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那晚,在X酒店被整得春暖花開的更衣室裏,成景廷臨走前,問了刃唯一個問題。

他說,刃唯,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故事。

成景廷說,西方一名伯爵受命征讨其他國家,在獲勝之時謠言四起,傳他已經戰死沙場。于是,他妻子含淚自殺。班師回國的他只看到妻子的屍體。

牧師說,自殺死的人不能上天堂,只能去地獄。

“後來,他憤怒地問責上帝,”成景廷喘着氣,聲音沙啞,“為何我一生為正義而戰,卻淪落這種結局?”

刃唯被他周身寒氣吓壞了,也不敢動。

他發燙的手捧着冷不掉的熱飲,吹開褶皺,認真接話:“然後呢?”

“他用劍刺穿了十字架上的上帝,”成景廷說,“從此他成了魔鬼。永世不得超生。”

X酒店大堂的射燈漸漸暗下,建築物外是逐漸瓢潑的大雨。

黑夜如墨,沉悶的氣氛将周遭包裹得窒息。

成景廷低頭,在黑暗中窺視刃唯發愣的眼,再輕輕地,在他唇畔落了一個吻。

對,關燈就是想要親你,你要記住。

成景廷伸手,冰涼觸感拂過刃唯的耳畔,最後落到那枚吻痕上。刃唯不禁一縮脖子。這只手的感覺如此熟悉,似蛇似冰,只需要一用力,就能将他的頸項掐個粉碎。

指腹輕揉一陣——成景廷的喉間壓抑不住長長的嘆息。

而後,刃唯只見更衣室房門大開,有光芒從外透入,自己身前已空無一人。

成景廷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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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房間之後,刃唯一直摸着自己唇角,滿心不可置信。雖說他早有把握,但沒想到成景廷半點不忸怩,說親就親了。

男人的呼吸靠得如此之近,甚至略微顫抖……像極力控制着什麽。

刃唯反射弧長,彼時開始懊悔為什麽自己當時沒一把勾住成景廷的後頸,将人摟過來抵在門板上親個夠本。

都是成年人了,哪有蜻蜓點水的道理。

夜裏,X酒店搞“睡衣派對”,樓上下來不少身穿睡衣的客人。有的省事兒,直接穿着浴袍下樓,長帶拖曳在地,險些絆倒他人。

X酒店奢華,而客人大多年輕有為,個個心高氣傲。聽到主持人說把衣帶系好,他們也只是笑笑,才不情願地将其成結,全揣進浴袍裏。

此地不宜久留,齊流信邪,于是不常來了。

取而代之的倒是白宣,常年花天酒地,自己來還帶着女伴。

刃唯省事,也穿的浴袍。他白天才陪小侄兒跑了趟海洋公園,累得一身汗,他表姐接回侄兒還表揚他,說以後一定是個好爸爸。

他回來洗完澡,聽說樓下有睡衣趴,便踩着拖鞋下來了。

“哎,我剛剛買水蜜桃汁回來兌酒,你猜怎麽着?”白宣邊走邊開易拉罐。他身邊的女孩兒說身體不舒服,當時白宣也看她臉色蒼白,便讓她早早回去了。

酒店大堂挑高三四層樓,五彩射燈已将空間照得閃耀無比。

人多眼雜,跳的跳唱的唱,除了工作人員,所有人都穿着睡衣,端起酒杯,陷入沙發裏,沒命地往喉嚨裏灌酒。這樣的場景,刃唯越看越奇怪,莫名就想到一個詞語——行屍走肉。

刃唯放下酒杯,舔唇角,“怎麽着?”

“有倆傻逼客人喝醉了,擱旋轉門裏打架,現在被警察摁在後備箱上做記錄呢。”

白宣說完,擡起頭去看大部分已喝得微醺的人群,“這酒店挺爽啊,熱熱鬧鬧的。”

“他們蹦迪的歌也挺爽的,dj不錯。什麽《Snakes》、《MiGente》都有,我以為大學城蹦迪的地方才放這些。”刃唯喝一口加冰塊的果酒,喉嚨被沁得舒舒服服,跟着節奏搖幾下,腰帶差點兒蹦散了。

白宣看節奏點到位了,舉起雙手也跟着嗨,“很潮啊!”

“不蹦不開心!”刃唯胳膊肘擡起來瞎晃,仰頭豪飲,一口幹了酒杯裏剩下的液體,“去,再給我整一杯’今夜不回家’!”

“回什麽家,你本來就不回家,”白宣打趣,“你這不是回客房呢嘛。”

“回什麽房間?我想找成景廷玩兒去。”

白宣簡直驚了,“我靠,唯唯你也太他媽粘人了。”

“還好當初沒跟我處對象是吧?”刃唯白他一眼,身體的搖晃卻停不下來,“我還得感謝你呢,當初話太多沒對我胃口,不然我還遇不到成景廷。”

刃唯愛玩兒,白宣知道得明明白白,畢竟當初就是酒局上認識的,但刃唯這兜兜轉轉也沒定下來過。

這次看他那麽認真,白宣八卦勁兒來了,“他答應你了?”

“他親我了。”刃唯說完,嘴角噙一抹笑。

他的神情在燈光下時而歡時而落寞,看得白宣都愣了。刃唯見他發呆了還跟着蹦迪,笑出聲,“怎麽着,你嫉妒他?”

“是挺嫉妒的……”白宣老實說完,就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圈子裏的,誰會不稀罕刃唯?

