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無心者難以為人

雨過天晴。

崖邊的卻砂樹，一滴水珠從樹葉上滑落到另一片樹葉，最後滴在了一團白乎乎的小家夥上。

那是一只雪白的小團雀，她抖擻了一下身子，将水珠從身上趕走。

她最是讨厭雨天了，偏偏今天剛溜出門就下起了雨。

小腦袋伸了伸，黑黢黢的眼珠子好像是在看雨停了沒有。

吹過一陣涼風，有些冷，小團雀縮了縮身子，巴不得把腦袋也塞進雪白的羽毛之中。

忽而聽見一些動靜，小腦袋又擡了起來。

只見下山的道路上走過兩個男人，一個五大三粗的胖子，一個賊眉鼠眼的瘦子。

小團雀有些好奇，那就是凡人嗎？

在樹上剛好能聽到他們悉悉索索的談話聲。

“大哥，你說這兒真的有仙人嗎？”胖子的聲音有些粗，也有些憨。

“你懂什麽，找不到仙人是其次的，回去我們只要說是見到過仙人了，那些東西還怕賣不出去？”

賊眉鼠眼的瘦子沒好氣地白了身旁的胖子一眼。

“咱們這不也沒找着嘛，還白白淋了一頓雨……”

胖子有些憋屈，腦瓜子好像不大靈光。

兩人正往山下走，卻見又有一人朝山上來。

“大哥你看，有人欸。”胖子雖然眯眯眼，眼神卻奇好。

瘦子拿胳膊肘捅了捅他，輕聲道：“小點聲，說不定也是上山找仙人的。”

“那咱們跟着他，是不是也能找到仙人？”

兩人躲在樹叢後，弓着身子密謀。

“叫你平時別撿地上的東西吃，你不聽，腦子都吃傻了。”瘦子氣得臉青一陣白一陣的。

“人家上山尋仙人，是不是要帶好東西孝敬？”

胖子不置可否點點頭。

“忘了咱們老本行了？”瘦子又提點一句。

胖子恍然大悟。

“七竅只開了一竅的蠢貨，趕緊的，把家夥事拿出來。”

說是家夥事，其實就是兩把柴刀，一人一把。

等着那上山的人走近，瘦子這就跳了出去。

“呔，此路是我開！”瘦子率先大喊道。

他看清楚了來人，那是一個衣着頗為奇怪的少年，服飾不像是璃月的，帶着一頂舊草帽，看着很是瘦小。

看他的小身板，哪怕沒有什麽錢財，他兄弟二人也能全身而退，想到這兒，瘦子就鼓起了胸膛。

可自己念完臺詞，怎麽還不見下一句？

瘦子瞪了一眼另一旁還在回憶開場白的胖子，吓得胖子連滾帶爬跳了出來。

“呔，此樹是……我栽！”胖子中氣不足，轉頭又小聲問瘦子。

“我沒在這兒種過樹啊……”

瘦子氣得頭頂冒煙，哪裏還顧得上他。

“小子，你運氣不好，把身上的東西都交出來吧！”瘦子掂了掂手裏柴刀的分量威脅道。

少年始終沒有擡頭，也沒有正眼看過他們。

“這……”

瘦子與胖子對視一眼，面面相觑，唬不了人啊。

“小子，跟你說話呢，聽見沒！”

瘦子揚了揚手裏的柴刀，面目更加猙獰。

少年這才緩緩擡起自己的頭。

破舊草帽下的眼睛攝人心魄，仿佛擁有洞穿人性根本的力量，宛如漆黑深空劃過的一抹紫電，劈在了枯樹之上。

兄弟二人都被震懾地退後了一步，心裏虛得很，好像眼前的少年并不普通。

“你……看什麽看！”

瘦子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他背後發涼，有些陰慘慘的。

“咔嚓”一聲，從三人的頭頂傳來。

沒等他們擡頭，一個潔白的身影似乎從天而墜，正好落在他們三人之間。

“哎呦！”

掉下來的少女吃痛喊了一聲，她發誓，自己只是急着想幫忙，化作人形的一瞬間，才想起還站在樹枝上。

她又自顧自爬起身，撣了撣身上的灰塵。

那名少女一身白衣，衣袂飄飄，烏黑如瀑的頭發齊腰，粉雕玉琢的小臉很是精致，說是仙子也不為過，就是落入了凡塵，落地的姿勢怪埋汰的。

“這、這是……”胖子無助地看向瘦子，眼神詢問他。

瘦子哪裏見過這陣仗，擡頭看看天，不會真是仙人吧？

“咳咳。”少女頗為嚴肅地咳嗽一聲。

“你們是在搶東西嗎？”

少女雙手叉腰瞪圓雙眼，努力扮做不怒自威的樣子，只是這模樣落在瘦子眼裏更像是嬌嗔。

瘦子看了看地上那剛折斷的樹枝，心裏有了眉目，定是這女娃娃在上頭偷聽，一不小心踩斷了樹枝這才掉了下來，哪裏是什麽仙人。

确定了想法，瘦子膽子也大了起來：“小姑娘，勸你別多管閑事，哪兒涼快待……幹嘛？”

瘦子不耐煩地看向胖子拽他的手。

“他們看到我們的臉了。”胖子突然通透了，腦子稍微靈光了一點。

“那你也把身上值錢的東西交出來吧。”瘦子指向那一身白衣的少女，揚了揚手裏的柴刀。

少女一聽皺起了眉頭，撿起地上的樹枝，走上前給那兄弟一人敲了一下腦袋瓜子。

“哼，不敬仙姑！”

