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九歌難歌(七)

“是這樣的,”殷滿滿解釋道,“家父拿到藥人冊便覺得此事事關重大,連夜修書一封連同藥人冊一塊兒寄回了逍遙派,為了以防被人觊觎還将封皮撕了。”

那麽這樣說來,梅花拐從殷允手中得到的藥人冊便是假的了。

薛子安随手翻了翻,又看了看她,挑眉道,“所以?你要送給我?”

殷滿滿點點頭。

薛子安笑了,“我還不想與逍遙派為敵。”

殷滿滿趕緊搖頭,“不不不,不是這樣的,家父去世之後逍遙派裏就鬧成一團糟,就因為這本東西……”她頓了頓,“物歸原主,這也是掌門的意思。”

逍遙派掌門……也是當今武林盟主。

薛子安又道,“但你們門派裏必定有人反對。”

“所以我是偷出來的呀,”殷滿滿眨了眨眼,“教主順便借此把我從門派裏除名了,一會兒門派裏那些師叔就要找過來了,麻煩薛大俠幫我擋一擋可好?”

薛子安将缺了封皮的藥人冊揣進兜裏,“就知道東西不能白收,還得平白多照顧一個丫頭……不過,”他挑了挑眉,“這買賣還算劃算。”

他話音方落,院外便響起一陣腳步聲,殷滿滿縮了縮腦袋,“他們來了!我先去找個地兒避避啊!薛大俠,交給你了!”

蘇瞻秋牽着殷滿滿的袖口,“來我屋裏吧。”

一大一小兩個姑娘的身影剛消失在院裏,門口便傳來了一聲吆喝。

“薛莊主,薛莊主!”逍遙派的人喊道,“薛莊主在嗎?”

“叫魂呢!”

酒久不耐煩地打開門,見門口站着三個中年男人,皆着逍遙派一身飄逸白袍,中間那人的袖口還用金線描了只鶴,非富即貴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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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丫頭,”薛子安笑眯眯地拍了拍酒久,“這可是逍遙派貴客,如何能出口不遜?”

酒久撇了撇嘴,沒好氣道,“這幾天來了好幾撥了,都是知道主人您接手了拂雲醫莊,來打探藥人冊的消息呢!”

除了中間那個男人,其餘兩人的面色登時又青又白。

酒久瞟了那三人一眼,接着道,“告訴你們啊!藥人冊是我們前莊主的遺物!集齊了要跟着一塊兒下棺材的!”

“哈哈哈,”中間男人撫掌大笑,“這姑娘年紀瞧着不大,嘴可厲害啊!”笑罷,男人一拱手道,“在下逍遙派掌門殷落,身旁兩位都是逍遙派副掌門,林立群,向天。”

兩人也一禮。

“原來是殷掌門,殷盟主,”薛子安笑如春風,“晚輩薛子安,方才這丫頭沖撞了三位,還請見諒。”

“無妨,”殷落倒是十分和善的,“我們此次來只是想尋一個人,薛莊主可見過一個小丫頭,大概十三四的樣子,臉圓圓的,挺讨喜的模樣。”

薛子安認真想了想,“倒是沒有……不如三位去他處尋尋?如今大戰在即,丢了個姑娘可不好。”

“這死丫頭明明往這裏……”一旁的林立群低聲嘀咕着什麽,卻見殷落眼神掃了過來,登時抿緊了唇。

向天瞥了瞥薛子安的一臉擔憂,冷笑一聲,“有些人就是裝聾作啞,還跟他廢什麽話!”

酒久哼了一聲,扯開嗓子就喊了起來,“誰家的狗啊!在別人家門口撒尿了!”

殷落卻仿佛一點兒也不在意,跟薛子安兩個一個比一個笑呵呵,直氣的兩個副掌門拂袖而去。

薛子安停了笑,轉頭一挑眉,“殷掌門,請?”

殷落甫一落座,殷滿滿便從角落裏沖了出來,“大伯!”

酒久在一旁小聲道,“原來殷落和殷允是兄弟兩個。”

薛子安彈了彈她的腦殼,“去,把阿秋和殷滿滿都帶到別處。”

酒久揉着腦袋,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才将二人帶走。

殷落笑着看殷滿滿離開,帶到她的身影離了視線,便是一口長嘆。

“殷掌門,”薛子安斂容,難得的正經起來,“可否讓在下為掌門把一把脈?”

殷落伸出手來,面上苦笑道,“沒用的。”

薛子安皺眉,“我開個方子,應當能拖過一個月。”

“那便麻煩薛莊主了,”殷落笑呵呵的,“只是有一事,殷某不才,想請教薛莊主。”

薛子安看着他那張笑臉,算是明白什麽叫老狐貍了。

“拂雲醫莊的醫術聞名江湖,”他頓了頓,“莊主可知道,死人……還有能動起來的法子嗎?”

日頭西移,燦爛的日光落在幽暗狹小的屋子當中,卻微弱地那麽遙不可及。

黑衣人魚貫而入,将一口大鍋搬入小屋裏,又拿進了亂七八糟的褐色、紅色的藥水,于是,屋裏便更顯擁擠。

蘇瞻洛又被強迫灌入一碗化功散,現在就連維持自己靠在牆上都十分困難。

“屍人……是什麽?”他嗓音幹澀至極。

黑衣人将夏餘的屍體翻過來,用一個盆接着,再從他的手腕上割了一個口子,還未幹涸的血液便從手腕上的傷口流出,流到那盆裏。

“屍人,自然就是死人。”溫柳勾唇一笑,“不過,你可知道,有法子能讓死人活過來,如此這般不死不生,無知無覺,只有少數做得成功的屍人才會擁有自己的意識,這些擁有意識的屍人便取了名字,領導那些沒有意識的屍人。”

蘇瞻洛下意識看了看一旁抄手而立的揚刀與劍憑。

“将屍體完好,并且未僵死的人放血,放盡之後連同血液摻雜藥物放在鍋裏加水煮沸,制成藥湯。”

黑衣人随着溫柳的話語行動,動作雖不僵硬,但眼神卻空洞異常,整個人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夏餘都已經死了!”蘇瞻洛低吼道,“你做什麽跟一個小孩過不去?”

