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九歌難歌(五)
酒久一馬當先沖了出去,碧蝶緊跟其後,還未散盡的人便看到空中兩個黑影掠了過去,登時議論聲更大了。
薛子安攔住要跟上的蘇瞻洛,“讓他們去就成了。”
蘇瞻洛想了想,兩個丫頭輕功都不錯,人多反而可能暴露,便也作罷。
“哥哥,這戲……好奇怪啊,”蘇瞻秋晃着羊角辮,不解道,“跟之前的舞龍半分關系也沒有,怎麽看上去像是憑空加出來的一樣。”
“這戲啊……”薛子安啧啧兩聲,“是誰排的,又是排給誰看的呢?”
奇怪的戲沒有在廟會激起多大的波瀾,薛子安帶着蘇瞻秋一個攤兒一個攤兒看過去,把攤兒上每個玩意兒都瞧了一遍,卻什麽也不買。攤主火氣直往上竄,但看着一個笑眯眯的俊俏公子和圓乎乎的讨喜娃娃,火氣怎麽也發不出來,憋成了悶氣。
蘇瞻洛在後頭不遠不近地墜着,偶爾也拿起一兩個玩意兒看看,但更多的是在眼前的二人身上流連。
蘇瞻秋總說,哥哥你過得好無趣,就像活在一個圓圈裏頭。
是了,習劍、殺人、習劍、殺人……如此循環。鼻尖下是洗不掉的血腥與鐵鏽味,眼前是死氣沉沉的黑與白,偶爾被鮮血浸染,變成妖冶的紅。
然而,自從遇上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怪人,其他的色彩逐漸浸入視線,糖人甜絲絲的暗黃,冰糖葫蘆泛着銀光的亮紅,挂在脖子前的玉佩是瑩潤的綠……
蘇瞻洛的腳步一頓,前頭的蘇瞻秋還在伸長了脖子探着路邊攤兒的小玩意,薛子安卻轉過了頭,面上帶了笑。
跟平時端出來的、假惺惺的、偶爾還帶點狠厲的笑不太一樣,卻是又柔又軟,連浮在那雙黑眸裏的暖紅燈光都随着眼角彎了下去。
待到蘇瞻秋扯着薛子安往前走,蘇瞻洛才反應過來,不自覺地摸了摸臉,唇角還殘留了一絲淺淺的弧度。
夜漸漸深了,廟會的人散了,路旁的攤兒三三兩兩地收拾着。
蘇瞻秋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薛子安轉頭看蘇瞻洛,“我們回去吧?”
蘇瞻洛點點頭,“你帶阿秋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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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子安眉毛擡了,“沒看出來你喜歡逛廟會啊?”
蘇瞻洛不自在地咳了咳,“想買點東西,還沒尋摸好。”
薛子安看他臉上的異樣,兀自笑了笑,牽着蘇瞻秋的手便先行一步回了去。
回到九歌門,洗漱完畢,薛子安給蘇瞻秋撚好被角,剛要彈滅燭火,卻聽蘇瞻秋皺了兩個小眉頭道,“你說,哥哥會不會迷路?”
薛子安動作一滞,道,“不會吧。”
蘇瞻秋沒管他,連珠炮樣地噼裏啪啦道,“畢竟哥哥以前去過聊城都帶我在城外繞了好幾圈,”蘇瞻秋越說越擔心,“蜀中他可沒來過……這大半夜的迷了路……”
燭火猛地就滅了,黑暗中,蘇瞻秋瞧見薛子安起身。
“你睡吧,”薛子安嘆了口氣,“我去尋尋。”
此刻正被叨念着迷路的蘇某人……真的迷路了。
逛到廟會快收場的時候,蘇瞻洛揣着懷裏的小東西,難得的還扭捏起來這可怎麽送,這麽思來想去,再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走到了一條黑黢黢的小巷裏。
蘇瞻洛腳步頓了頓,敏銳地嗅到一絲奇異的氣息。
蘇瞻洛差事做多了,劍不離手,此刻從背後抽出将其握在手裏。
乍暖還寒的夜風透着徹骨的涼意,帶走了蘇瞻洛身上殘留的最後一絲暖意。
突然,風影動,樹不止。
腳步急轉,劍背微動,映着不知哪個犄角旮旯冒出的刁鑽寒光。
兵刃相交,蘇瞻洛瞳孔猛縮。
“溫柳?!”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先前在戲臺上被狠狠涮了一番的溫柳。
還是那身雪青的袍子,暗紋流走的金線在月色下泛着冷冽的光,映着他眼底清晰到極致的寒光,一切都顯得極盡冰涼。
“薛子安把所有都告訴你了,方才的戲看得可盡興?”溫柳倒是不疾不徐了起來,陰毒的眼神仿佛一只嗜血的猛獸看着被自己圈禁的獵物,讓蘇瞻洛汗毛倒豎,極不舒服。
“不用這麽緊張,”溫柳舔了舔唇,“我還不敢動薛子安的人,只是……有些事兒還得麻煩蘇公子配合配合。”
這話說得暧昧,蘇瞻洛握緊了手上的劍。
硬碰硬,蘇瞻洛有信心溫柳占不了他多少上風,可看他老神在在的模樣,怕不是有點蹊跷。
“我說,你這劍挺不錯,是薛子安給你的?”溫柳摸了摸他那把兵器上的磕痕。
雲開月明,蘇瞻洛定睛一瞧,才發現溫柳手上那兵器,竟是拐子!
