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蘇州難平(十)

不等蘇瞻洛動作,那人手中的扇子緩緩打開,一片蒼白的扇面展在他面前。

“碧蝶,”他悠悠一笑,“讓那些人清醒清醒。”

話音方落,走在最前頭的碧蝶躍上身邊的一棵巨樹,将笛豎在唇邊,發出一個極其尖銳刮耳,甚至有些撕裂的聲音。

那些行為僵硬的江湖人仿佛大夢初醒,四下張望,彼此面面相觑着,他們想要挪動腳步,但卻發現自己的雙腳像是被黏在地上一般絲毫也動不得。

一兩個嗓門大的直接喊了起來,“薛子安!你對我們下了什麽藥!”

薛子安悠悠搖着手中的折扇,“都是你們自己點的,自己吃的,幹我何事?”

這話一出口,底下的人烏泱泱地吵了開來。

“吃的?我們吃什麽了?”

“這兩天……”

“天仙樓!”不知哪來的尖銳聲音突然喊道,争吵聲戛然而止。

“對對對!肯定是天仙樓的菜!”不知那個人附和道。

“我就說天仙樓的菜燒得那麽好吃,還這麽便宜,一定有鬼!”

“現在說這有個屁用啊!馬後炮就你放得最響!”

如此又嚷了開來。

這頭少說有百十來個江湖人叽叽喳喳,還多是壯漢子,吵鬧起來猶如一鍋熱油裏倒下一盆水。

霎時,飛禽啼鳴,走獸四散,本就不大的小山丘幾乎要被聲音掀得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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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然間,一道勁風劃過衆人的面頰,夾雜着清脆的響指聲響在耳邊,吵吵嚷嚷的山頭登時靜得詭異,只餘衆人驚疑不定的呼吸聲卷在風裏,飛了遠。

薛子安啪一聲合上折扇,笑眯眯道,“諸位,薛某清淨慣了,所以只能委屈一下各位了。”

語氣中絲毫沒有歉意。

蘇瞻洛旁觀至此大概明白了前因後果,心沉了幾分。

原有考慮到天仙樓的菜有問題,他也曾試圖阻止,但無奈對□□解藥一竅不通,他的話也沒什麽信服力,所以才會去信殷落,卻沒想到如此盡力中招的人還有這麽多。

但薛子安如此大規模的行動不可能不驚擾城裏的人,剩下沒中招的人必然會聞風趕來,所以将這不利的局勢拖一拖,興許能等來轉機。

“呵,薛子安,你莫要太自負了!”

人群中出現一個低沉厚重的嗓音,蘇瞻洛眼中一亮,這個聲音是殷落的!

殷落從倉皇卻不能言語的人群中一躍而出,背負着身後那些無能為力卻滿心希冀的目光,跟随他躍出人群的還有一衆逍遙派高手。

碧蝶從巨樹上躍到薛子安前面,擺出招架的态勢,但殷落落地卻并未為難薛子安,而是朝天發了一顆信號彈。

“有備而來?”薛子安倒是不着急,悠悠地看着,也不做阻止。

随着他的挺身而出,晏亭也帶着零零星星的一劍山莊弟子,外加幾個交不上名頭的武林人士也紛紛站出來,表示自己并未中招。

薛子安掃過眼前包括蘇瞻洛在內的一衆江湖人,微微勾了勾唇角,卻不是笑。

“還有這麽多渾水摸魚的,”他往後躍了兩步,“碧蝶,陪他們玩玩。”

碧蝶點了點頭,又垂眼吹響了笛子,不同先前的嘶啞,這是一曲凄厲而又綿長的調,低緩的笛聲裏卻隐隐約約藏着些難以捉摸的蠢蠢欲動。

窸窣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過來。

直至近到能看到身形的時候,才能分辯出是鞋底踩上枯枝、碎葉的聲音。

屍人體重太輕,能聽清聲音的時候,手持長矛且裝備齊全的屍人早已将所有的江湖人團團包圍!

碧蝶的笛調陡然轉高,所有屍人渾身一凜,那雙毫無神采的黑瞳猛地一亮。

長矛是同一時間舉起的,腳步也是同一時間挪動的,屍人在那曲奇怪詭辯的小調中向江湖人發動了整齊劃一的攻勢!

要知道上百人中,能夠自由行動的也不過十幾來人,要這十幾來人護着裏面驚恐失措的上百人,如何能好?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門派裏較小的弟子就身負重傷,茍延殘喘,而諸如晏亭、殷落、向天等稍好些的高手也形容狼狽,只能勉強支撐。

晏亭右臂挂彩,手中的劍拿不穩,眼看長矛的鋒銳便要沖着面門而來,卻擡不起手來擋。

“锃”得一聲,利劍的鋒芒與長矛的鋒銳相對,不消眨眼的功夫便分出了高下。

“多謝了。”晏亭朝蘇瞻洛苦笑笑。

蘇瞻洛向他微微點了點頭,“一劍山莊的弟子就剩這幾個了?”

晏亭皺眉嘆了口氣,“囑咐他們不要亂吃東西,卻還是……”

蘇瞻洛沒聽他講完,他的視線掃過一個身負重傷,幾乎守不住身後人的一劍山莊弟子,便上前頂了他的空。

蘇瞻洛在這些人中還算游刃有餘,一方面自小經歷厮殺與暗殺,劍上功夫本就見長,另一方面薛子安給的內功譜與劍譜是真的提點了不少,與屍人的接觸也比這些江湖人久一些。

蘇瞻洛剛擋走了兩劍,身後就傳來一個微弱卻不甘的聲音。

“才不要你們一劍山莊的救我的命!”

