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刃唯看齊流的手機在震動,問他:“白宣到了?”

“到了。”齊流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他撓撓頭又想不出什麽花招,只得鄭重道:“你們之間的戰争要來臨了,你他媽不能帶着我一塊兒死。”

“要是成景廷不介意呢?”刃唯想了想,“要不然你就在房間吧……”

齊流聽他猶豫,氣不打一處來,“你約白宣來X酒店喝茶,那為什麽還讓我留在這兒?哎,不是,唯唯,你到底在想什麽啊?”

刃唯說:“我怕他誤會,又怕他不誤會。”

“有時候,生活就是得來點兒刺激的。”齊流說完,幹脆也把刃唯的外套扔給他,招呼着刃唯穿上。他說一起下去瞧瞧,看成景廷到底什麽反應。

按照刃唯的猜測,成景廷頂多愣半晌,緊接着還是會有條不紊地幫白宣做房卡上樓。他這人不就是這個樣子嗎,沒有什麽能影響到他的情緒——包括感情。

來住店的客人那麽多,能看上成景廷的更是不計其數,有人讓他點過頭嗎?這是刃唯最想知道的。

白宣的車一到大門口,刃唯和齊流就蹑手蹑腳地出了電梯,一前一後蹲在拐角處,他們透過大堂中央的酒吧雕塑,能看清楚前臺發生的一切。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成景廷早察覺到了他們兩個身上“人味兒”的接近。X酒店每日都接待的是些什麽客人,沒有人比成景廷更了解。

白宣個頭高,一進入大堂內,他就十分惹人注目。

他邊打電話邊到前臺,露過禮賓部行李車時沒看清楚路,還險些被絆了一跤,揉着膝蓋罵:“我操這……”

話語出口沒兩秒,他朝電話“喂”了好幾聲,納悶道:“怎麽就無服務了呢,這什麽破酒店啊。”

白宣眯眼,看手機屏幕上齊流發的消息。

——前臺,找接待拿房卡,1002,客人叫刃唯。

——別磨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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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宣忽然想起來刃唯說,是喜歡前臺。他擡起頭,目光在大堂內掃視一圈,定到前臺上,最終鎖定了相貌最好的一位……

肯定是他!

刃唯就喜歡這種款的。

每次出去玩,給他介紹小男生,要麽說人家是“弟弟”,要麽說別人矮了,要麽說自己能打別人三個,要麽說沒有安全感,看着就像被搶劫了會第一個跑路的。

白宣低頭,發現信號還剩一格。

于是他秉着完成任務的心态,繼續将通話保持着,把手機塞進兜裏。

齊流說的,到時候別挂電話,免得你講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咳,你好。”

白宣磨磨蹭蹭走到前臺,把手肘撐在桌面上,用手指将墨鏡拉下來露出眼睛,特別有範兒,“我來做房卡。”

這一出場動作,看得遠處躲着的刃唯捶胸頓足,怎麽這麽傻逼啊!

一看就是來“挑釁”的嘛。

“您好,請出示您的身份證。”成景廷不緊不慢地講,嘴角帶笑。

雖然他帶笑了,但刃唯隔那麽遠還是看得出來成景廷笑得很勉強。讓這種性格的人做服務業,簡直就是折磨,況且還是最先與客人接觸的“門面”!

“我沒帶,”白宣摸了摸內揣又摸褲兜,“我就是上去待會兒,不過我可以報他的名字。”

成景廷“嗯”一聲,眼神愈發銳利:“請問名字。”

“刃唯。”白宣說,“刀刃的刃,唯怡豆奶的唯。”

刃唯聽得眼皮兒一跳:“白宣是不是渴了。”

齊流點頭。

果不其然,成景廷聽到這名字,笑容更僵了。他本來就笑得淺淡,這下更沒什麽表情,只是将目光停留在白宣臉上的時間變長了不少。

成景廷看人,焦距并不明顯,也不顯呆滞,反倒有種深邃之感。

白宣平素也是吊兒郎當慣了的人,極少被如此打量,心中擂鼓居然有半分退卻。他揉揉臉,認真催促:“可以給我做房卡了嗎?”

