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移屍(八)
他說:“張鐵柱說在亂葬崗見到了已死的沈珣,我心中雖然不信,但很是好奇,所以想來看看。”
寇落苼笑道:“縣主好膽識。”
傅雲書道:“不作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趁着我還沒做過什麽虧心事,總要先在傳說中的鬼門關前走一遭。”
九合縣的亂葬崗是一座不大不小的丘陵,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停屍房就建在這座陰氣森森的丘陵腳底下。兩人繞過停屍房,走到山腳下的一簇茂盛草叢前,寇落苼踢了那叢草一腳,笑道:“不知昨晚張鐵柱是否是在此處如廁?”
傅雲書聞言立即不動聲色地往後挪了挪,道:“據他們三人所言,昨夜巡夜至停屍房附近,張鐵柱因腹痛,獨自來到草叢附近方便。”他環顧四周,夜色濃重,兩人并未提燈,周遭事物都看不大分明,但草叢卻因長得十分茁壯,而相當顯目,從腳邊連綿開去長了一大叢一大叢。“應當是這裏附近沒錯,只是不知具體是哪處。”傅雲書手指抵着下巴思索片刻,目光忽地移到了寇落苼身上,喚道:“寇兄。”
寇落苼問:“怎麽?”
傅雲書掰着他的肩膀,把人推着走出草叢外,“你先在這兒站着,等我找好了位置,你再走過來。”
寇落苼反應過來,笑了,問:“你是想重演一遍昨晚張鐵柱遇到的事?”
“對。”傅雲書說着,連連後退,然後一頭紮進草叢裏。寇落苼只聽見草葉劇烈搖晃了一陣,然後歸于平靜,傅雲書的聲音遠遠地傳來,“我好了,你過來吧。”
寇落苼環顧四周,月黑風高之夜,視物不清,加之左手邊的停屍房擋去了大部分視線,若他是沈珣,從這頭往那頭走,多半是看不見躲在草叢之中的張鐵柱的。他道:“我過來了。”停屍房與亂葬崗都在縣城的旮旯角裏,周圍再無其他,而再往前走,就要出縣城了……寇落苼緩步朝前走去,重新走回亂葬崗山腳下,特意朝跟前那處草叢裏看了看,傅雲書沒有藏在這裏。
亂葬崗只有一條小路,是上山之人日積月累踩出來的,隐在草木深幽中。如果“沈珣”原本是打算走上亂葬崗,應當會走這條路。寇落苼一邊走一邊想,只是“沈珣”想通過這條路,走向哪裏呢?
這麽想着,他比了下方向,擡頭一望,忽然愣住了。
“嘿!”傅雲書大叫一聲,“噌”地從旁邊竄了出來,頂着一頭的草屑,撲到寇落苼面前。他埋伏許久,盤算着吓寇落苼一跳,誰知這厮居然毫無反應,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前頭,像失了魂魄一般。
想起之前馄饨攤老板說的鬼話,傅雲書忽然有些擔憂,伸手在寇落苼面前晃了晃,喚道:“寇兄,寇兄。”
寇落苼回過神來,輕輕抓住他的手,笑道:“別叫了,我可沒有被吸走魂魄。”
意圖被看穿,傅雲書略感尴尬地咳嗽兩聲,顧左右而言他,“你剛才……看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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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看那兒。”寇落苼指了指亂葬崗山對面,“我剛才在想,張鐵柱看到的那個人……或者說那具屍體,到亂葬崗來,是想做什麽。”說着,他擡腳點了點腳下這條羊腸小道,“亂葬崗唯有這一條路,應當是多年來上山抛屍之人踩踏而成,若那人意圖上山,多半會走此路。”看了眼身側的的草叢,“張鐵柱昨晚遇到那人,便是這裏了。”
傅雲書看了看前頭,又看了看腳底下,蹙起眉,道:“好似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若說有,其實還是有的。”寇落苼望着亂葬崗山頂,道:“翻過亂葬崗,再往前一直走,是菩提鎮的方向。”
心底簇簇升起幾縷寒氣,傅雲書吞了口唾沫,小聲道:“亂葬崗再往前,是……是菩提鎮的方向?”他踮起腳尖朝那頭瞅瞅,只見夜色深深雲影幽,除了黑色天空黑色的輪廓,再不見其他,“難道死人也講究落葉歸根不成?”
“不對,”寇落苼輕輕掃了傅雲書一眼,口角浮起略帶惡意的微笑,啞聲道:“活着的葉子是不會歸根的,只有死了的,才非想着回鄉不可。”
傅雲書幹笑着說:“總該不會是,沈珣不願客死他鄉,詐屍回家,途徑亂葬崗,吓暈了張鐵柱吧……即便真有如此怪力亂神之事,那麽多出來的那具男屍又是從何而來?”他說完,便等着寇落苼接話,可寇落苼卻一言不發,定定地望着某一方向。傅雲書忽覺不妙,小心翼翼地伸手扯了扯寇落苼的衣袖,“寇兄?寇兄?”
