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移屍(十一)
如一注雞血嗤嗤竄進血管,傅雲書從床上一彈而起,鞋子也不穿,光着腳跑去一把将門拽開,急問:“他是誰?”
“……”寇落苼低頭,目光落在傅雲書未掩的衣襟上露出的一小片胸膛,默然不語。
傅雲書順着他的目光看到衣衫不整的自己,連忙伸手一把将衣襟揪緊,幹笑着說:“日上三竿了還沒起床,叫寇兄見笑了。”
寇落苼微微一笑,說:“既然還未清醒,就不要急着想公事。李嬸今早特意給你煮了豆沙餡的粽子,趕緊收拾收拾過去,趁熱嘗嘗。”
傅雲書心系案情,正欲張口追問,卻見寇落苼笑着擺了擺手,轉身離去了。
小縣令鼓起了腮幫子,默默地關上門
四周一時安靜,夢中如此這般的畫面又在腦海中浮起,傅雲書煩躁地揉亂了一頭柔順的長發,背靠着門,緩緩蹲下身,他心想:好煩。
然而再是心煩意亂也要靜下心來專心斷案,短暫呆滞後小縣令迅速重新振作,披上官服,将自己打理齊整,一路小跑去了衙門,看也沒朝飯廳看一眼。一頭紮進公堂,兩排握着水火棍的衙役,底下跪着幾個面生的人,左趙辭疾右許孟,一幹人等已然聚齊了,寇落苼微微地笑,附到他耳邊低聲道:“我就知道你心急,去叫過你之後就命人将一幹人等全都帶來了。”
傅雲書點點頭,咳嗽了一聲,目光落在最左邊的那個人身上,說:“堂下何人?”
那是一個淡眉吊三角眼的幹癟老頭兒,他拱着雙手擡起頭,顫顫巍巍地道:“啓禀大人,小老兒胡德一,九合縣花明泉人,是……是……是……”
傅雲書不耐煩地說:“有話便說!是什麽?”
許孟在一旁幽幽地道:“他是個拍花子,大人。”
拍花子就是人販子,幹的是讓人家破人亡的活,賺的是沾了血的黑心錢,向來讓人不齒,傅雲書聞言,立即沉下了臉,道:“你與死者是何關系?”
拍花子胡德一縮頭縮腦地朝許孟瞅了眼,弱弱地說:“他……他是我兒……”
傅雲書的眉頭緩緩皺緊。
趙辭疾道:“大人,先前咱們派人四處張貼死者的畫像,不多時便有人來報,說認識死者,他本是菩提鎮鎮東頭沈家的兒子,後來不知怎的就不見了,問了沈家夫婦,也只推說到外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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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雲書瞥了眼跪在胡德一身旁的那對瑟瑟發抖的中年人,問:“死者既是沈家的孩子,又怎會與胡德一是父子?”目光移向胡德一,道:“你改姓過?”
胡德一的頭搖成了撥浪鼓,嘴裏卻含含糊糊地說不出一句清楚話。許孟不耐地“啧”了一聲,冷橫他一眼,道:“禀大人,這老拍花子未曾改姓,他與沈家人也并不認識……應該說,沈珏與沈家人原本是不該有什麽關系的。”
傅雲書道:“沈珏?”
許孟說:“沈珏便是死者的姓名。他确實是胡德一的兒子,之所以會成為沈家的兒子,全是因為這殺千刀的拍花子,将自己的親生骨肉給賣了!”
場下一片嘩然,衙役們面面相觑,傅雲書的手指捏緊了驚堂木,深吸一口氣,猛然拍響,喝道:“肅靜!”待公堂安靜下來,傅雲書道:“将沈珏的屍首帶上來。”
依舊是一張蒙着白布的擔架,兩個衙役一前一後地擡着上來,擱在了跪着的三人身後。傅雲書将他們三人一一看過去,道:“去認一認,看看那是否真是沈珏。”
胡德一瞥了眼那白布底下的人形,只覺一陣惡寒直從腳底心竄上天靈蓋,沒來由地抖了三抖,連忙擺手拒絕道:“大人,小的不知有多少年沒見過娃兒,怕是非但認不得,還徒惹傷心,不看了、不看了。”
傅雲書又問沈家夫婦:“他不認得,你們起碼是自小養大的,不會也不認得吧?”
沈家夫婦面面相觑,你的胳膊撞撞我,我的手肘又怼回去,明裏暗裏推脫了一會兒,沈家漢子無奈地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湊過去,用兩根手指捏了了白布的一角,又連忙放下,扭過頭幹嚎:“是……是我家阿珏……”夫婦二人嚎啕着抱成一團,哭聲震天,光聽聲音,好似真傷心欲絕一般。
傅雲書淡淡一哂。
許孟繼續說:“我們的人前去沈家詢問,沈家夫婦二人卻百般推脫,一會兒說沒這個兒子,一會兒又說沈珏其實不算他們家的孩子……咱們的人沒別的法子,只好訓斥了他們一頓,兩人這才肯說真話。”
傅雲書看着堂下鼻青臉腫的三人,曉得這“訓斥”的過程怕是略有些粗暴,但非常之事當用非常之法,他并未深究,只問那沈家夫婦,“肯說真話了?”
