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山石不移

當幾縷暖陽透過厚厚的雲層傾瀉下來，原本終年被陰暗籠罩的翠玦坡也終于迎來了曙光。

九根殘缺不齊的石柱在陽光的照耀下依舊堅定，而此地下那些永不見天日的晦暗幽冥，也依舊等待着下一個時機。

“貪心、眷戀、凝視、妒忌、嗔怒、惡欲、自矜、竟奪、動亂……”

小雀兒指着那些石柱子，嘴裏念叨着那些罪名，她終是記起了這裏是哪兒，也記得師父曾向她提過。

靖世九柱乃是祓除妖異、靖卻世間邪妄的九柱石鎖，底下埋葬地都是千年前魔神戰争中的敗者。

他們滔天的怨念以及魔神的殘渣，都被這九根石柱鎮壓在下面。

小雀兒想起昨晚那名魔神怨念的化身，她稱自己為琉璃之魔神，僅僅是一絲殘念，卻依舊有着強大的力量。

“怎麽了？”阿散站在她身邊，見小雀兒對着那些石柱愣神，以為她又想了起什麽。

他心中有疑惑，卻沒有問出聲，只是奇怪自己為什麽會對這些魔神殘渣感到熟悉，讓他感覺像是回到了過去。

“她沒有等到自己喜歡的人呢……”

小雀兒喃喃道。

到頭來，她還是選擇在眷戀中泯滅了自己，小雀兒不知道早在千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那名魔神為什麽執念于一個男人。

她不明白，為什麽會與喜歡的人兵戎相見、生死相決。

“我喜歡阿散。”小雀兒突然沒由來蹦出那麽一句，驚得阿散身子又繃緊了些。

“阿散，以後我們會不會也成為敵人？”

小雀兒面向着他，她不喜歡那種感覺，對着天邊翹首以盼，終是什麽也等不來。

阿散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裏光暈流轉，觸之可及的真實讓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只是個流浪的人偶而已。

居無定所，浮萍游子，不會為誰挽留，也不曾去到誰的心裏。

可自從來了這璃月，碰上這個傻丫頭，不知怎麽的，他越發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那種被“她”視為軟弱的情緒。

這一次，他想為自己活。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會先了卻我自己。”

阿散的表情格外認真，朝晖映在他那破舊的草帽上，漏下稀稀疏疏的斑駁，在他臉上刻畫出光陰。

小雀兒揚起了嘴角，“阿散真好，跟師父一樣。”

…………

沒有再多做停留，兩人接着向歸離原出發，走過了遍布野草的山路，蹚過了淺淺的溪水，終是看到了那一大片的平原。

一路走來越是靠近歸離原，就越是能看見許多的殘垣斷壁，破敗的痕跡遍布于此。

美夢最終醒轉，樂土終究毀于亂世，歸人複離。

“師父說過以前的歸離原可熱鬧了，比現在的璃月港也是不遑多讓，只是——後來爆發了魔神戰争。”

小雀兒望着那些斷井頹垣，不免有些悲傷，這裏曾經很是繁華，土地上承載着諸多百姓的歡樂與期望。

“教之以智、律之以德、堅其筋骨、衆志一心是歸終前輩立下的戒語，我雖然沒有見過她的樣子，但是看着這裏，也能感受到千年前，此地是何等的興盛。”

“每當想起歸終前輩，師父總是會喝上幾杯百花釀，她很少喝酒的，喝多了就會躲起來偷偷地哭……”

小雀兒想起師父那哭得悲天憫人的模樣，自己的心也跟着揪了幾下。

“逝者已逝，相信前輩如果能夠知曉，她的子民在帝君的照料下安身立命，得享太平，一定也會欣慰的吧。”

小雀兒感嘆道。

不過她又轉而往身側看去，阿散站那半天也沒有說一句話。

“阿散你怎麽不說話？”

