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蘇州難平(六)
蘇瞻洛還作聲,薛子安便開了口。
“怎樣?”他敲了敲茶壺,“喏,青花瓷是我托人特地做的,不錯吧?”
下一刻,寒光一閃,劍刃铮铮,那秀氣的青花瓷壺就貼着薛子安的指節分成了兩截。
薛子安不惱,笑眯眯地又敲了敲桌沿,“喏,上好的黃梨木,來瞧瞧?”
他話音未落,那黃梨木的桌子成了兩半。
“不滿意啊……”薛子安摸着下巴,皺着眉頭想了想,恍然撫掌,指着頭頂的房梁道,“上頭,我囑咐工人特地雕了梅蘭竹菊,啧啧,這手藝,你去瞧瞧包你滿意!”
蘇瞻洛持着劍,沒動。
薛子安彎了眼角,傾了上身,“怎麽?不砍了?”
他還沒湊近,閃着寒光的利刃便險險抵着他的下颚,再用一分力就能見血光。
“得得得,”他後退了半步,長嘆一口氣,“早知道不給你一把這麽好的劍了,這回我折不斷了。”
蘇瞻洛身形一閃,橫過劍身,以利刃将他逼到角落裏,死死抵住。
薛子安垂眼看了看絲毫不留情面的利器,感覺自己的脖頸已經破了皮。
蘇瞻洛一雙眸子沉極了,仿佛盛滿了千年不化的寒冰,光是一掃便能叫人不寒而栗。
可薛子安天生皮厚,還是彎着一雙眉眼,笑嘻嘻地看着他。
“你怎麽知道此處?”
薛子安還是笑,“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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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刃又緊了幾分,“你把阿秋怎麽樣了?”
薛子安面色一變,誠惶誠恐,“天地良心,我只是陪她吃吃東西,聊聊天,問問話,你還當我嚴刑逼供?”
“吃東西?”蘇瞻洛眯了眯眼,“你喂了她什麽藥?”
“嘶……”他面色又一變,一副傷腦筋的樣子,“太多了,我一時說不清,這樣吧,”他不顧蘇瞻洛陰沉得要擰出水來的臉色,“改天我請你喝酒,給你寫個單子,怎麽樣?”
蘇瞻洛眼中寒光一閃,手腕剛要有動作,鼻尖突然嗆入一陣奇詭的味道,随即酸痛與麻木便從大腦傳遞至腳趾。
薛子安負手,悠悠避開他顫抖的劍刃,踏着一地殘陽離開。
他的身後,再也支撐不住的蘇瞻洛身形一晃,倒在一地狼藉的正廳之中。
薛子安腳步緩了緩,回頭看去,最後一抹斜陽正落在他死死攥着劍柄的手上,在地上拖下纖長的影子。
久違的夢境又再次出現了。
十多年前的姑蘇,依舊悠然而寧靜,搖橹的人踩着晚霞浸染的河水歸來,一路飄着的小調一往如初。
蘇瞻洛牽着小不點蘇瞻秋回家,剛踏進小院裏,就見常日篤篤悠悠散着步的大母雞仰着脖子亂撲騰,連帶着窩裏的小雞仔也不明就裏地瞎跑,落了一地雞毛。
蘇瞻洛隐隐約約聽到男女争吵的聲音,随即傳來一陣瓦器碎裂的聲音,伴随着娘斷斷續續的哭聲,通過藥廬半開的窗傳了過來。
蘇瞻秋緊緊攥着蘇瞻洛的衣袖,縮了縮腦袋。
“爹娘吵架了?”
蘇瞻洛的爹娘感情極好,爹收拾起調皮搗蛋的孩子絲毫不含糊,但卻舍不得對娘兇一句,更妄論把娘氣哭了。
蘇瞻洛牽着幼小的妹妹,“走,我們進去瞧瞧。”
還未踏入藥廬,一個小藥罐就穿過半掩的門縫咕嚕嚕滾到了腳邊。
蘇瞻洛推開那門,卻見好脾氣的爹竟然發了瘋地砸着藥廬裏的一切,而娘幾次想上前抱住他,都被他用力推開,最後一次甚至推在了桌角上,霎時便見了血光。
爹的身子一直不好,又承了南方男人的溫潤,做什麽事都慢吞吞的,就算生氣也是擰着眉負手罵兩句,如何能見過這麽歇斯底裏的模樣!
蘇瞻秋第一個反應過來,上前趕緊查看娘的傷勢。蘇瞻洛回過神,拼了命地上前抱住瘋狂的父親。
“滾開!”他眼中發紅,顯然癫狂至極。
蘇瞻洛感覺腹部中了一拳,痛得五髒六腑都蜷曲起來,卻還是沖上前去拉住他,再被他一拳揮開,再沖上去,如此往複。
“阿洛!阿洛!”娘的尖叫在耳邊,忽遠忽近。
“哥哥……”蘇瞻秋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
“阿秋,把娘帶出去。”蘇瞻洛抹了抹嘴角的血沫,數不清第幾次沖了上去。
直到最後口中腥甜,視線發黑。
在視野徹底黑盡之前,蘇瞻洛如願看到了父親漸漸清明的眼睛。
蘇瞻洛感覺耳邊傳來一聲聲抽泣,便努力撐開了眼皮。
蘇瞻秋見他一醒便撲了過來,面上全是未淨的哭痕。
“怎麽了?”
