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蘇州難平(三)

“蘇公子,我們怎麽辦?”酒久皺眉道,“如果去尋夏公子的屍身怕是要誤了時辰,讓晏亭起疑。”

“起就起呗,”揚刀把馬刀提起入鞘,“反正晏亭生性多疑,再多一個他又不在乎。”

“你個大老粗懂什麽!”酒久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

揚刀揚着腦袋哼了一聲,“就說你戴個鬥笠也藏不住渾身上下的潑皮勁兒!”

酒久嗤了一聲,“那你呢?戴十個鬥笠也蓋不住您這一身嚣張氣兒!”

“喲,跟我叫板呢,”揚刀賤兮兮地擠了擠眼,“李翠花?”

酒久呵呵一笑,揚刀背後驀地毛骨悚然起來,下一刻一陣劇痛就從某個重要的部位傳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說的就是你啊!”酒久潇灑地拍了拍手。

揚刀痛得倒抽冷氣,嘴上還是不依不饒道,“李翠花李翠花李翠花!叫得就是你!”

“!!”

然後,那片林子就倒了八百年血黴了。

聽到動靜實在按捺不住的殷滿滿從車上跑了下來,好奇地仰着臉,看着不知誰的影子從密林中竄出,又沒入其中,林子裏新長的嫩葉嘩啦啦掉了一堆,連帶着鳥兒驚叫着撲棱着奪天而逃。

蘇瞻洛頭疼地捏了捏眉心,摸出塊飛蝗石扔過去,這才打斷了他們倆的過招。

“揚刀,”蘇瞻洛道,“能拜托你個事兒嗎?”

揚刀打了聲口哨,“我現在沒主兒了,橫豎跟着你也不壞,随便吩咐吧。”

蘇瞻洛點了點頭,“多謝,請你幫我把這裏的廢墟恢複成原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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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滿滿納悶,“幹嘛多此一舉?”

酒久敲了敲她的腦瓜殼兒,“當然是陪晏亭演戲啊。”她看着殷滿滿懵知懵懂的樣子,又解釋道,“你想,晏亭前腳打發走了趕車的夥計,後腳他就收到了飛鴿傳書,快馬趕往驿站,這是為什麽?”

殷滿滿搖了搖頭。

“哎呀,你這腦袋裏頭裝得啥啊!”酒久恨鐵不成鋼地又敲了敲她的頭,被蘇瞻洛攔下了,“酒久,把你的鬥笠戴上,再不去驿站就誤點了。”

酒久一笑,“得嘞!蘇公子您要陪晏亭演戲,那我也就幫襯幫襯了。”

如此一折騰下來,蘇瞻洛感到驿站的時候,已經日頭西沉,夕陽滿地了。

一劍山莊的弟子在門口迎接,蘇瞻洛看他舉手投足不像屍人,應是個正常的人。

“副莊主,”弟子上前,垂首行禮,“莊主在二樓。”

殷滿滿眨了眨眼,問了一句蘇瞻洛也納悶的,“副莊主?一劍山莊不是向來沒有副莊主?”

“是,”弟子滿面帶笑,“現在一劍山莊正是缺人手的時候,是莊主方才提拔的。”

說話間,此人将他們引到屋前,朝殷滿滿歉意一笑,“殷姑娘,莊主與副莊主有話要談,還請姑娘避上一避。”

殷滿滿點了點頭,随他去了鄰近的一間屋子。

蘇瞻洛推門而入,室內昏暗一片,外頭的夕陽透過窗格映入室內,漏下一地殘紅。

晏亭在屋內正中的桌邊一動也不動地坐着,背着光,垂着頭,臉上是朦胧的陰影,仿佛一座雕像。

蘇瞻洛地去點上了燈,又喚來小二換了熱茶水,做完這一切才在他身旁坐下。

晏亭放下手中已經涼透的茶盞,動了動唇,卻沒出聲。

蘇瞻洛摸了摸鼻子,“是夏公子的事吧?”