阿散：……

他倒是想說話，但他嚴格來說是稻妻的，璃月壓根沒來過啊，這些事他怎麽知道？

小雀兒随手将剛摘的樹莓也放進了阿散背後的藥簍子裏，這一路走來，凡事能吃的，她都放進那竹簍裏。

路過河灘時還想着去抓幾條魚，還是被阿散攔下來了。

“再摘就放不下了。”阿散提醒道，背嘛又是他背着，雖然知道小雀兒是想多帶些給小七的娘親，可也要盡力而為啊。

“哦，知道了。”小雀兒只好放棄，點點頭道。

二人接着往荻花洲方向走去，如今璃月是天下貿易往來的中心，不僅海商發達，陸商也是不少。

通往荻花洲的大路上，時不時能看到一些巡守的千岩士兵，這條路也是貿易的重要往來道路，商人的利益會得到保護。

甚至進入歸離原前還設有關卡，會檢查那些貨物，确認沒問題後放行才能去往璃月港。

這條路一直往北能去到鄰國蒙德，南下則是去到璃月港，而處在這中間的荻花洲則是兩國之間的必經之路。

時常會有商隊路過，或在此歇腳，或是是留宿。

所以當小雀兒與阿散向前方道路一眼望去時，便看見了那高聳如山的巨大岩柱，而在那岩柱上下密密麻麻遍布着竹架子。

似乎是要在那岩柱上造什麽，小雀兒一時看呆了眼，那麽高的岩柱，他們都能搭着架子上去，真是不可思議。

走進了才看見，岩柱底下一大片已經打好了地基，各種材料堆積在此，還有形形色色的人們正忙碌着。

擡頭便能看見那岩柱上方有棵枝葉繁茂的巨大老樹，散下的樹蔭足以将整個岩柱囊括在內，人們從底部開始建設，逐階往上。

而在那不遠處有些屋舍坐落，正是久居荻花洲的百姓們居住的地方。

小雀兒還想多看會，被阿散默默拉着路過了，工匠們的辛勤勞作聲不斷淡卻在二人耳旁。

“阿散知道他們這是建什麽嗎？”小雀兒按捺不住好奇。

阿散只是搖搖頭，“與其想他們在造些什麽，不如想想怎麽把這些東西交到小七的娘親手裏吧。”

小雀兒這才想起，她并不知道小七住在哪兒。

不過這點小問題是難不倒她這個仙人的。

“阿散且等着，我去問問。”小雀兒丢下一句話，徑自往前走去。

阿散本以為她會找個路人問，可眼下四周無人，她要去問誰？

剛想到這兒，阿散就看着小雀兒朝着四周“啾啾”叫了一聲，不多時就有幾只小團雀紛紛飛來。

阿散：……

原來是去問團雀啊，阿散不知該作何感想，那些團雀真的知道嗎？

只見小雀兒蹲下身子，面前的空地上落下幾只形色各異的小團雀，一大四小開啓了種族間的對話。

阿散遠遠看着，倒是沒覺得她說謊，相比起來，小雀兒确實是團雀裏最好看的那只。

只是……阿散看着小雀兒在那兒與自己的同類交流着，不時點點小腦袋，又摸摸那些小團雀，認真的樣子有些可愛又滑稽。

他還是正經了神色，替她看着四周是否有人路過。

沒過一會兒，小雀兒回來了，身邊還團團飛着一只團雀，最後停在她的肩上，叽叽喳喳叫得阿散頭疼。

“嗯，問到了，它會給我帶路的。”小雀兒邀功般說道。

阿散則是盯了幾眼那只金羽團雀，緩緩道：“那你可想好待會怎麽跟她娘親解釋了？”

畢竟女兒入山采藥，突然之間就回不來了，怎麽也會讓人擔心的吧。

更別說很有可能，小七母女二人自此仙凡殊途，再也不會有相見的機會。

這點阿散還是沒能說出口，他怕小雀兒會傷心。

“聽我的，就放在她家門口，随後我們離去便可。”阿散不等小雀兒想出辦法，自顧定下決定。

小雀兒也只好點頭答應，說着便讓那只團雀前頭帶路。

走在去往小七家的路上，阿散默默在背後問道：“那只團雀……”

“怎麽了？”小雀兒回頭。

阿散想了想還是問道：“它公的母的……”

阿散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問出這樣的問題，只是看着那只團雀停在小雀兒肩頭，就覺得有些不舒服。

當然，話一出口他就有些後悔了。

“阿散想知道？”小雀兒歪着腦袋，有些小困惑。

“我、我不想知道，只是一時興起而已。”說罷還加快了腳步，走到小雀兒了前頭。

沒等小雀兒多想，兩人就在那只團雀的帶領下走到了一戶農舍前，木屋茅草頂，有個不大不小的院子。

屋檐下有幾處小窩，正有三三兩兩的團雀在那兒歇息。

想來這就是小七的家了。

阿散伸手讓小雀兒原地等着，自己則是壓低了帽檐，輕手輕腳走向院子裏。

只是剛一走進院子裏，那些團雀見了生人四下飛去，發出了一些動靜。

“咳咳……小七回來了？”

阿散能聽見屋內傳來幾聲憔悴的咳嗽聲，當即也知道那是小七的娘親。

他不做聲色，輕輕把藥簍子放在門口。

站在門口能聽見裏面的婦人掀開被褥慢慢起床，又趿拉着鞋子緩緩走向門口的聲音。

阿散猶豫了一會，還是沒能在門口繼續待下去。

他剛将身形隐去，門便被打開，一位中年女子望了望院子，随即注意到了門口的藥簍子。

她身穿灰色的布衣，臉上病色難掩，只是看了一眼那藥簍，滾燙的淚水便落了下來。

“小七……小七？”女子喚着自己孩子的姓名，但沒有得到回應。

小雀兒想探頭出去，卻是被阿散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