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九歌難歌(八)
二月五日,宜入殓,祭祀。
殷落與薛子安促膝長談一番,便回去将屍人的消息公之于衆,衆人面上憤憤,勢必要将這等傷天害理的東西給消滅,可背後裏,這種強大又聽話的東西……誰不想要呢?
晏亭從一劍山莊調來的弟子訓練有素,完美地頂替了後山燒成骨灰的那些屍體,只是這些人不似他們的莊主八面玲珑,總是沉默寡言着。
那日大小狐貍促膝長談之後,殷滿滿便整天膩在蘇瞻秋這處玩耍,不到晚上不願回去。
晏亭那處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半點容不得人插手,架空了的夏門主有事沒事就來他們院裏呆着,說是呆着,就真是呆着,坐在門檻上望着天色,一動不動的那種。
蘇瞻洛生死未蔔,蘇瞻秋幹什麽都勁兒,跟他一塊兒坐在門檻上發呆,惹得殷滿滿每天想盡了法子讨二人開心。
夏容和殷滿滿倒是投緣,都是從小慣大,冷不丁死了爹娘,一時間茫然無措的倒黴人。況且二人性子有七八分相似,好聽點兒那叫傻乎乎地可愛,難聽點兒就是呆。
好在,在殷滿滿的開導下,夏容那一張呆滞了大半個月的臉終于恢複了些往日的神采,打起了精神。
清晨,一劍山莊弟子來通知喪禮開始,殷滿滿愣是盯着那人離開的背影看了老半天,轉頭就拉着蘇瞻秋。
“那些人怎麽說話一個字一個字冒的?”殷滿滿清了清嗓子學道,“就像這樣,‘喪、喪禮馬上、開始、了……請、諸位……做、好準、備。’而且走路還沒聲兒,跟貓兒一樣!”
蘇瞻秋沒答,薛子安走過來彈了她的腦瓜,“阿秋,去,把你屋裏那些亂七八糟的藥揣上。”
“要藥幹嘛?”殷滿滿不解道。
薛子安陰測測地笑了兩聲,也不答,抄着手就慢慢悠悠地去竈房順兩個包子當早飯了。
蘇瞻秋皺了皺眉,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入連儀式順利結束之後,終于進入了正題,殷落應衆上臺,好一通慷慨陳詞地痛批,從逍遙派弟子的慘死講到火燒拂雲醫莊的慘劇,講得直教下面的人連連叫好。
蘇瞻秋托着腮,扯了扯殷滿滿的袖口,“滿滿,你大伯嘴皮子功夫了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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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滿滿吐了吐舌頭,“我爹老說大伯這武林盟主是一張嘴皮子說來的。”
這話不假,殷落的功夫雖稱得上一流,但不在頂尖高手之列,這個武林盟主多半是靠他一張左右逢源的嘴,說得衆人連連稱好。所以說不論何事,得人心者得天下這個道理,總是适用的。
可這張嘴也不是什麽人都能說動的,比如薛子安。
薛子安正在跟周公下棋,呼嚕聲一陣一陣的,時不時就瞅着人們拍手的間隙來一下,直叫身邊的人唾棄不已,要不是酒久和碧蝶攔着,唾沫星子早飛到他身上去了,反倒是臺上的正主充耳不聞,淡定得很。
夏容打着哈哈穿過人群擠到薛子安身邊,拍了拍他的肩想将他叫醒。說來也奇,人家躺着睡都翻那麽兩下,這人站着抄着手卻都睡得賊穩,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酒久挑了挑眉,“夏公子,別白費力氣了,主人想睡的時候天塌下來都是睡着逃命的。”
夏容駭了一跳,“這叫睡覺?”
碧蝶看他一眼,低聲道,“所以說,是‘想’睡的時候。”
就在這時,薛子安睜了眼,看到夏容便是笑呵呵道,“诶呀,不小心睡着了,可給夏公子添了麻煩?”
夏容只能尴尬地幹笑兩聲。
薛子安又道,“晏亭呢?沒與你一道?”