晏亭身體一顫,手指陡然縮緊。

室內陷入了近乎凝固的沉默,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昏暗的燭火有一下沒一下地跳着,跳着捉摸不定的舞,在室內留下朦胧搖晃的影子。

驀然,晏亭重重地出了口氣,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蘇瞻洛看到他眉心發紅,似乎是捏了許久導致的。

“他們說夏容掉下了懸崖,屍骨無存。”他說。

蘇瞻洛點了點頭。

晏亭直起身子看他,“你就這樣?……我還當你與他關系不錯。”

蘇瞻洛剛要開口,屋外響起一陣叩門聲,是來換茶水的小厮。

熱茶上了以後,蘇瞻洛沒急着開口,先替他們二人各沏了一盞茶。

茶香在室內氤氲開,白霧蒸騰而上,略略驅散了壓抑的氣氛。

“在來的路上我便大致猜到了。”蘇瞻洛道。

晏亭拿着茶盞,愣了愣。

蘇瞻洛敲着茶盞邊,“看到你話都來不及多說的模樣我便大概明白了,大概是跟夏容有關的事……”他頓了頓道,“我故意讓馬車行的慢些,好讓你自己靜一靜。”

晏亭苦笑笑,“早知當時就該攔着的。”

蘇瞻洛抿了口茶,不欲多語。

晏亭出了神地望着浮浮沉沉的茶葉,喃喃道,“不是說……他不該死的嗎?”

蘇瞻洛動作一頓,但轉瞬即逝。

他喝盡了盞中的茶,阻止了要給他再添上的晏亭,“莊主節哀,屬下不多叨擾,先告辭了。”

晏亭一頓,“你我何時如此生分了?”

“莊主便是莊主,既提拔屬下做了副莊主,禮數也不能少。”蘇瞻洛行了一禮,“告辭。”

蘇瞻洛退出之後,丹砂的影子從屋子的角落慢慢顯出,落到燭火可見的光下。

“主人,劍憑已死,蘇瞻洛對主人似乎有了防備心,再下手似乎不易。”

“劍憑沒死,他本事大得很,不會這麽輕易就被酒久殺了。”

丹砂垂頭,“是屬下愚昧了。”

“不過,”晏亭玩味一笑,“蘇瞻洛倒是命大的很,上次是薛子安,這次是酒久,總有人暗中相助,要個命都難,不過……”

他頓了頓,“他有防備心實屬正常,行走江湖這麽多年,我做了這麽多事不至于一點端倪都瞧不出。”

丹砂點首稱是,“只是蘇瞻洛一向重情,主人只要好好利用這一點,便不足為懼。”

晏亭神情未變,目光掃過丹砂,語氣中卻染了幾分寒意,“什麽時候允許你指手畫腳了?”

丹砂面色一變,本就蒼白的臉上陡然又白了幾分。

晏亭擡手止住要跪下的她,“下去吧,不許再犯。”

丹砂唯唯諾諾地應了,默默退至暗處,消失了。

晏亭手中的茶水已經完全涼透,淺綠色的液體上隐隐約約映出他的臉,褪去了陰骘與狠厲,卻顯得尤為疲憊與孤寂。

如果那個煩人的家夥在,定會搶着替他倒上一盞熱茶。

如果曾經的蘇瞻洛還在,也會勸他莫要貪涼。

晏亭無聲地笑了,仰頭将涼透的茶水一飲而盡。

清淡的茶水入口,卻悄悄混入了眼淚的酸澀與苦楚。

是誰的眼淚呢?

