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兩人約了淩晨,成景廷卻走不開。
刃唯出了房間門,揣着房卡晃悠下去。大堂酒店一直營業到淩晨四點,今天并沒有什麽生意,三三兩兩的酒吧工作人員蹲在吧臺邊算賬,時不時朝刃唯這邊多看幾眼,刃唯也正巧在奇怪他們為什麽不坐着。
不過,刃唯的目光很快就被成景廷吸引了過去。
這個男人站在前臺後,身形挺拔,正在認真地低頭查賬。酒店裝潢是夜店風,所以前臺辦入住的地方更是燈光明明暗暗,活像酒吧裏買酒的臺子。
成景廷低頭的樣子很好看,眉眼和鬓角對下來,竟有種說不出的“年代韻味”。偶爾他對着禮賓部門口站着打瞌睡的蛋黃酥說話,側過臉,下颚線更是性感得要命。
從前,刃唯是以為成景廷的嘴唇過于薄的。
現在看來,以前是因為總抿着。明明是厚度适中,蒼白得別有“風情”。
刃唯越看越喜歡,果然是認真工作的男人最帥。
他走上前去,手撐着下巴,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臉小點兒,“不是要聊聊嗎?就在這兒說?”
“今晚客人太多,入住一百多間。”成景廷揉揉額角,指揮在旁邊忙着數押金的白荷,“白荷,給刃先生拿一根凳子來。”
“不用麻煩女孩子。”
刃唯自己去酒吧把凳子端過來放着,發現坐下的話又看不清成景廷的臉,幹脆還是乖乖站着。沉默五分鐘,成景廷才有空閑擡起頭注意他在幹什麽。
其實他的餘光,一直都留在刃唯身上。他注意到刃唯好像藏了什麽東西。
“是什麽?”成景廷看着他。
刃唯大大方方地将那張卡片抽出來,攤開在前臺,“網上看到的,覺得很可愛。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想買給你了。”
成景廷接過,封面是一只可愛的小兔子,只有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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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告訴你一個秘密。
修長的手指撚過卡片邊緣,成景廷竟然有些緊張。要真正回憶起來,刃唯給自己送這些東西,都是好多好多年前了。
翻開卡片,裏面也只有一行小字。
——認識你真是太好啦。
他嘴角勾起來,笑了。當時心情是雀躍的,發燙的,成景廷沒想太多,就笑了。
刃唯看着他,許久沒動,末了,才小心翼翼地說一句:“你笑了。”
“你很會挑卡片,”成景廷說,“我可以收下它嗎?”
“當然!就是買給你的。”刃唯興奮不已。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成景廷的神色竟有一瞬間的甜蜜。
他開口,字字清晰,“我很喜歡。”
刃唯一激動,手臂擡起來想幹點什麽,差點碰翻前臺擺放的狗年裝飾品。他尴尬地笑笑,收回手,又注意到這條狗狗是趴伏狀,伸手去摸摸它的頭,有些詫異。
哪兒的狗雕塑都是昂首挺胸的,怎麽到這裏,狗就趴下來了?這還能辟邪嗎。
而且,這條狗還是白色的,一般辟邪或者裝飾的狗都是紅色或黑色。黑色是狗的陰陽強體,鬼最怕的就是黑狗以及黑狗的血。
齊流說,鬼是有魂無魄,而魄生水,水是黑色的,所以鬼通常看不見黑色的東西。
那天齊流來,還說要在眉心用黑狗血給刃唯點一顆痣。
算了,不想了。沒多大意思。
這種東西,能見則見,見不到當然最好。
刃唯想想,決定先争取眼前人。
信心一到位,他自然想多說幾句話,畢竟成景廷在前臺工作的樣子是迷倒他的第一要素,而兩個人在如此夜深人靜之時談心的機會又太少。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刃唯突然說。
第一次見面——春風吹水,桃枝堤柳,母親将你領到我跟前,說你是我伴讀。我放下劍擡頭看你,那日你還不及我兵器架內置的佩玉長劍高。
成景廷沒說話,只是點點頭。
刃唯握着蛋黃酥端來的雞尾酒,正準備講話。成景廷下巴一揚,朝蛋黃酥說:“換成果汁。”
“你知道我不愛喝洋酒?”刃唯驚奇。
“了解過,”成景廷胡編亂造,“用戶大數據。”
蛋黃酥聽話地上了新的果汁,還是常溫的。刃唯抿了一口,唇邊都是甜味。
刃唯幾乎沒帶猶豫,張口就說,“我第一次見你,我就覺得掌心全是汗。我想酒店的前臺,長相應該都還不錯,沒想到你擡頭看我時,連嘴角的笑都那麽好看。你一講話,我心髒都快跳出來了……”
成景廷沒說話,伸手用手背試了一下刃唯杯子裏果汁的溫度,放心了。他放下手中的工作,認真地聽刃唯繼續講:“我跟你說了嘛,我們可以慢慢來。我追你,又不吃虧的。”
“不着急,”成景廷說話慢,“好好相處。”
再好好告別。
“一直拖……你連搞暧昧都不搞,”刃唯簡直沒地兒撒歡了,成景廷就是個刀槍不入的,“你不會要玩兒失蹤吧?比如和我試着試着,你就去國外進修了?國外一點兒都不好。”
成景廷沉聲,“那哪裏好?”