溫柳聞言獰笑道,“我只是在給你示範,我要一個小孩屍人做什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那你……”

“然後,在制藥湯的過程中,将放了血的四人開膛破肚,”溫柳打斷他,“将五髒六腑……通通挖出。”

霎時,這間狹小的屋子裏彌漫着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再将……這具屍體扔進湯藥之中,讓湯藥融入皮膚,成為屍人身上代為流轉的血液。”

蘇瞻洛幾乎要暴起,卻一頭撞在了揚刀的刀背上。

“他死了,感受不到痛苦的,”揚刀冷冰冰道,“要有下次就不是刀背了。”

血腥味在蘇瞻洛的五髒六腑之間穿梭,連帶着之前的寒毒将內裏攪得七上八下,一張本就蒼白的臉更是毫無血色,只是深深嵌入掌心的指甲提醒着他,擺在眼前的這一切是什麽。

“你知道,這樣制作的屍人都有一個共同點,”溫柳悠悠然笑着看他,“不論高矮胖瘦,屍人都會異常輕盈,走路悄無聲息,就好像……沒有重量一般。”

“!!”

體态輕盈……沒有重量……

酒久和碧蝶,甚至一直跟随在晏亭身後的丹砂,她們……

茶水氤氲在屋內,模糊了視線。

“呵……”薛子安輕笑道,“殷掌門有備而來啊。”

殷落搖了搖頭,“不敢當不敢當,一灘爛泥樣的江湖,總得有點能保命的東西。”

“當下的武林盟主說出這樣的話,真是讓人啼笑皆非,”薛子安吃了口茶,“殷掌門所剩壽命不多,想必不是為了保自己的命?”

“哎……殷家當年人丁興旺,如今卻只剩一個女娃娃,”殷落唏噓道,“殷家最後的根,若我身為武林盟主都保不下來,愧對列祖列宗啊!”

“有些事情我說了不作數,盡人事,聽天命,”薛子安微微一笑,“只是這人事呢,還須得殷掌門配合一番。”

殷落擡了擡眉,“哦?有點意思。”

酒久帶着殷滿滿與蘇瞻秋在院裏玩踢房,以石子當友。蘇瞻秋興致缺缺地坐在一邊,托着腮看殷滿滿跳的不亦樂乎。

酒久跳了兩下便跳出了圈,拉着蘇瞻秋的起身,“一塊兒玩一會吧。”

殷滿滿跳完整遍才發現她們倆都不見了蹤影,摸着鼻子道,“蘇小妹妹,你怎麽了?”

酒久看了她一眼,正猶豫着怎麽解釋的時候,蘇瞻秋哇得一聲哭了出來,“我哥哥被壞人抓走了啊!還不知道現在怎麽樣呢!”

“壞人?是……梅花拐嗎?”殷滿滿摸着她的頭。

蘇瞻秋抹着淚,抽抽噎噎道,“是啊……昨天晚上看了廟會……就、就沒見到了……”

“你哥哥是……”

“一劍山莊的蘇瞻洛。”酒久道。

“啊!蘇大俠啊!聽說他功夫很好,這會兒說不定能逃出來呢!”殷滿滿安慰道。

蘇瞻秋捂着臉,還是那副抽抽噎噎,哽地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

“這次我們來勢洶洶,梅花拐應該有點忌憚,聽說這次主持聚會的是一劍山莊的莊主,”殷滿滿摸着下巴道,“這個時候梅花拐有可能是抓了你哥哥去當人質的,當人質至少這段時間內性命無憂,到時候再尋機會救出來就是了。”她拍了拍蘇瞻秋的肩,“沒事的了,咱們這麽多人呢!”

“可是,可是……”

“哎,你還好了啊……”殷滿滿臉上的神情暗淡下去,“我爹在拂雲醫莊……連他最後一面都見不上,醫莊又被一把火燒了,連個全屍也不留……”

蘇瞻秋停了抽抽搭搭,透過指縫望着她。

“還有我大伯,自從爹離世之後他待我很好……但是,”說到這裏,殷滿滿竟也哽咽起來,“我之前無意當中看到了,他身上有很淺很淺的印記,不知道是不是梅花樣子的,但想必定是中了噬心毒……”

“但是,但是,”殷滿滿吸了吸鼻子,“大伯故意瞞着我,我也權當自己不知道……我不知道大伯在跟薛大俠談什麽,但多半是為了我……”

酒久瞥了一眼屋裏“談笑風生”的二人,俨然一只大狐貍和一只小狐貍在相互試探,博弈,都希望為自己博得更多利潤。

蘇瞻秋立刻就不哭了,臉上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反倒去安慰一旁獨自悵然的殷滿滿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踢房:造房子。友:踢子,一般是石頭,紐扣,現在也有用沙包的。

然後由于我是個學物理的對生物化學醫學一竅不通所以本文涉及的這種屍人全部都是杜撰的啊!

別當真啊!

你們學醫的也別太較真啊!

我知道不可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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