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成景廷,你都還沒說喜歡我就親我,你沒覺得不對嗎。

按下消息發送,刃唯開始發呆。

他是多麽想聽到那一句喜歡。

昨晚,他果然腹痛難忍,自己也沒憋壞身體,給前臺打了電話叫車。

費爾曼的司機一來,刃唯鐵青着臉下樓,嘴唇發白。他眼睜睜看着成景廷冷着臉為他開車門、關車門,至始至終都沒說一句“我陪你去”。

刃唯委屈極了,把臉貼到半開的玻璃窗上,難受得要死。最後車輛啓動,成景廷才把手伸過來,用大拇指在他臉頰邊刮了刮。

這是第一次,刃唯感覺到成景廷的體溫是和正常人差不多的。

溫熱、粗砺,十分有力。

刃唯想了,如果當時成景廷是攤開手掌去捧他的臉頰,自己一定會忍不住學初五那只貓,在他掌心蹭蹭的。

依稀地,刃唯聽成景廷說了句“別怕”。

接下來的一句散在風裏……都怪夜雨太大。不然他沒道理聽不清。

車輛遠去。

當下是淩晨四點半,雷聲轟鳴。

冬日少見的閃電來襲,照亮半邊天。

成景廷打着傘。

卻像淋了一輩子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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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點,初五出現在刃唯1002的房間門口,蜷縮在門縫邊,像在等刃唯回來。

早上九點,成景廷坐電梯上樓,去把初五抱在懷裏,後者“喵”一聲攀上他的胳膊,用尾巴纏他。

成景廷整理好略微淩亂的西裝領口,抱着初五正要去七樓,身後忽然出現了姚總監。

這人回了陰間一趟,上來都憔悴不少。

他掏出一只鎏金懷表,點根哈德門,還揣着百年前的語氣,滿面愁緒:“老大,我們這酒店可堅持不了太久。今天淩晨,您明明有機會跟着刃唯去醫院,說不定他等會兒還要回費爾曼休息,怎麽您就不跟着呢?”

成景廷想要的那枚軟戒并非不好拿。

只是他出入費爾曼,必須由刃唯護體才能進去。

上次沒能得手的原因太多了——現在又僅僅是因為,成景廷忽然不着急了。

在刃唯這個人面前,有些執着變得不那麽重要。

姚總監看他緊皺的眉,嘆氣道:“在費爾曼作怪的那群髒東西一直攀附在咱們酒店,時時刻刻就等着要刃唯的命呢,您這一兩個月地護着,什麽時候是個頭?”

“他們等累了?”成景廷冷笑,“要殺刃唯,我點過頭?”

姚總監被他的語氣鎮住,不寒而栗,“那您的意思是……”

“刃唯才住進來時我就提醒過他們,不屬于我領地的靈體,盡快離開。”成景廷說,“他們選擇了不聽從,那我就一個一個地殺。”

姚總監跟随成景廷多年,早已熟悉他的脾氣,深知勸不住,沒有再多話。

他正準備從走廊內消失,瞥見成景廷發黑發青的指尖,擔憂道:“您這手……”

成景廷不着痕跡地将手背起來,面無表情:“沒事。”

“都這樣了還沒事?是被什麽燙了?”

他指尖紅得發黑,一道道青色血管如樹枝脈絡即将爆裂而出。

“早上,”成景廷簡單地提一下,“用火燒了一下。”

姚總監聽愣了,平時他們都是遠離明火,抽根煙都要小心翼翼,更別說直接拿火烤。

“燒?”