“噓。”一根食指忽然貼上了自己的嘴唇,剎那間所有思緒消失無蹤,唯有面上的火熱與如鼓的心跳無比清晰,傅雲書忽然感到一陣幹渴,喉結滾動,僵硬地看着寇落苼越湊越近,直到最後附在自己耳畔極輕聲地道:“別出聲,有外人。”
如數九寒冬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将傅雲書一腔邪火滅了個幹淨,因緊張而攥得死緊指骨發白,他眼眸閃爍,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松開了手,用極輕的聲音說:“在哪兒?”
寇落苼指了一個方向,正是亂葬崗頂。傅雲書抿了抿嘴,就要擡腳朝那兒走去,卻被寇落苼按住了肩膀,傅雲書迷惑地看向他,卻見寇落苼輕輕搖了搖頭,用嘴型無聲地說“你別動,我去。”随即見他腰間銀光一閃,長刀出鞘。
寇落苼甚少佩刀,平常一貫是羽扇綸巾青衣潇灑的書生模樣,上一次見他執刀,已是他們初次相見時的事了,掐指一算,竟也過去了許多時日。傅雲書沒有阻攔,只擡腳跟上,說:“我也去。”寇落苼似乎有些意外地一愣,笑了笑,擡手拍拍他的肩膀。
兩人一前一後,小心翼翼地朝亂葬崗上摸去。傅雲書走在崎岖小路上,忍不住朝兩邊張望,亂葬崗上雜草叢生,将地表掩蓋,在黑夜的籠罩下,更是伸手不見五指,仿佛冷不丁地就會有一只腐爛得只剩下枯骨的手從草叢中伸出,死死拽住過路人的腳踝。恰巧此時起風,風聲悲怆凄厲,似狼嚎,又似鬼哭,傅雲書聽在耳裏,心中惶然,一時沒注意前頭的動靜,一頭撞上了寇落苼的後背。
小縣令捂着額頭扒拉上寇落苼的肩膀,輕聲問:“怎麽了……”話音未落,整個人便僵住了,随着寇落苼的目光一道望着前方。
那裏有一點亮光。
不是幽藍的鬼火,不是明朗的天光,遠遠一看,竟像是燭火。
亂葬崗下、屍骨堆上,一點昏黃而微暖的燭火。
傅雲書的爪子悄然揪緊了寇落苼的肩膀,寇落苼微微側頭,輕聲問:“縣主,你說咱們該怎麽辦?”傅雲書正要開口,寇落苼的長刀已出,刀尖直至那點光亮處,朗聲道:“何人深夜在此閑逛?報上名來!”
那光點一頓,随即漸漸放大,竟是越走越近了!傅雲書的瞳孔縮緊,詫異地望着那光點——那确實是燭光,盛在一盞白紙糊的燈籠裏,被提在人的手上。
提燈之人亦是個舊相識。
燈籠照亮的範圍不大,趙辭疾先是看清了寇落苼,望望他的臉,目光又落在他手中如鏡一般冷冽的長刀上,客套地笑笑,道:“想不到寇先生看上去文質彬彬,竟也能舞得刀槍。”
“行走江湖,總要會幾招以作防身之用。”寇落苼淡淡地說着,擡手将刀插回刀鞘,瞟了趙辭疾一眼,道:“深更半夜的,趙縣尉怎麽在這裏?也不怕瘆的慌?”
趙辭疾道:“縣中出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命案,我身為縣尉,掌一縣治安司法,自然應當前來事發之地仔細搜查,再說了,寇先生不也……”說到這裏,他終于發現了寇落苼身後另一人的存在,眯着眼睛定睛一看,愕然行禮,道:“下官見過傅大人!”
傅雲書從寇落苼身後踱步出來,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道:“趙縣丞不必多禮。”
趙辭疾問:“大人與寇先生也是來勘探現場的?”
傅雲書道:“左右晚上無事,途徑停屍房,便順路過來一看。”頓了頓,問:“趙大人比我們先到一步,可有所發現?”
趙縣丞苦笑着搖了搖頭,“這破地方烏漆嘛黑的,能看清的也只有鬼了。”
傅雲書與寇落苼對視一眼,道:“看來若想看清楚點什麽,就只能等到白天再來了。”
“可不是麽,”趙辭疾道:“我原本想,同張鐵柱一樣,晚上過來瞧瞧,看有沒有像他說的那般稀奇古怪的東西,誰知道這兩眼一抹黑什麽都看不清,我看那小子多半是蹲久了眼花缭亂看岔了。”
傅雲書笑道:“既然如此,咱們也不必在這裏幹站着浪費時間了,不如各自打道回府,有什麽事,且等明日再說。”
縣令大人都發話了,寇落苼與趙辭疾都只道“是”。
來時兩人并肩,去時三人成行。趙辭疾提着燈籠開路,傅雲書走在中間,寇落苼在最後斷路,磕磕絆絆地下了亂葬崗,在途徑傅雲書之前藏身那處草叢,寇落苼無意朝那裏瞥了眼,忽然一怔。
他這一失神只在瞬息之間,立時就回過神來,波瀾稍縱即逝,複又一池止水,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
作者有話要說:
傅小縣令日常對寇大師爺動色心(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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