蘇瞻洛如醍醐灌頂,那日薛子安同他說了故事之後,隐隐約約便有這個念頭。如此之來,一切便說得通了。有人借他與九歌門的恩怨,将門派上下滅門之災嫁禍于溫柳。
只是看來……薛子安似乎也早知道這回事,卻不明提。
“這個?”溫柳揚了揚手上的拐,拐底的梅花印晃了晃,他輕聲笑了起來,“呵……看來薛子安的故事欠一個尾巴。”
說罷,那柄毒拐便沖着面門而來,有了上次的經驗,蘇瞻洛側身避開尖銳,展臂遞出一劍。
溫柳閃避不及,或者說……他根本不想躲,就這麽結結實實地挨了一道,小腹立刻挂了彩。
血順着華貴的衣袍一滴一滴落到地上,将那滿地銀霜染上了三分妖冶。
“你可知,我恢複了功夫的那晚,便一把火燒了那間小倌館兒,”溫柳笑得猙獰,臉上那層皮褶皺連連,仿佛就快蓋不住,“當然,燒之前,我特地把那些人的臉都劃爛……不只是臉,渾身上下,通通都劃爛,爛到沒有一寸好皮,爛到他們活活痛死!”
他眼裏迸發出嗜血的瘋狂,仿佛那日的行徑還歷歷在目,看得蘇瞻洛心一沉,心道這莫不是個瘋子!
“地上全是那些翻出來的皮啊肉啊,那個場景……哈哈哈!該叫你瞧瞧的!多麽漂亮!”溫柳近乎瘋狂地喊道,“他們臨死前,哭着,跪着向我求饒呢!瞧瞧,他們本來多張狂,多不可一世,最後還不是一副賤命!”
“那些把我賣到小倌館裏頭的人,女人被我弄到了青樓裏,以彼之道還彼之身,這才是禮數,對吧?”溫柳咧開嘴,癡癡笑了,“男人麽……長得五大三粗的,小倌館是不能要了,那只有砍掉命根子了,好叫他們也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蘇瞻洛擰着眉頭瞧他,“九歌門上下呢,也是你下的手?”
“不是。”溫柳矢口否認。
蘇瞻洛繼續擰眉看他。
“不全是……”溫柳話鋒一轉,“自然,是我手下的人下的手。”
“一個個殺多費勁,”溫柳挑着眉,繼續道,“我可不願意下慢性毒。當時,要不是薛其那個老不死沖進來,葉一羅我才不願殺的那麽幹脆,九歌門那老男人和老女人也是我下的手,信是我截下帶給我那個蠢弟弟看的,否則按他的腳程慢悠悠到九歌門,屍體都爛了。”
“你用劍殺的葉一羅?”
“嗤……自然是拐子,”溫柳看了看他,“怎麽?被薛其老不死做手腳陷害了?”
蘇瞻洛擰緊眉頭,“那麽長安城那個人也是你下的手?”
“不是,那是有人要激我出來,藥人冊自然也是個誘餌,只是被薛子安碰巧撞上一鍋端了而已,”溫柳道,“所以只能下殺手以引我動身。”
“誰?”
溫柳唇角勾起一個玩味的弧度,“你要知道?啧啧……薛子安沒告訴你的東西,我自然也不能說了。”
蘇瞻洛還想說些什麽,卻看溫柳一拂袖,“我都這麽有問必答了,蘇公子……是不是要給些報酬?”
他話說完,身子半分未動,蘇瞻洛卻感到耳旁一陣勁風刮過,帶着那股子噩夢裏都散不去的熟悉味道。
毒粉飄過,夾帶着他最懼怕的寒性毒物!
蘇瞻洛昏迷前,腦子迷迷糊糊地想着,拂雲醫莊裏統共見了兩個黑衣人,一個黑衣人被薛子安殺死在地道裏,另一個……同時也是十五年前窮追不舍的那人……也是梅花拐啊!
“主人!”
酒久和碧蝶翻下屋頂,碧蝶雙膝一屈跪在了薛子安腳邊,“主人,屬下辦事不利,跟丢了揚刀。”
酒久看了看碧蝶,亦跪下道,“只是揚刀離開的方向不是溫柳的住處。”
“我知道了,此事不怪你們……”薛子安眉頭緊了緊,“我有種不妙的預感,你們瞧見阿洛沒有?”
酒久與碧蝶起身,面面相觑,皆是搖了搖頭。
廟會散場已有一個時辰,三步遠的距離就算迷路繞了遠也當到了,可橫豎見不着蘇瞻洛的身影。
“主人……”酒久試探道,“那出戲是為了激怒溫柳,溫柳是個瘋人,見人就咬……會不會對蘇公子不利?”
溫柳從雲端落入塵埃,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日子過得多了,如今最痛恨的事情就是有什麽東西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從長安城開始,梅花拐的出現便逐漸脫離了他的控制,再加上今晚這出戲,溫柳是必定被激怒了。
同時,溫柳雖然瘋,但并不蠢,他明白自己落入了圈套,但卻無法脫身,此種情況控制蘇瞻洛好讓自己有個談判的籌碼,無論是對他,或是對組織白道聚首的晏亭,抑或是整個武林!
是自己大意了……薛子安眼底徹底冷了下來,嘴角卻兀自揚地更高,兩相相映,更顯陰狠。
“主人,這裏有血跡,一直往郊外拖去。”碧蝶報道。
“溫柳那瘋子,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打算,”薛子安冷眼看着那血跡,“郊外必定都是他的人,無法硬搏。”
作者有話要說:
hiahiahia入主線啦之後就賣萌打滾發糖就少一點了,但放心絕對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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