“無礙,”成景廷面若冰霜,也不想再多說,“退下。”

姚總監走後,成景廷還用燒灼出疤痕的指尖輕輕碰了碰自己的臉。

已經涼下來了。

從醫院出來時,已經是中午十二點。

刃唯因為過于勞累,還在保姆車上搭毛毯睡着了。說來也奇怪,醫生說他胃裏是空的,昨天一天都沒怎麽吃過東西。

刃唯當時愣了,說我中午還吃了牛排呢。醫生說你沒上廁所沒怎麽怎麽,不可能吃了牛排。

“噌”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刃唯還特別認真地比劃那塊牛排大小,完事兒抿抿嘴,說就是有點腥。

結果胃鏡一出來,确實是許久沒進食了。

醫生拿看神經病的眼神看他,心說好好一小夥子,怎麽就該去看神經內科呢。

刃唯捂着肚子在走廊上蹲一會兒,滿鼻子的消毒水味,痛得厲害。

他一邊喝熱水一邊罵那個什麽标幟餐廳,一張嘴吐一口血,把旁邊接水的小唐吓了個半死,當即決定給刃鎮烽打電話。

父親給出的命令是:馬上他媽的給老子連滾帶爬地回家!

刃唯和刃依依的暴脾氣都随了爹,三個火藥桶,放一塊兒就炸,根本沒得商量。

“說讓你不要亂跑吧?”

刃鎮烽站起身,把手裏的資料摔在桌面上,“你看看,你走這段時間,其他酒店公司派了些莫名其妙的試睡員過來入住,在網絡上寫測評,說我們酒店設備不年輕化,各項指标達不到最新标準,只适合中老年人入住……”

“這不挺好麽?”刃唯吐了顆木糖醇,唇舌甜滋滋的,“我們不就打這種風格?”

刃鎮烽見刃唯壓根沒把這事兒放心上,有些動怒,“百年的家業,全給你毀了。要你留在酒店,就是想着你是年輕人,懂得更多些!”

刃唯嘀咕,“我現在不就是在X酒店探聽風聲嗎……”

他不提還好,一提起來,刃鎮烽憋了許久的火氣沒地方發,“那個什麽X酒店,就不要去住了!那是人能待的地方嗎?!”

刃唯一驚。

我爸知道那兒有鬼了?

刃唯心裏咯噔一下,差點腿軟,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疑問,鎮定道:“為什麽?”

“齊家那小孩子去住了回來,凍成什麽樣了,在家裏發燒,家庭醫生都跑好幾趟!他爸跟我說了,也讓你別再去,”刃鎮烽把兒子拉過來左看右看,“你看看你的小雞仔身子板兒。”

小身板兒?

刃唯不自覺挺挺胸膛。

要腹肌有腹肌,要胸肌有胸肌,一捏拳頭還能砸核桃,渾身上下沒哪兒不對勁的,憑什麽說我就小身板兒了?

“爸你亂說,”刃唯吸吸鼻子,鬓角沿着耳垂紅紅的,“我把自己養得特壯實。”

好險——還好他爸不知道,不然得被拿荊棘條捆費爾曼大堂的柱子上。

哪兒都別想去!

胃痛是病,痛起來也真要命。

刃唯在家裏大床上來回翻滾十來圈之後,終于受不住打了小唐的電話,那邊迅速送胃散上樓。藥粉兌水,一口氣咽下去,刃唯難受得在床上繼續打滾。

沒過半小時,小唐又用白紙包了粉末,刃唯捏着鼻子将粉末吞進腹中。

奇跡般地,他舒服不少。

仰頭灌一口可樂下去,刃唯揉揉肚子,眨巴眼,“味道跟以前怎麽不一樣。”

“這,這是齊流哥送來的,”小唐說,“可能是別的藥。”

“哈,我舒服多了。”刃唯嘴上也沒閑着,“小唐,下次咱別往醫院跑了,那醫生估計想讓我去神經科呢。”

來送藥的齊流聞聲而入,推門坐在床沿,冷冷地擡眼:“那你去嗎?”

“去呀。”刃唯小小聲,“我都懷疑我幻覺。”

我明明吃了……怎麽就變成二十四小時都未曾進食了?那我吃的是什麽?空氣嗎?