夏容道,“等盟主講完之後,阿亭還說要上去講兩句……”說到這裏,他不好意思撓了撓腦袋,“這本是九歌門的事情,給你和蘇公子添了麻煩,我聽阿亭說了,蘇公子被梅花拐……薛公子放心,就算拼上我這條命我也會盡力将蘇公子救回來!”
薛子安心道,晏亭是要籠絡人心麽,還真不是盞省油的燈。
就算殷落未中噬心毒,武林盟主也快到了改選的時候,年歲已大的殷落有退隐的念頭,晏亭一方面在武林中混個眼熟和人緣,一方面拉攏殷落,存了什麽念頭不言而喻。
一旁的蘇瞻秋不滿地瞥着他,“別說的跟我哥死了一樣!”
薛子安笑笑,摸摸她的頭,與碧蝶道,“殷滿滿和阿秋交給你了。”
碧蝶低頭稱是,夏容好奇道,“一會兒會如何?”
正在這時,臺上的話聲突然停了,底下的人開始沸騰起來,紛紛将頭轉向薛子安這邊,悄聲議論着什麽。
薛子安擡頭,臺上的人不知何時已經換了,晏亭正笑如春風地看着他,重複了一遍方才說過的話。
“薛莊主,可否請你配合一下,以藥人冊做引引出梅花拐的人?”
“主人,九歌門那邊人聲鼎沸,薛子安拿出了藥人冊!我們……”
聽到薛子安三個字,蘇瞻洛掀起了這兩日大部分時候都合着的眼皮,說話的是劍憑,正一臉興致沖沖地向溫柳彙報着九歌門那邊的情況。
夏餘的屍體還泡在那口大鍋裏,要看三日後夏餘能不能從大鍋裏自己爬出,爬的出,便是成了,爬不出,便是徹底死了。
成了,再将特制藥草填入做成五髒六腑的模樣填入屍體內部,最後将屍體縫合,便是做成了屍人。
屍人每人都會拿一副特制的拐,拐底的花紋镂空,拐內中空,将塊狀□□填入拐內,在以拐擊人便能留下花紋狀的印記,所以目前為止,所有手持毒拐的人,幾乎全是屍人。
拐內一般放入的都是噬心毒,原因無他,這種毒能通過皮膚接觸使人中毒,并且□□在拐內放的久了,毒素會透過特質的材料滲透到拐子的表面,屍人已經死了自然無礙,但活人但凡接觸到任何一點便只有等死的份。
這也是之前殷允與葉一羅空有一身功夫卻來不及抵抗,便致使毒素流遍全身而亡。
屍人,便是以藥湯為血液,以藥草為內裏,能自由行動的行屍走肉。
從溫柳與他講了屍人之後,蘇瞻洛突然沉默了起來,總是閉目皺眉思索着什麽,溫柳對此十分滿意,給他換了個有床有桌的屋子。待到九歌門入殓儀式開始的時候,他便被帶到溫柳身邊。
蘇瞻洛心底苦笑,知道他這個人質終于要派上用場了。
每日三餐就是三碗化功散,負責三餐的是揚刀,卻不知是不是忘了,今早的湯藥直到晌午還沒送來。
聽了劍憑興致沖沖的彙報,溫柳嘴角勾起一抹邪笑,“不着急,那群人,先晾個一會兒,待到他們再而衰三而竭的時候再去。”
蘇瞻洛暗自摹揣着懷內的小玩意,那是他在廟會上買來送給薛子安的,也因為這個被溫柳逮了個空抓來。
想到這裏,蘇瞻洛不由再次苦笑起來。
溫柳興致極好,對蘇瞻洛道,“看在你這麽配合的份上,你可以再問我一個問題,我酌情回答,但我保證我說的一定是真話。”
蘇瞻洛擡眼,看着他一張春風滿面的臉,思索了一會兒,“屍人……跟藥人冊,有什麽聯系?”
溫柳撫掌大笑,“不錯不錯,你腦子轉得倒也挺快……藥人冊,是制藥人的,那你可知道,成功制作藥人的可能性有多低嗎?”