這種人,嬌生慣養,卻又不心高氣傲,事事都還會為他人着想,又乖又有脾氣——誰不想好好私藏着。

遠處,正在看酒吧裏情況的成景廷揉揉眼。

今夜搞派對,X酒店大堂裏來的大部分都不是“客人”。倒是那些燈,還是他托人換新的。

聽說這會兒年輕人都愛搞這些,成景廷上查了查資料,也就跟着把大堂做了。

蛋黃酥這會兒正接待完一位新來的客人,扶着腰走進前臺,邊揉邊罵:“我真的服了!這些人就過來參加個睡衣派對,跟自己買了幾十畝地一樣,那作派,巴不得我蹲下來從我身上踩過去,這才叫好好接待!”

他罵幾句,聲音逐漸變小,從包裏摸出一摞吸油紙,特別得意:“白荷姐,看到沒,吸油紙,我搞到手的。你往臉上弄弄就不粘了,很貴的!”

“誰欺負你了?”白荷接過吸油紙繼續嗑瓜子,吞嘴裏嚼吧嚼吧,又找垃圾桶吐了,“姐收拾他去。”

蛋黃酥瞪她:“你幹啥吐了?”

“上火,陽熱,”白荷眨眨眼,“吞下去我就得現原形了。”

“也是……”蛋黃酥平時喜歡熱鬧,踮腳去看大堂酒吧裏的嗨翻盛況,不自覺也向往起來,他擡起手臂,學着人類的樣子跟着晃悠晃悠,頭昏了才停下來,“這就是蹦迪嗎?也太爽了吧……”

成景廷看他一身紫西裝,在旁邊像朵迎風招展的小鳶尾花,伸出大掌摁住他的頭,無奈道:“別晃了。”

蛋黃酥一縮脖子:“哎喲,頭要揪掉了。”

臺上的鬼面dj又換了首《HandClap》,整個彈簧舞池已嗨到極致,所有人搖頭晃腦,跟着節奏拍手,尖叫聲幾乎要把天花板掀了。

成景廷看刃唯把胳膊搭在白宣肩膀上,哥倆好已經樂得找不着調。

“老大,您這哪兒找的氛圍啊,太牛逼了。”蛋黃酥哆嗦一句,“這些都是虛的?”

成景廷點頭,“幻覺。”

“到多久消失?”

“淩晨四五點,一切都會恢複原樣。”成景廷說。

“你還把鬼面整去做dj了啊。”蛋黃酥佩服得五體投地,“他都沒帶面具?你不怕他這樣吓着刃唯他們?”

“不怕,”成景廷擡頭看了眼已經沉浸在音樂中的刃唯,“他們只會覺得是化妝成這樣的,或者以為是面具。”

蛋黃酥不得不豎起拇指:“高還是您高。”

白荷在一旁打趣道:“這些群演都挺專業。”

派對進行到淩晨二點過,刃唯已經喝得站不住腳。他躺在沙發上,有些奇怪為什麽今夜沒人來和他搭讪,一般情況下他可是在酒吧吃個果盤都容易被索要微信號的。

dj音樂換作了後搖,刃唯興奮的大腦神經終于得了空閑,他喘口氣,放下見底的酒杯坐直身子,頭痛欲裂。

忽然,正在觀察四周的他發現門口禮賓部出了亂子。

一位長卷發的女士正穿着浴袍,用腰帶拴住蛋黃酥的手,死命要把人往樓上房間裏帶。這一拽,可吓壞了蛋黃酥,後者抱住禮賓部旁邊的柱子,死活不撒手。

禮賓部剩下的三兩員工全跑來拉他,還有一個正苦口婆心地勸說那位女士,并且手忙腳亂地找解酒藥。

這是……女客人喝醉了要強搶民男?

蛋黃酥一個沒兜住,被拖在地板上躺了幾米,哭喪着臉喊:“你這壞女,女……”

“鬼”字還沒出口,蛋黃酥反應過來,朝前臺投以求助的目光:“老大我是gay啊你給我整個女人來幹什麽啊啊啊啊!”

成景廷挑眉道:“這幾天工作不專心。”

蛋黃酥被救下來的時候快吐血了,他眼睜睜看着那女人化作青煙消失在樓梯轉角處。然後,他自己手腳并用地爬回來,失了魂似的攤在前臺大喘氣。

白荷瞪他,“以後還亂給男客人抛媚眼嗎?讓你嘗嘗味道。”

“不了,不抛了……人鬼殊途,但我勾的是鬼啊!”

“沒有意義,”成景廷沉默許久,忽然說,“你乖一點,這一劫随我歷完了,拿到軟戒,我們就回該回的地方去。”

“你不也喜歡人嗎……”蛋黃酥咬手指,“我們會輪回嗎?”

“你們會。”

成景廷說完站直身子,他看着刃唯醉眼朦胧,已經迷糊地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終于,刃唯閉上眼。

又過十分鐘,成景廷确定刃唯睡着了,步行至大堂酒吧中間,單手一揮,原先所有摩登盛景不再,唯獨剩白宣和刃唯兩個凡人躺在舞池中央,呼呼大睡。

看成景廷蹲下抱起刃唯,蛋黃酥瞧着白宣皮相好,忍不住心癢癢,“哎老大,我能不能把他也……”

“讓他躺着。”成景廷走時留了這麽一句話。

他抱着不算沉的刃唯沒走兩步,又停下來回頭,吩咐道:“給他添床被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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