“我心裏,”刃唯眨眼睛,“世界上第二好的去處。”
成景廷難得追問:“第一好呢?”
“你懷裏。”
刃唯說完,眼神飄向成景廷那寬闊又厚實的肩膀,再順着脖頸看向胸膛,認真道:“讓我靠靠。”
刃唯的眼神,成景廷壓根拒絕不了。
他絲毫不知道自己現在看向刃唯的眼神變得有憐惜之意,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心髒,已經開始有一種強烈的酸脹感。很多年前,刃唯也是這樣半帶羞赧地說喜歡。
但如今的刃唯,好像接受了更多新鮮信息,說話直白得發燙,讓他幾乎無力招架。
蛋黃酥在一邊兒偷聽了半天,忍不住用屁股撞一下白荷:“姐姐,啥叫搞暧昧?”
“就是說喜歡你又不和你在一起,”白荷想了想,“騙什麽人呀,其實就是不夠喜歡。只是來電了。”
“來電了又是什麽意思?”蛋黃酥問。
“你裝純啊?其他的都懂,你這不懂了?”
“我就純情的這一塊不懂嘛。”
白荷扶額:“你一點都不像大人能帶出來的……”
刃唯見成景廷沉默,心中一嘆氣,又不知道怎麽辦了。他賴在這酒店賣了一個月的萌,天天刷臉卡,變着法兒勾引、刺激,成景廷當真直到這種地步,半點想法都沒有?
“酒店不安全。”成景廷最終還是開口了,“我會盡我的能力保護你,在你住店期間。”
刃唯問:“如果不在酒店了呢?”
成景廷最大的武器就是,不講話。
他不是不想說,是真的不知道說什麽。他不知道,該用什麽話,掩蓋住自己的“不舍”,又不會傷到刃唯的心。
愛是本能。
他頓悟這個道理,便對刃唯這樣第三次無可救藥地喜歡上自己的行為,完全理解。他又如何不是?如果他是真的死亡了三次,可能每次也會一如既往地愛着刃唯。
“也保護你。”成景廷說。
他那種語氣,刃唯知道對方沒有在開玩笑。
“教我點兒實用的呗。”刃唯忍不住笑出來,也沒再跟他糾結喜歡不喜歡在一起不在一起的問題。
“玳瑁。”
男人說着,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掏了塊吊墜出來。他将玳瑁攤在手上,遞給刃唯,“你随身帶着,辟邪的。”
玳瑁為精血凝固之物,是不可多得的上品。
刃唯接過來仔細看看,驚得說不出話。玳瑁雖然好,但市場上假冒僞劣的太多了,可他從小見得多,一眼便看出來這一只的好。
他将玳瑁像捧寶貝般握在手裏,心中念叨着,這是成景廷送的。
刃唯卻不知道,成景廷剛才拿過玳瑁的手掌心,被所謂“辟邪之氣”燒灼出了一處黑色的洞。
成景廷還說,“為了防止晚上有’人’容易穿鞋,鞋最好擺亂或者一正一反。擺成八字,像八卦符,陰陽和諧,可以防他們靠近。”
“你在教我,怎麽驅鬼嗎?”刃唯笑起來。
成景廷并沒有否認。
“成景廷,我聽說,”刃唯湊近一些,雙眼亮晶晶的,“正氣是最能辟邪之物。這世上不正之人大有人在,心不正氣則虛,氣虛便陽弱了。我特喜歡你,喜歡你身上的氣度。”
他學着成景廷的樣子抿抿嘴唇,“你一定可以保護好我……我也可以保護你。”
成景廷聞言,心中竟有些發痛。
你和我避之不及的,其實就是我自己。
他只是點頭,目中并無波瀾,“會的。”
成景廷就是讓人有安心的魅力——再怎麽折騰,再怎麽吓唬,神呀鬼呀,刃唯根本不怕。
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酒店”這個詞總是暧昧的。
不管幹什麽,只要一提開房,總會讓人浮想聯翩。酒店對刃唯來說就是家,他倒是很少在自己家裏住過。
