兇狠。
“我平生,最厭惡小偷。”
血濺上他的手,像朵妖嬈的花纏繞在他指間。
笑意漫上辭念的眼,他走過去,握住謝岚南的手,一刀一刀地割着那人的手。
“小偷呀,慣會偷走他人心愛的東西,這世上的小偷,都該死絕了才好。”
辭念慢條斯理地說道,貼着謝岚南的耳畔,像是在誘惑。
“所以心愛的東西,理應死死地看住,別叫他人觊觎了去。”
謝岚南看着手上沾染上的血,恍惚地笑了。
“原該如此。”
陸遲再次去見謝岚南時,瀝矖宮前的河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舉目四望,盡是一片白雪皚皚。
他第一眼見到的不是謝岚南,而是笑意暖暖的鄭源。這小孩裹了一身白狐裘,除了那頭烏發,通身雪白,幾乎和周遭這白雪融于一處。
“謝靈童呢?”陸遲張望着。
鄭源臉上的笑頓了一下,過後才垂眼說:“他在宮主處,想是過會兒才會來。”
“哦。”陸遲開玩笑似地說道,“我原以為他仍不想見我。”
如果他不想見你,那你可以來見我。鄭源在心底想,他伸手拉過陸遲,帶他去庭院裏新建的亭中避雪。
陸遲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僅僅一會的功夫,嘴裏不停地同鄭源說了許多淨是沒用的閑話。鄭源确是很愛聽,無論陸遲說的是什麽話。
有侍從上了暖爐,炭火帶來的暖意熏走了寒氣。陸遲把手伸到上方,想感受這溫暖。
“小心!”鄭源将他的手拿開。
陸遲一愣,才發現暖爐裏有火星在迸濺。
他向鄭源道謝,鄭源低頭,看他的手有沒有被傷到。陸遲忽然覺得不自在,感覺有一股視線膠着在自己身上。
有誰在看着他?
他轉頭,看到幕天雪地裏,謝岚南含笑望着他。少年人長身立于雪中,自有一股不可言說的灼灼風華。是他頂頂尊貴的小少爺。
陸遲站起來,高興地沖他招手,謝岚南擡步進了亭,才發現陸遲笑得露了口中的白牙,招搖惹眼。
他見謝岚南發上有落雪,伸手替他拂了去。
謝岚南含笑,聲音清潤,他叫他,“陸遲。”
陸遲興高采烈地回了一聲,就急着給謝岚南看他帶來的東西,新出的話本,有趣的小玩意,甚至還有歲圓齋的糕餅。
他這模樣,與剛剛完全不同。鄭源想同陸遲說話,卻發現,他根本插不進去話,一點插不進去,在陸遲與謝岚南之間。
陸遲說得口幹舌燥,停下來歇口氣時才發現鄭源不見蹤影。他問謝岚南鄭源去何處了?
謝岚南正撚了一塊糕餅,聞言遞到陸遲嘴前,陸遲嘴一張,就吃下了。他這才開口,聲音變得極冷淡:“我也不知。”
他見陸遲眉皺起來,起身走到外面張望,眼底聚起一層濃濃的陰郁。謝岚南想起,方才見到他時,他與鄭源相處甚歡,那時鄭源的手還覆在他手上。
簡直是――親密無間。
他走到陸遲身後,輕聲問道:“你很擔心他嗎?”
“當然擔心了。”陸遲想也不想地回答,“不聲不響地走了,不知道他出什麽事。”
說完後,他才咂摸出謝岚南話中的意味。陸遲轉頭,屈指輕輕在他額上一彈,謝岚南低低地輕呼了一聲後,又順手摸上他的頭,“怎麽我聽着這麽不對味,你吃醋了?”
他想這小少爺是不是小孩子特有的獨占欲發作了,看見自己的朋友和他人一處玩就不高興。于是自顧自地安慰:“別吃醋啦,我永遠把我們謝少爺放在第一位。”
謝岚南看着他,一點也不在意在自己頭上亂摸的手,他眼底的陰郁散去了一些,嘴角微微上揚,勾出一個溫軟的弧度。
“要記住哦,你說的話。”
原本守在庭院外的侍衛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對謝岚南一拱手,說道:“探望時間到,靈童,屬下需要帶走陸公子。”
陸遲跟在侍衛身後,和他說以後再見。
謝岚南靠着亭柱,臉上還是那溫軟的笑,搭在亭柱上的手漸漸收緊。他受不了,和陸遲只有這短短幾個時辰的見面。
若是時時刻刻在一起,那樣的話,肯定很好。
他走下臺階,不知何時出現的黃衣侍女拿着一件袍帔為他披上,而後撐起傘。雪花片片撲簌簌地落在紙傘上,很快就在傘面上積起了薄薄的一層。
謝岚南看着前方的落雪,忽然出聲。
“日後把陸公子的探望時間改了。”
侍女默不作聲地點頭。
倏忽間,似乎雪下得更大了一些。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我越寫越喜歡黃莫了(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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