齊流語氣怪得很,“你知道你剛剛吃的什麽粉嗎?”

“什麽?”

“符紙燒的灰。”

我操!

刃唯愣了半秒,掐住脖子又開始幹咳,想吐。

他怎麽這麽倒黴?餐廳放耗子藥就算了,連哥們兒也拿紙燒的灰往他嘴裏灌。

刃唯氣得要吐血,又沒力氣,直接仰躺在床上。他像一時間想不通,翻身坐起來,騎在齊流身上就要揪他耳朵,“成景廷欺負我就算了,怎麽你也要欺負我。”

“還提他?”齊流搖搖頭,“你現在胃舒服了?”

刃唯咳得紅彤彤的臉還沒緩過勁,“舒服啦。”

齊流咬咬牙,“還真是拜成景廷所賜啊。”

刃唯雙眼亮亮的,心中暗自高呼一句“成景廷給的藥”,說完跳下床就要跑,“救命恩人真命天子,我去登門道謝!”

“你給我回來!”

齊流伸手掐抓住他後衣領,硬生生把人拽翻到床上,那高深莫測的樣子快把刃唯給唬了。

“才認識多久,就真命天子了,”齊流罵他,“是個什麽玩意兒還不一定呢!”

刃唯聽了這句話就怄火,又想好友也是為了自己好,兜兜轉轉,一腔話到嘴邊只剩了四個字。

“你別罵他。”

“你好像從來不給我保護你的機會,”齊流說,“我給你講的話,你也一直聽不進去……X酒店不是個好地方,你為什麽就偏偏不信。”

“小下流,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什麽?”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齊流閉了閉眼,“聽,聽過。”

“無緣無故的恨确實沒有……我也沒做什麽壞事,”

刃唯笑得特別乖,“所以,我覺得X酒店就算有髒東西,他們也不會害我。”

用手摳了摳掌心,刃唯垂眼。

他睫毛長長的,卻不是特別翹,弧度剛剛好。他就這麽在光下坐着,微微擡眼,瞳孔烏黑發亮,又被睫毛遮擋得忽明忽暗。

說不出來的迷離感。

“無緣無故的愛,我以前是不相信有的。”

齊流問:“現在信了?”

刃唯語氣平淡,像在敘述一件無奇的小事,“見了成景廷,我就信了。”

本來這背後告白挺動人的。

窗外落霞與愛心泡泡齊飛,歡喜共長天一色,刃唯還挺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去掏手機,內心暗罵自己太過于少男心。

他後腦勺忽然被齊流拿什麽東西敲一下,齊流在身後忿忿地罵了半截話:“你他媽。”

齊流确實被震得說不出什麽所以然。

第一,他還沒有證據證明成景廷不是個“好東西”。

第二,他和刃唯玩兒了這些年,還沒見他對感情真真正正地上心過。

只是這麽一栽,還栽得挺深刻。

“戀愛腦。”

齊流琢磨半天,說出了這個貼切的形容詞。

“唯唯,你真讓人難懂,”齊流站起身,去穿外套,“自己好好養病,少吃點辣,少吃點莫名其妙的食物。下次我不想去肛腸科看你。”

刃唯以為他在說別的,臉一紅,“才不會。”

就親了親嘴,別的……都在想些什麽啊啊啊啊!

“……”齊流盯他半晌,“你等着。”

“等你愛我?”