“您找的是常客,我打電話确認一下。”

成景廷說完,拿起酒店電話,撥通了1002的內部電話。

現在刃唯根本不在房間,電話自然無人接聽。

刃唯看成景廷打電話了,暗叫不好,連忙把齊流推進電梯間,“你先上去!”

“我靠,我不要一個人坐這個電梯!”齊流抓住他衣角不放,“要上去一起上去,沒你這麽坑哥們兒的!”

“這電梯沒問題!”

“有!我說有就有!我吓死了你負責嗎!”

“……”刃唯沉默一會兒,決定不為兄弟負責,“一起上去。”

沖進房間,已經是成景廷打的第二個電話了。

刃唯一接起電話,趕緊說:“喂?對對對,是我朋友。你把房卡做給他,讓他上來……”

成景廷在那頭沉默半晌,才開口道:“你怎麽在喘。”

“啊?我,我……”

刃唯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他總不能說“啊我在房間裏做仰卧起坐呢”吧……

他的目光轉向在一邊兒偷聽電話的齊流,後者瞬間大喊:“我操!刃唯!”

“你他媽做仰卧起坐太牛逼了吧,再來五百個卷腹根本不成問題!”

刃唯一秒入戲:“謙讓!”

成景廷:“……”

刃唯一聽到成景廷說那句“你怎麽在喘”,一下就後悔了——他幹什麽要去蓄意讓成景廷誤會和吃醋呢,有必要嗎。

這種行為,通常意義上叫“作”,說好聽點兒才叫“幼稚”。

他無視掉齊流使眼色讓他挂電話的動作,拿着聽筒說:“就是我一個朋友罷了,讓他上來聊聊天。”

成景廷沒說話,刃唯急出汗,又說:“真的。”

“沒有什麽解釋的必要,”成景廷說,“玩好。”

刃唯聽這句話,心裏又激動又郁悶,“你生氣了?”

“……”成景廷沒有正面回答。

占有欲可能就是如此,稍微一點點的“不确定因素”都不能有——但他現在沒有任何立場去告訴刃唯,他有這種極端的占有欲。

電話一挂,刃唯決定晚點兒自己下去找成景廷……先讓白宣上來,夜裏三個人再勾肩搭背地去吃夜宵,這不一看就是哥仨兒關系好嗎。

把這種賊喊捉賊的想法告訴齊流後,刃唯遭到了反對。

齊流說:“我絕對不要在深夜裏再出現在這個酒店。這兒真的不對勁,唯唯你知道嗎?”

“我知道啊。”刃唯說,“但我不怕。”

“算了,你得等那杆槍抵着你腦門兒了,你才知道什麽是害怕!”

“那鬼怎麽不找我事兒?怎麽偏偏找你?”

“我怎麽知道!”齊流怒了,“可能是因為我長得帥吧,鬼都不放過。”

刃唯一屁股坐在床邊兒,皺眉道:“小乳豬都沒你不要臉。”

齊流無語了,“你罵人能不能有點兒新花樣?你怎麽不罵白宣去啊,你看他耀武揚威的樣子,遲早成景廷得抽他。”

“我怎麽覺得成景廷得先抽我呢……”

刃唯摸摸下巴,忽地察覺身後一陣涼風拂過,“好冷。這叫穿堂風吧?”

齊流老實說:“這叫陰森森。”

“你是我追愛路上的明燈,”刃唯跪在床上,抱住齊流的頭,拍了拍,“這叫那什麽吹燈。”

“唯唯,你不怕把我捂死嗎?”

成景廷作為前臺,本來沒有送客人上來的義務,但因為他也在禮賓部,行李車可以幫忙推上去,所以便找了這麽個借口陪同白宣上樓。

白宣起初是不肯的,但迫于成景廷的“高度壓迫”氣場,只得灰溜溜走在前面。

一出電梯,還隔着半個走廊,白宣朝後看一眼,成景廷正推着行李車往這邊跟着一塊兒走,于是便擡腿就跑,沖到刃唯房間門口,拿房卡一刷,推門而入。

這到底什麽情況,完全不按照原計劃進行!

在房間門大敞開之後,透過浴室裏發綠發藍的酒吧色調燈光,白宣看見刃唯正跪在床上抱着齊流的頭。

“刃唯!”