兩人一齊慌忙點頭,那沈家漢子不知是哪裏被打腫了,大着舌頭含含糊糊地說:“阿珏是我和我婆娘買……買來的,我們成親七八年都沒個娃,還以為生不了,就托人走關系,找到了胡花子……啊不,胡……胡德一,他那會兒說他手頭只有女娃娃,可我和我婆娘就想要個男娃繼承香火,就跟胡德一說,你要是只有女娃娃,那咱們只好去找別人,結果第二天胡德一主動找上門來,說還是有個男娃的……”
沈家婆娘捂着一只青紫的熊貓眼,哭哭啼啼地說:“青天大老爺,咱們也不曉得這姓胡的如此喪盡天良,竟連自己的親兒子都肯賣!要是早知道他賣的是他的親兒子,咱是萬萬不肯要的呀!”扭頭撲到胡德一身上拼命掐他的胳膊肉,“你說你是不是畜牲?你說你是不是畜牲?畜牲都比你有良心!虎毒不食子,自己的親骨肉啊,你怎麽下得了手?!”
胡德一如一只受了驚吓的烏龜,縮着腦袋萎萎地不敢擡頭,任由沈氏打罵。
“住手!”傅雲書怒喝道,指使一旁的衙役,“将他們分開,成何體統?!”
沈氏被拉開了還想撲上去打胡德一,被兩個衙役一左一右地按倒在地,這才作罷,嚎啕大哭着道:“青天大老爺明鑒啊!阿珏死了這不關我們的事啊!我們都是老實人,平常除了去田裏種瓜種菜……”
“本縣且問你們,”沒等沈氏嚎完這一嗓子,傅雲書便冷冷地打斷,道:“既然你們收養了沈珏,為何他死于非命你們卻毫無動靜?甚至在官差上門詢問時言辭含糊?”
“……”沈家夫婦小心翼翼地對視一眼,誰都沒吭聲。
“許大人,”傅雲書看向許孟,“你們是如何訓斥才讓這幾個刁民老實開口的?本縣倒是很想見識見識。”
“大老爺饒命!“昨天已在官差手底下吃盡了苦頭的沈氏慌忙嚎道:“ 阿珏……阿珏他後來就去別人家了!我們也不知道他究竟怎麽了!”
“去別人家了?”傅雲書問:“去了誰家?為什麽去?”
“他……他去了孔員外家,當下人……男孩子長大了麽,總要找點活兒幹的……”沈家漢子嗫嚅着說,眼神閃爍,聲音越來越小。
孔員外是舉人出身,中舉後未入官場反去經商,利用昔年攢下的同窗情誼,搭配紅包往來,将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如今雖因群鷹寨而衰落,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孔家照樣是九合縣的大戶。既然是大戶人家,招十幾二十個下人自然不在話下,這話乍一聽似乎沒什麽不對,但傅雲書就是直覺般地感覺到了奇怪,他問:“孔家雖不在菩提鎮上,但也離得不遠,何以就此斷了聯系?”
“只怕沈珏不只是去孔家做下人這麽簡單吧?”寇落苼忽然道。
許孟看了他一眼,說:“寇先生猜得不錯,沈珏不是自願去孔家做工,而是被他的養父母,賣給孔公子,做了貼身伺候的小厮。”
這話聽起來依然沒什麽不對的地方,但許孟在說到“貼身伺候”四個字時刻意加重,整句話驟然變得詭異而暧昧。傅雲書尚未反應過來,思緒已飄及昨晚那場驚悚的夢境,蒼白的少年、化成枯骨的手指,還有一個熟悉而舒适的懷抱。
他忍不住偷偷瞥了眼站在身側不遠處的寇落苼,看見他嘴角挂着抹淡漠的笑,道:“怎麽說也是從小養到大,将來要繼承自家香火的,怎麽沈珏小小年紀,兩位就舍得推他去給別人當‘貼身小厮’?”眼見沈氏要開口狡辯,寇落苼略一挑眉,冷笑道:“兩位若說自己不清楚這‘貼身小厮’究竟是去做什麽的,那可就不老實了……不過要是真不清楚也沒有關系,許縣丞有的是辦法讓兩位弄清楚、搞明白。”扭頭看向許孟,“是吧,許縣丞?”
許孟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寇先生說的是。”
沈氏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又被兩個衙役拎着胳膊架起來重新跪好,嘴唇哆嗦許久,終于哭道:“不是咱們當爹娘的心太狠,實在是家裏四張嘴巴吃不飽!孔……孔公子雖然外界傳言他有些個不雅的癖好,但好歹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兒,阿珏他在他身邊伺候着至少能吃飽穿暖,比跟着咱們喝西北風要好得多呀!”
“四張嘴巴?”傅雲書道:“你們二人加上沈珏一共三人,另外一個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取名廢來向大家求助,求各種地名人名。。本文龍套甚多,有些龍套雖戲份不多但是必須露個名,加上各地地名。。是以我已經想禿了頭(并沒有)
不要求多麽風雅,但求正常順眼
冰·雪璃殇·愛冥這種就求放過了
寫在本章評論裏就好啦啦啦
不管用不用都對大噶說一聲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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