“等我找證據,”齊流臨走前抛下這麽一句話,“找實錘,錘破你所有幻想。”

在家修養兩天,刃唯除了愛給成景廷發點兒有的沒的的消息之外,就是看點研究靈異事件的書。

這一看,看得他恍然大悟。

黑狗、通靈符、房間裏的大米——好多東西都對上號了。

大米,在書上說,是給死人吃的。

往往新的房間面世,陽間的主人都會在房間裏放上一些散落的大米,用來供養靈體,希望他們在享用過食物之後,盡快離開此地。

刃唯回想起成景廷第一次主動靠近他的那一夜,衛生間傳來的咀嚼聲。

還有那兩三粒沒被清潔阿姨收走的大米。

刃唯渾身一顫,出了冷汗。

他在去費爾曼酒店辦公室查過月支出後,當晚去了趟X酒店附近的夜店。

蹦迪。

難得一個人去玩兒,刃唯又點了杯“今夜不回家”,站散臺邊兒喝悶酒。

世間這麽熱鬧,這麽多人,什麽鬼啊靈體的,他才不害怕。

刃唯又想起最開始常常陪伴着他的那一股涼氣,在睡夢裏吻他、抱他,想侵入骨髓般的侵占他——哪怕是在人多擁擠的舞池裏,他也有些不寒而栗。

自從拿了齊流給的經書之後,好像的确沒多少那種感覺了。

偶爾覺得手臂涼涼的,自己一清醒,感覺又沒了。

音樂一響起來,刃唯搖幾下,一低頭看滿地的aj,腳都沒地兒落,怕給人踩了。

“哎……”他低頭看看手機,成景廷沒有回消息。

——hello,what r u doing now啊!

——在做乜嘢。

——在咋子。

——

一條都沒回。

刃唯鎖了屏又蹦了一首歌,往後退了幾步仰頭一口酒,手機震動了。

成景廷回:——給客人辦入住。

——我在**。

刃唯故意打的星號和諧。

成景廷:——什麽?

刃唯酒勁兒上頭,拿着手機亂晃,手上還是乖乖敲字:你猜。

成景廷:注意安全。今晚回X嗎?

——你在嗎,你在我就回。

——在。

這句一到位,刃唯收了手機,猛地把最後一口酒解決掉了,躲開前來要他微信的一個男人,從一群人中間蹿出去,離開了夜店。

他一路從夜店跑回X酒店門口的那一條大街,冷風吹得他手腳冰涼。

走到大街的分岔口,刃唯睜大眼,找了好久也沒看到那條進去的小巷子。

路呢?

他又在街上轉了接近半小時,頭暈目眩,蹲在地上想吐。

這時成景廷發來微信詢問:——到哪了。

刃唯沒力氣,也沒回複,成景廷擔心,直接閃了微信電話過來。

成景廷那邊安靜得聽不見半點響動,“在哪?”

“星裏街。”刃唯站起身,舒服多了,“我找不到路進來了,那條巷子的入口變成一堵牆了……你們在施工嗎?”

成景廷沉默一會兒,才說:“沒有。”

刃唯喝到微醺,雙眼紅紅的,“成景廷,我上哪兒去找你?”

“你閉眼。”

刃唯乖乖閉上眼。

“蹲下,心裏默數十秒。”

刃唯跟着數了十秒,一、二、三、四……

“站起來,再找。”

一條路豁然出現在眼前,刃唯愣了,拿着手機的手不自覺開始抖:“怎麽回事?”

“你喝醉了。”成景廷嘆氣。

“可,可我有意識。”

成景廷聲音又啞又沉,“回來。”

現在,X酒店大堂內一片血腥,天花板上那面高懸的明鏡被沾染出紅光,滿地都是被打得零散的靈體。白骨森森、魂魄飄動,一時難以分出敵我。

那兩張“通靈符”閃閃發光,紅朱砂勾畫的痕跡更顯亮度。

刃唯和齊流之前就覺得哪兒有什麽不一樣,但沒看出所以然。

如果是懂門道的人仔細觀察,就能知道,這哪是鎮壓邪物的靈符……

這是“反鎮壓”的血符。

此符天佑陰間太平,保酒店不為閑散外人發現,保酒店吸引非人類住客,保酒店抵擋一切驅魔靈物,保酒店之內的“髒東西”魂魄不散。

如今它被人揭下半個邊角。

成景廷正在大堂內,大開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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