刃唯那句“不怕”都還沒說出口,白宣又一聲喊:“你那未來男朋友跟着我上來了,我先跑過來的……”

“啊?”刃唯懵懵地放開齊流,“他在你身後。”

白宣一回頭,看見成景廷正如一座“山”般擋在他身後——發絲不亂、衣領整齊、額角不流汗,乃至眼神都不帶半絲慌亂,大氣不喘,完全像閑庭信步而來的。

可他分明,沒有聽見半點腳步聲。

白宣一陣寒顫,鎮定道:“我,我先進來。”

“先生,行李已送到。”成景廷說完,把行李車推進入門處。

偏夜店風的房間內燈光照得成景廷一張臉晦暗不明,神态略為陰郁,竟顯出一種別樣的頹喪感。他側過臉,藍調的光順脖頸傾瀉而下,宛如生于深海。

太好看了。

“謝,謝謝……”刃唯又說不出話了,他一時間忘記招呼兩位呆滞的朋友,下床光着腳走到玄關處,“你值夜班嗎?”

“嗯,晚安。”

成景廷說完,擡手要退出房內關門,不料手腕被刃唯猛地抓住。後者擡起頭看他,眼下一圈肌膚被燈光照得發白。

刃唯看他逆着光站,朦胧中有些不真切感。

他動動嘴,心中莫名的愧疚洶湧澎湃,遲疑幾秒也最終化了一句:“你也晚安。”

成景廷的眼神在他臉上停留幾秒。

然後,成景廷微微埋頭,退出了房間內,關上門。

“你這情人真體貼啊……”白宣等成景廷走了才敢說話,“後悔了?看你那樣子。”

他是個脾氣硬的,偶爾犯傻,但刃唯倒是“假天真”派。白宣将抱枕扔給床上坐着發愣的齊流,“發什麽傻呢。”

齊流回過神來,說:“白宣,我剛剛是真的看你一個人開的門,一眨眼,成景廷就在你身後了。”

白宣摸摸下巴,“對啊,我當時跑那麽急,按理說,他是不可能那麽快出現在我身後的。”

“小下流給你講冷笑話呢,別理他。”

刃唯毫不在意地說完,去看白宣帶來的行李,“就讓你過來找我玩玩,你這帶的什麽東西?還麻煩了他親自跑一趟。”

“哎呀,這不是想着裝也要裝得像點兒嗎?”白宣說。

“行了,小下流怕天黑,我們先出去吃點兒東西,沒勁。”刃唯站起身打個哈欠。

他轉身脫掉上衣,準備換一件羊絨毛衣。

雖說男人之間不必忌諱,但刃唯還是對隐私比較注重,捋衣服時動作輕輕地,正要将套頭的地方扯出來,卻發現怎麽也脫不下來……

刃唯被捂在衛衣面料裏悶聲悶氣地說:“白宣,幫我扯一下,我頭那兒出不來了!”

白宣過來就使勁扒他套頭的衛衣,兩人忙活出一身汗也脫不下來,黏糊着快滾到地上去,齊流像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幽幽道:“唯唯,你去更衣室折騰。”

刃唯看他不幫自己忙還在那兒指手畫腳的,氣得叫一聲又沖進更衣室,甩上門,只剩自己一個人了。刃唯以裸露的背脊抵在鏡子上,雙腿跪在地毯上,卯足了勁兒脫衣服。

這一扯根本沒用多少力氣,衣服卻一下就脫掉了。

拿着這件衣服發了會兒呆,刃唯也沒鬧明白剛剛怎麽就沒脫下來。

換好毛衣出了更衣室,刃唯熱得滿身汗。他将袖口捋起挽了幾圈,正要去拿玻璃桌上的車鑰匙,齊流伸手,一下扣住他的手腕,語氣怪怪的:“唯唯,我就沒見過哪個男人手長成你這樣的,又白又細膩,大小剛剛好,怎麽捏都軟。是不是男人也會喜歡這樣的?”

“你說什麽呢,傻逼。”刃唯抽回手,拍他臉,“你被這酒店吓糊塗了?”

齊流認真問他:“你真的還要在這兒住嗎?”