中學那會兒,他還拉着一幫哥們在房間裏打撲克牌……最後也不知道被傳成什麽樣,氣得刃鎮烽拎一米長的小拐,直接往他腰上招呼。
說那拐就是給刃唯的,沒打殘繼續打,打殘了後半輩子拄拐吧。
最後刃唯平安無事,也是因為他挨了第一下便撒腿就跑。
早上八點起床,刃唯先去泳池泡了一圈兒出來。更衣室裏有個湯池,水溫偏燙,常暖得他昏昏沉沉,閉上眼,就像要飄起來。
喝了酒不能泡熱水澡,刃唯偏偏不聽,宿醉完泡一下,每次都幻想自己會死在泡池裏。
泡池處在高空,面對是落地窗,氤氲鋪天蓋地,玻璃上常起一層白霧。刃唯靠在池邊,把下巴浸入水面,看X酒店遠處的河景。
你看外面山河大好,城市萬家燈火,多美。
成景廷怎麽就不喜歡出去走走?天天窩在這麽個地方,晦氣不晦氣啊。
他掏出手機拍了張照片給成景廷發過去。照完他發現照片有點糊,估計是鏡頭上起霧了。還沒緩過神,手機震動了。
刃唯以為是成景廷的回複,急着低頭,半濕的手一滑,手機猛地栽進水裏,刃唯眼疾手快,迅速将其撈起來甩兩下,根本來不及擦,慌慌張張地輸了密碼點開,想看看成景廷到底回複了什麽。
——好看。
刃唯閉着眼仰頭,長呼一口氣……成景廷終于要開始認真回複他的“私人信息”了!
他捧着半濕的手機,站在泡池裏艱難打字:——我下來找你。
手機又震:——好。
X酒店的拖鞋和浴袍都不能出現在公共區域,刃唯還是拖着衣擺下來了。他手搭在前臺,擡眼,神情倦怠,“房卡失效了。”
見成景廷停下手中動作來看自己,刃唯繼續說:“再開一周的房,錢拿我信用卡擔保。我明天下來用儲蓄卡付。”
“送你一周。”成景廷說完在電腦鍵盤上敲擊一陣,“套房。”
“闊氣啊?成老板。”刃唯調侃一句,笑起來。
他盯住成景廷的臉不放,總覺得哪兒沒對對勁。他遲疑好久才說:“你開電腦了?”
“開了。”
“你臉上沒有光。”刃唯敲敲桌面,“亮度調高點兒,太暗了對眼睛不好。”
“……”成景廷沒注意到這個細節,默默把開關摁開了。還好刃唯不多想,不然出點岔子,他還真不知道怎麽解釋。
X酒店難得被凡人找到,入住率卻不成問題。自古以來“驿站”便是陰陽彙集之處,成景廷坐鎮一方,自然有自己管理的辦法。電腦這東西他根本用不轉。
他盤算,得冬天過了,酒店收益稍微好些,可以着手開放剩下的一部分房間。
剩下一部分房間朝北,面陰,聚集了極為深厚的不祥之氣,裏邊關着什麽不得而知。成景廷任由他們待着作為X酒店的養分,将X酒店變成一處巨大的“制冷冰箱”。
“哎……夏天真的過去了。”刃唯感嘆一句。
“冬季晝短夜長,不是挺好嗎。”成景廷已習慣非人類思維,并沒意識到這句話的不妥。
“你知不知道,有些事,它只會發生在夏天。”刃唯說,“一到冬天,我身體冷了,心還是熱烘烘的。每當有什麽沖動時,我站起來被風一吹,人就清醒了。”
刃唯把圍巾扯出來裹脖子上,又礙于這面料容易掉毛,掌心薅下一小撮,攤在裏邊兒對風吹。他伸手,自己去冰了冰自己的頸窩,小聲罵一句:“怎麽這麽冷……”
南方的冬季一向濕冷,明明沒走幾步,腳上卻好似灌了鉛。
他在門口站會兒,看到有商務車送客人來,幹脆彎腰去給人開車門,眯起眼笑得很乖:“您好,歡迎光臨。”
“我來。”
他還沒“表現”結束,客人的行李就被不知道哪兒蹿出來的成景廷拎走了。成景廷人高馬大,單手一邊一個行李箱,雙肩落着雨滴,正往門口送行李。刃唯自覺礙手礙腳,退到一邊看他。
還真是,越看越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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