蘇瞻洛皺眉看着他。
“若說制作屍人,十人裏能成活兩三個,可藥人……”溫柳悶哼一聲,“千萬人裏,也難成一個。”
蘇瞻洛了然,難得母親當年寫了藥人冊卻遲遲未付諸行動,怕是也知道這成功的可能性太小,不敢随意冒險。
溫柳沒顧及他的臉色,只繼續道,“那你知道,因為制作藥人而死去的屍體……都去了哪裏嗎?”
蘇瞻洛恍然地看着他,想到了拂雲醫莊地底的那些屍體。
“主人,主人!”劍憑又興沖沖地跑進來,“探子說那些人散了七七八八,都說梅花拐不會來了,我們……”
溫柳拍案而起,獰笑道,“這就耐不住了?一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轉頭吩咐道,“去,按計劃行動!”
将藥人冊拿出去以後,薛子安就更加有恃無恐了,畢竟是拂雲醫莊唯一的後人。藥人冊是最近才有的,但很早以前,拂雲醫莊便在江湖以精明醫術與獨到功夫聞名,先後出過不少俠客。
直至十五年前,拂雲醫莊不知遭了什麽仇家被血洗一空,連同外嫁的女人都難逃一命,這才沒落了下去,直至僥幸幸存下來的後人薛其接手拂雲醫莊,這才茍延殘喘下來,但畢竟瘦死駱駝比馬大,武術、醫術依舊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
薛子安在江湖也不是完全沒有名頭的,作為拂雲醫莊的大弟子,早在十七歲之後便離開聊城出門歷練。只是他一手易容功夫學了十成十,出門帶着易容,換個地方在臉上捏兩下改個名字就又成了另一個人,是以處處留“情”卻未留名,只留下了拂雲醫莊的名頭。
如今醫莊一毀,知道醫莊所有的,包括藥人冊在內的秘籍的,只有薛子安一人。因此,衆人也存了能讨好的心思,先前唾棄過他的那些人恨不得刨個坑兒把自己埋了。
于是,有恃無恐的薛子安尋了個太陽曬得暖烘烘的屋頂,翹着二郎腿躺下,眯縫着眼打起了盹兒。
快到申時的時候,睡了個午覺的薛子安伸了個懶腰,從屋頂上往下望去,底下的人散了大半,只有少數的幾個門派堅守着。
其中自然有逍遙派,殷落正襟危坐着仿佛在調息,周圍幾個男人低聲議論着,其中便有那次來找殷滿滿的林立群與向天。
想來他們兩人也是十分氣悶的,殷允寄回藥人冊的事情必定只有逍遙派的掌門與副掌門才能知道,這件事情不能宣揚,否則一本藥人冊便足夠引來許多貪心的狼與他們分食,所以他們才會私下偷偷尋找失蹤的殷滿滿;所以明知殷滿滿被殷落包庇,可只能打碎的牙往肚裏咽;所以就算殷滿滿現在被找到,他們也知道藥人冊已經沒了。
薛子安跳下了屋頂,酒久便湊了上來,“滿滿和阿秋都跟夏容去了那邊的涼亭,碧蝶跟過去了,”她頓了頓,“晏亭也在那兒。”
薛子安挑了挑眉,“快來了,跟碧蝶說看得緊一些。”
酒久應聲離開,複又折了回來,“主人,溫柳那邊會不會跟蘇公子講些什麽?”
薛子安勾了勾唇角,“那個瘋子,做什麽都不稀奇。”說罷他捏了捏手腳的筋骨,看着場地中央擺放藥人冊的石臺。
這陷阱設的簡直是簡陋的不能再簡陋了,放個臺子,上面放着藥人冊,這簡直不是引人,要是換成肉,聰明點的動物都不會被引來。
可梅花拐就是這麽餓狼撲食般地被引來了。
酒久剛與碧蝶傳完話,一道黑影憑空而降,如同掠過水面的蜻蜓一般悄無聲息地奪走了藥人冊!
作者有話要說:
嗯這兩章都算是過渡辣,後面的大戰寫得我十分自嗨哈哈哈
可是我明兒就開學了哭唧唧,所以更新的話我盡力,最少不會少于兩天一更的,而且坑品保證(其實只是我後面想了好幾個晚上才捋順的劇情不想讓廢了233)
謝謝各位的支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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