因為家裏是傳統酒店業,刃唯從十八周歲開始就做試睡師,什麽酒店他沒見識過?為什麽就偏偏要呆在這麽個地方,追人也不是纏着追的啊……除非撞邪了。

“我覺得住着挺好,一個月也不貴。”刃唯說。

白宣第一次來,倒是有點兒興趣,他擡頭看看天花板又踩踩地,“多少錢?”

三個人一起出了房間,刃唯心裏算了算,說:“一個月五萬左右。”

“還行。”白宣說。

“看看人家這裝潢,這服務。”刃唯說起來有點兒得意,畢竟這些都是成景廷的,“上次我大半夜喊了一桶食用冰上來兌威士忌喝,等冰桶和裏邊兒的冰塊一起送到時,我把冰塊全倒在浴缸裏了。你猜怎麽着,那冰桶桶底一點積水都沒有。這速度得快成什麽樣?”

“有點兒牛啊,”白宣點點頭,“不過他們大堂我看也就五六個人,忙活得過來?”

“最近沒什麽生意,”刃唯說,“來的人少。”

從吃夜宵的地方回來之後,刃唯一個人在大堂下了車。司機是費爾曼派來接的,說把他送回X酒店就走。

酒店附近下起細雨,刃唯沒帶傘,發梢上沾了一點兒。

他剛下車,頭頂忽然多了一把傘。

他擡頭,發現是成景廷。成景廷自己打着一把,還給他舉着另外一把——在黑夜裏,刃唯無數次地看過成景廷的模樣,卻第一次隔得這麽近,連鼻尖的弧度,眼尾的疲憊倦意,都看得一清二楚。

刃唯心跳像漏了半拍,嘴唇動動,說不出半句話。

成景廷将頭低下來一些,只說了句:“歡迎回來。”

只這一瞬間,刃唯感覺周遭的雨聲再如何,也權當了背景樂,自動被減小了音量。成景廷這句,講得他耳根子發癢發麻,脖頸連着耳垂那一塊全部紅透。

成景廷為他打着傘默不作聲,卻看得想笑。

聽說只有小孩子皮薄,情緒一上來皮膚才會發紅,有時候或哭或笑,連眉毛都是粉紅色的——他的刃唯可不是小孩子啊。

“成景廷。”

剛準備帶着刃唯往室內走,成景廷被這一聲叫得停住了腳步。

“你過來點兒。”刃唯指揮他。

成景廷湊過去些,刃唯踮起腳把另一把傘奪過來,收了。他伸手,抓住成景廷西裝袖子,像鼓起天大的勇氣般,絲毫不壓低嗓音:“我們一起打吧?打一把傘。”

兩個人就這麽在X酒店門口打着傘,走那條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沖煞小路”。

這條路刃唯走過無數次,還第一次發現這麽短,像沒兩步就完了……在偶爾一瞬間,他還會覺得一生也只有這麽長。明明是好慢好慢地在散步,卻在不留神間就到盡頭了。

刃唯走得慢,身體有意無意地想貼着成景廷走,後者的态度也從最開始的恭敬有加變得像朋友間相處的淡然。成景廷這才真正發現,他沉睡了百年的那股沖動,已經真正回到自己體內。

回了酒店,刃唯在大堂與他告別。

刃唯說,你如果夜裏無聊的話,可以在前臺給他打電話。

成景廷說這算占用公共資源。

刃唯爽朗一笑,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瞪人的眼神又兇又軟。他握握拳頭,說,管他呢!

面對刃唯的邀約,成景廷不得不答應。

他想了想,把聊天的時間定在夜裏一點。

那個時候,剛過了午夜,刃唯是最困的時候,精力不旺盛……交流起來更方便。而且,那個時候前來拜訪酒店的那些看不見的“人”也少,自己才有空閑。

答應下來之後,成景廷說,你等我充個電吧。

他正準備轉身進更衣室接受點冷空氣,沒想到刃唯突然從身後抱住了他。

手臂緊緊摟在腰間,溫熱、又有力。

刃唯将臉頰貼緊在他後背,語氣輕快地說:“是這樣充電嗎?”

成景廷愣住了。

他閉上眼,好想說一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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