晏亭放下茶盞,那張幹幹淨淨的臉上,又挂起了常年溫潤如玉八面玲珑的微笑。

蘇瞻洛退出晏亭的屋子,驀地長出一口氣,好像卸下了渾身的重擔,腦袋裏不知哪根筋卻仍在兀自突突跳個不停,他不得不揉了揉太陽穴緩緩緊繃的神經。

蘇瞻洛明白晏亭是在與他做戲,只是不明白晏亭的目的為何。與其躲躲藏藏不如直面未知,所以他才決定陪他将戲唱到底。

可他先前做的都是直來直去的活兒,或殺人,或護物,抑或參加宴會,都是為了擴張一劍山莊的勢力,這種考驗心計的活兒卻都是晏亭的差事,如今要在正主面前演好了還真是費心費神。

眼色好的一劍山莊弟子上前,引着蘇瞻洛往前頭的客房去,走過回廊的時候,蘇瞻洛卻聽見樓下傳來了激烈的争執聲。

他腳步頓了頓,問身旁的弟子,“下面怎麽了?”

弟子畢恭畢敬道,“副莊主,下面原是昆侖派與逍遙派的人,比我們來得遲一步,沒有上房了,逍遙派見狀便立即啓程趕往前頭的鎮子,可昆侖派不願意,便在下頭鬧事。”

蘇瞻洛探頭往下看去,卻只見到了兩個人。

弟子忙解釋道,“昆侖派大部分人都加急趕路,抄了另一條近道,只剩默虛長老座下兩個弟子落在了後頭。”

默虛是幾十年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傳奇人物,一生以慈悲、俠義聞名江湖,兩年前壽終正寝,可他晚年的名聲卻不大好,只因他座下僅有的兩個弟子都是不成器的爛泥。

蘇瞻洛再仔細一瞧,竟還都是熟面孔,一個是滿嘴溜炮诋毀殷滿滿被好一頓嗆的,另一個是當時拉住他讓他消氣的。

正與一劍山莊弟子理論的是那個滿嘴溜炮的,此刻他的怒氣已然到達了巅峰,大手狠狠一拍那桌子,不牢靠的木頭就可憐巴巴地應聲而裂。

另一個在後頭搖搖晃晃點着腦袋,也沒出聲,不知在做些什麽。

發怒的那人将櫃臺劈斷還不樂意,擡頭便見二樓的蘇瞻洛,提起步子就往上沖去!

蜀中,密林,小道。

男人哼着小調,慢悠悠趕着馬車,馬車所有的簾子都拉得嚴絲合縫,半點裏頭的情況也看不見。

他身旁坐着一個雙十少女,似乎受不了他走調的歌聲又不敢發怒,只得憋足了勁兒咬牙在一旁如坐針氈。

驀然,男人難聽的小調停了下來,停了馬車,轉頭朝一邊的深林矮木看去。

夕陽落下,将一切的影子都拉得極長,将陰影也拉得極深。

少女一凜,躍下馬車作警戒态看着那處不斷攢動的草叢。

倏忽,草叢一動,漸漸閃出一個小小的身影。

少女愣了愣,放下了警戒的态勢,試探性地叫了一聲,“小餘子?”

馬車裏的人突然動了動,連帶着密不透風的簾子晃了晃,漏進了一絲夕陽,卻被男人又壓實了。

夏餘看着馬車,眼神亮了亮,而後他張了張嘴,卻只能發出一些嗯嗯啊啊的聲音,見兩人都不大理解的模樣,便上前拽着少女的衣擺要往深林去。

男人躍下馬車,對少女招呼道,“碧蝶,你看着她,我跟他去。”

男人随着夏餘彎彎繞繞,繞到他幾乎暈頭轉向的時候,夏餘的腳步停住了。

男人低頭,腳下是一個瘦弱且奄奄一息的少年,少年身上穿着破爛的衣袍,仔細瞧能瞧見九歌門的标識,但卻被碎石和枝葉劃得看不出本來樣子,只有腰間還剩半塊的玉墜能顯出他的尊貴身份。

他蹲下身撥開少年臉上的塵土,一張清秀的臉映入了眼簾。

男人輕嘆了口氣,“夏容。”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此文涼涼哭唧唧TAT

雖然如此但是秉持一貫不坑的作風我還是會認認真真填完的。

然後在很認真思考下一篇文要不要再加些大熱的元素(劇情文筆不夠熱元素來湊簡直哭唧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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