“哥哥,哥哥,”蘇瞻秋又哭了起來,“你知道爹娘為什麽鬧起來嗎?”
蘇瞻洛抹了抹她的淚花,“慢慢說,別哭。”
“娘一直想給我們治病,”蘇瞻秋吸了吸鼻子,“娘說,她在古書裏看到一個法子,說是有一種百毒不侵的人,好像叫藥人吧……這種人的剖開心頭放出的血能治百病!”
“所以……”
“所以娘就想先把自己變成藥人,再剖心頭血來,”蘇瞻秋咬了咬唇,“爹就生氣了,就砸了藥廬,說不讓娘再鑽研這些東西了。”
“哥哥,”蘇瞻秋眨了眨眼,努力不讓眼淚掉出來,“我們……是不是很沒用啊?”
“我們……”
日落西山,夜色漫天。
蘇瞻洛醒來的時候,眼前是精心刻好的雕梁,身下是松軟的錦被,屋外還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和人聲。
他推門而出,只見揚刀正挪着新買來的大圓桌,一旁酒久指揮道,“往右一點。”
揚刀往右挪了挪。
酒久又道,“左,左一點。”
揚刀又往左挪了挪。
酒久摸了摸下巴,“還是……右邊一點吧。”
揚刀扔下桌子,舉着大馬刀就直沖着酒久追了過去,兩個人就繞着大圓桌開始你追我趕。
“那個……”殷滿滿拿着剛倒好的簸箕和掃把站在門口,指了指裏屋,“蘇公子醒了。”
他們二人齊齊停下動作,齊齊轉頭看了過來。
蘇瞻洛搖了搖頭,“這事兒完了之後你倆成親算了。”
二人再齊齊嗤了一聲,“切——”然後互相瞪着眼,“誰要跟他成親!”
殷滿滿眼淚都笑出來,“真配。”
見他們兩個又有隐隐要打起來的趨勢,蘇瞻洛擺了擺手趕緊制止,“多謝你們幫忙清掃了,不過你們怎麽在這兒?”
“碧蝶給我捎了口信,”酒久試探性道,“主人沒把蘇公子怎麽樣吧?”
蘇瞻洛眉頭擰了起來,臉色沉了幾分。
酒久讪讪地撓了撓頭,一旁揚刀看她往後縮了縮,挑了眉,“你不給東西了?”
酒久狠狠踩了他一腳,用口型示意他,“哪壺不開提哪壺!”
蘇瞻洛失笑,“什麽東西?薛子安的?”
酒久只得從懷中摸出了一封信,“碧蝶通知我的時候一塊兒給我的,說是之前主人忘了給。”
蘇瞻洛展開信函,只見上頭寫着:
“明日酉時,天仙樓。”
“天仙樓?”蘇瞻洛問道,“這我怎麽沒聽說過?”
“西郊新開那個?”揚刀道,“生意好得不得了。”
“酒樓嗎?”殷滿滿好奇道,“什麽時候能過去嘗一嘗就好了。”
蘇瞻洛卻把信紙放在燭臺上,頃刻,白紙黑字便化成了灰燼。
“不去嗎?”殷滿滿不解道。
蘇瞻洛看着跳動的燭火,“不想看到他。”
酒久瞪着揚刀口型道:你看還不是一樣!而後便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那啥,我餓了,出去轉轉。”說罷便提着揚刀的衣領三下兩下消失在屋外的夜色之中。
蘇瞻洛嘆了口氣,看着屋外無星無月的黑夜,對殷滿滿道,“我送你回客棧吧。”
回頭卻見殷滿滿把包裹提在桌上,不由奇道,“怎麽?”
殷滿滿苦了臉色,“蘇公子,那個昆侖派的白墨總是到我屋裏來,不過一個下午,他就來了三次。”
蘇瞻洛倒是有些想笑,“他來做什麽?”
“第一次,他非得跟我鬥蛐蛐兒玩,我說我沒蛐蛐兒他才走。”
“嗯。”
“第二次,他竟然捉了蛐蛐兒過來,非得要我跟他鬥,”殷滿滿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我拗不過他就只能答應,又不會鬥蛐蛐兒,所以我就輸了,他說輸了要有懲罰,就……”
“就?”
殷滿滿跺腳,“抓了只毛毛蟲扔到我身上啊!”
蘇瞻洛忍着笑道,“那第三次呢?”