瘦子跟胖子都懵了……

這還沒完呢。

“搶別人東西是不對的，現在就道歉，本仙姑還可以酌情不懲罰你們。”

少女雙手交疊，一副說教的樣子。

師父說了，凡人偶爾會誤入歧途，只要适當加以糾正，便可挽救一個人的一生。

“仙姑姐姐說得對。”胖子見她生得好看，便一臉癡相，臉上都笑開了花。

“知錯能改善莫……”

看，這不就是将人引入正途了嘛，也沒師父說得那般困難，少女心想。

“你懂個屁！”瘦子不争氣罵了胖子一句，轉而又惡狠狠地看向面前的少女。

“少在這裝神弄鬼的，老子不吃這套！”

說罷，好似鼓起了莫大勇氣，瘦子向前逼近了幾步。

“師父，你來啦！”

少女突然指着二人身後大叫。

瘦子跟胖子旋即扭頭查看。

少年只覺得一陣清風吹過，他的左手被一只軟軟的小手牽起。

“你……”少年皺眉，開口想說什麽，卻只吐了一個字。

“快跑啊。”

少女明顯是做好了逃跑的準備，拉起他的手就跑。

要怪就怪自己平日裏懈怠慣了，師父教的那些仙術只會個一知半解。

到了關鍵時候，她堂堂一個仙人，卻只能奪路而逃。

瘦子跟胖子這會也反應過來，二人正要想追，剛跨出一步，就好像被什麽絆倒，兩人都是摔了個狗啃泥。

而此時的白衣少女早已拉着那名少年跑出數十米，哪裏還注意到背後發生了什麽。

一直跑到後面再無動靜傳來，少年終于抽開自己的手。

“夠了。”

少年的聲音冷清清的，像是山頂岩壁上的清心，但很有力量。

少女也往背後看了看，确定了那兩人沒有跟來，她舒了口氣，打量起了眼前的少年。

她突然湊到少年臉前看了看，然後又閉着眼聞了聞。

“你做什麽？”

少年皺着的眉頭沒松開過。

小雀兒不禁疑惑，這個少年身上的味道很好聞，是她從來沒有聞過的。

那種味道有點像晨露的清冽，加上樹木淡淡的新鮮，總之是她很喜歡的味道。

“你的味道，好聞。”

少年：……

小雀兒實話實說，這讓她想起自己的小窩，她喜歡那些好聞的樹枝，然後叼回家做窩。

眼前的少年就給了她這種叼回家的沖動。

“你是仙人嗎？”

小雀兒從小就被師父收養，一直生活在洞府裏，除了小時候的些許記憶，對于外面的廣闊天地，她實在了解甚少。

師父她老人家也是獨來獨往，所以一直以來她都沒有見過其他仙人。

少年看着眼前一臉天真的少女，眉頭終于松開。

“你覺得我是仙人？”

小雀兒點點頭，頭上的絨毛發飾被晃得上下起伏。

“師父的味道也很好聞，師父是仙人，你也是仙人。”

少年不露痕跡嗤笑一聲。

仙人？他分明連人都不是。

“吶，師父說過，志同為朋，道合為友，你是仙人，我也是仙人，這個送給你。”

小雀兒展顏一笑，把剛剛那截樹枝遞了過來。

她喜歡那些香香的小樹枝，每次師父出門，都會帶一截這樣的樹枝回來。

“你也喜歡樹枝的話，那我們就是朋友了。”

在小雀兒看來，喜歡樹枝就是“志”，同為仙人便是“道”。

少年怔怔地接過樹枝，心裏卻是在想什麽事。

朋友？多麽可笑，他怎麽可能會有朋友呢……

無數畫面掠過心頭，一時間手攥得緊緊的，而後像是被火炭燙到手一般，他猛地将樹枝丢在一旁的草叢裏。

“我不喜歡樹枝，也不是仙人。”

少年強壓下眉間露出的一絲痛楚，好在草帽遮掩了他的神情，無人察覺。

“哦，是這樣啊……”

小雀兒撿起那截樹枝，有些惋惜道。

“還以為我能成為你的朋友呢……”

少年聞言神色一愣，眼中些許異樣，但瞬間被掩蓋在冷漠之下。

“哦，你不要怕，我是好仙人，不是壞仙人。”

小雀兒像是想到什麽補充道。

他不是仙人，那就是凡人了，師父說過凡人之中很多都是害怕仙人的。

“師父給我取名稚雀，但是一般都叫我小雀兒，要是突然叫全名的話，肯定是要挨罰了……”

怕他生了隔閡，小雀兒當即告知了自己的名字。

說到這兒，小雀兒就想起了師父罰她站立，雖然她每次都是站着站着就睡過去了。

少年倏爾閉上眼睛，他轉身看向小雀兒，一字一句道：“你最好離我遠點，當心厄難臨頭。”

說完，他便越過小雀兒徑直走向另一條上山的路。

小雀兒卻是毫不在意，跟了上去。

“沒關系的，我是仙人，可以給你化災解難，你要是有什麽訴求也可以跟我講。”

話一出口，小雀兒就有點心虛了，師父還沒教過她那種征風召雨、興雲作霧那種大仙術呢。

少年停下自己的步伐，但并沒有轉過身，他冷冷的聲音慢慢傳來。

“我想要一顆心。”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在散兵池子快過的時候撈出來了，嗚嗚，歪了個小保底，好在散寶沒放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