“第三次,他不鬥蛐蛐兒了,他非得拽着我去喝花酒!”殷滿滿抱怨道,“要不是酒久來喊我,我真不知道怎麽甩開他呢。”
“噗……”蘇瞻洛忍不住了,“喝花酒?他帶着你一個小姑娘?這人腦子裏裝得什麽啊?”
“蘇公子,可別笑了,”殷滿滿委屈道,“客棧我是住不成了,求您讓我在這屋裏湊合一晚,明早我就去尋住處。”
“罷了,也別麻煩了,”蘇瞻洛道,“你住阿秋那屋裏吧,只是……”頓了頓,笑道,“等你大伯到了蘇州城,這狀你一五一十地告了他去,準包那小子沒好果子吃。”
殷滿滿眉開眼笑了,“是了,讓我大伯嗆死他!”
殷滿滿在蘇瞻洛院裏住下以後,白墨的腦袋時不時在門口竄上一竄,都被酒久和揚刀的架勢吓跑了。
有的時候稍一疏忽,白墨就能從後門偷偷溜進屋裏,扔兩個毛毛蟲,蚯蚓,還有鄉間的水蛇之類,反正不把殷滿滿吓哭不罷休。
白墨此人功夫比起夏容來說不多好,但勝在機靈,會逃,每次都抓不住影兒,如此一來也讓他逍遙了好幾天,直到有一天他把毛蟲和泥鳅扔到了蘇瞻洛屋裏。
據當時嗑着瓜子看戲的酒久說,白墨被蘇瞻洛點了穴挂在門口的柳樹上,三月正是柳絮撲面的日子,輕輕綿綿的柳絮撓的他癢極,卻又動不得,一張小臉漲成了豬肝色。最後還是孟醒聞訊趕來,按着白墨的腦袋給殷滿滿道了個歉才算了。
薛子安每日都托碧蝶來送信,信上的話一分一毫也沒變過,蘇瞻洛燒信的舉動也一分一毫沒變。
直到有一天,日落西山的時候,信還未送來。
蘇瞻洛也不管薛子安葫蘆裏賣什麽藥,他的酒袋空了好幾日,便趁着天色還未暗透去酒館打酒。
蘇瞻洛認識一個酒館,藏在極其隐蔽之處,那裏的酒賣得又香又醇,價格還比起別家低了幾分。
照例打了酒,跟老板道了別,剛踏出酒館,迎面就撞上昆侖派兩師兄弟。
白墨一看蘇瞻洛怵得不行,往後一縮縮到他那個半夢半醒的師兄身後,孟醒被這一折騰才悠悠睜開了眼。
蘇瞻洛奇道,“你們二人都不是姑蘇人吧?如何知道這間酒肆的?”
白墨探出頭小心翼翼道,“外頭有個女人給我們指的。”
他話音剛落,屋頂上便翻下人影,白墨指着那人道,“就是她。”
霎時,酒館內的老板與小厮齊齊倒在地上,大量的黑衣人從酒館內沖了出來,将三人團團圍在內。
孟醒一凜,惺忪的眼睜大了,将還暈暈乎乎的師弟往身後一塞。
白墨回過神來,“你們什麽人?”
那個從屋頂翻下的女人揚了揚頭,黑衣人的刀便架到了那師兄弟二人的脖子上,她回過頭,朝蘇瞻洛一禮,“蘇公子,跟我們走一趟?”
蘇瞻洛捏了捏眉心,“碧蝶,什麽時候你們也做這種劫持人質的勾當了?”
碧蝶只是垂着頭,“蘇公子,我們只是完成差事。”
“天哪,你們是薛子安身邊的人!”白墨大叫道。
孟醒趕緊回過頭捂住師弟的嘴,但已經晚了,他身旁的屍人擡起滿是殺意的眼示意碧蝶,碧蝶點了點頭。
一大一小兩個少年登時一凜,白墨簡直是抖如篩糠。
蘇瞻洛搖了搖頭,“碧蝶,先放了他們,我跟你們走。”
兩個少年一愣,看向碧蝶,碧蝶倒似乎習慣了一般并無太多反應,擡了擡手,團團密圍着的黑衣人中便空了一個小小的出口。
“喂!”白墨突然掙脫了他師兄的手大喊道,“蘇瞻洛!你跟薛子安什麽關系!跟一劍山莊什麽關系!別以為這麽假惺惺做戲我們就能信了……”剩下的話沒說完,白墨便被他識時務的師兄拖走了。
碧蝶淡淡地轉頭看一個頭兩個大的蘇瞻洛,蘇瞻洛揉着越來越痛的眉心聽着白墨的喊聲逐漸消失在狹長的小巷裏。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采訪一下,薛大大,您最近似乎綁架人質綁上瘾了啊?
薛子安(白眼):不就是你黔驢技窮,想不到其他法子挑起争端?
作者:你你你!洩露天機啊!小天使們別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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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