蘇瞻洛瞥了一眼,見是白墨。

“你能說話?”

白墨咬着牙,“你不是不讓我們吃天仙樓麽,我就不信邪想去試試,還沒吃呢身邊的人就跟魔怔一樣跟着笛聲往這裏走,我就跟着過來了。”少年用極其壓抑的聲音爆發着哭天搶地的控訴,“我告訴你!我這輩子就沒一下子走過這麽久的路!腳都起泡了!”

蘇瞻洛失笑,“讓你不信我的話。”

白墨冷哼一聲,哼到一半被冷不丁從身旁擦過的矛吓斷了。

蘇瞻洛砍下那根矛,“要有嘴上的本事,不如你頂我的空?”

白墨吓得噤了聲。

蘇瞻洛掃了一眼周圍的局勢,見殷落不知何時沖破了包圍圈,正與薛子安對峙着,便對他低聲道,“看到你眼前的那片林子了嗎?”

白墨憤憤道,“我又不瞎!”

“那棵最高的樹下,你師兄在那兒。”

白墨瞪大了眼,“你把我師兄騙來這裏!”

蘇瞻洛懶得同他費口舌,“一會兒我幫你開路,你沖過去,帶上你師兄逃走。”

白墨張了張嘴,似乎想諷他兩句,卻被他身上觸目驚心的血色吓得啞了聲。

蘇瞻洛瞅準了面前兩個屍人同時砍來的時機,将劍一橫,使了八成力氣推開直沖而來的矛頭,又趁着兩個屍人被力道推得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将劍刃帶過二人的脖頸。

黑色液體噴湧而出,蘇瞻洛一腳踹開,大吼道,“走!”

白墨彎着腰從包圍圈中竄了出去,躍進小樹林。

他的衣角剛消失在林中,兩個屍人立刻填了他的空缺,朝着蘇瞻洛的下盤就是一刺,由于方才發力閃避不及,蘇瞻洛的右側大腿被狠狠劃過,霎時鮮血翻湧,染紅了素色的下袍。

“诶呀呀,矛頭都架到脖子上了,阿洛你怎麽還是這麽心軟?”

蘇瞻洛側頭避開扇柄,卻還是猝不及防地被捏住了下巴。

薛子安彎下的眼裏毫無笑意,“阿洛,你這樣心軟可殺不了我,殺不了我便不能為阿秋報仇了哦?”

蘇瞻洛揮劍推開他,“你就這麽想我殺了你?”

“唔,”薛子安摸了摸下巴,“不然呢?殷落已死,你們這裏除了你也沒人能與我一戰了吧?”

他這一句驚動了在場所有奮戰的人,衆人這才将目光投向方才二人對峙之處,卻見殷落臉朝地趴在地上,觸目的血跡從脖頸處汩汩流出,染紅了一地青草。

“死了?!”江湖人紛紛發出驚呼。

“诶诶,別擔心,”薛子安擺了擺手,“殷落身上的玉牌我摸過來了,反正殷落死前也沒指定人選,那麽玉牌到誰手裏,誰就當下一任盟主咯。”

“但,要是沒人殺得了我……”薛子安幽幽笑了,“那麽薛某不才,便接任一下盟主之位了。”

“放屁!”

怒吼從山下傳來,截斷了薛子安的話。

衆人往山下探出頭,是城中那些沒中招的江湖人前來支援了!

“教主死了,也輪不着你作威作福!”說話的是逍遙派副教主向天,他領着一衆逍遙派弟子直沖而上,立刻加入了厮打之中。

由是,一面倒的局勢被漸漸扭轉過來,逍遙派弟子的加入使得茍延殘喘的江湖白道有了一絲勝算。

加之蘇瞻洛連續斬殺幾個屍人之後,便漸漸摸到了門道:屍人雖身體輕盈,身法詭辯,但脖頸依然是最脆弱的地方。他身邊的人也暗中效仿,如此一來,頹敗的局勢被漸漸扭轉過來。

但包圍圈外的薛子安卻依舊悠然自得,坐在最高的那棵樹上,翹着二郎腿看着局勢。

向天冷哼一聲,一躍而上斬斷樹枝,便在半空中與薛子安過起招來。

“去把吹笛子的那個人先殺了!”他一面與薛子安招架着,一面指揮逍遙派,“那個是招魂引!斷了笛聲屍人就無法行動!”

“向副教主還挺了解的麽?”薛子安一手持扇,随手擋開了他沖着要害而來的劍,“可你不去救你家逍遙派弟子,而直沖我而來,莫不是也盯上了殷落手中的盟主玉牌?”

他這話用了幾分內力,傳得格外遠,正與屍人苦戰的不少江湖中人手上動作一頓,紛紛投來了非善意的目光。

向天作為逍遙派副教主,向來備受尊崇,哪裏被這麽多猜忌驚疑甚至不屑的目光注視過?一時間便怒上心頭,恨不得将面前的薛子安除之而後快。

想罷,他手中的刀便轉了方向,橫砍而來,薛子安展扇去擋,卻不妨向天陡然調轉刀頭,用足了內力将刀柄送了出去,直擊薛子安心口。

其實以扇對刀是不利的,刀身長,刀口也長,能揮能砍,而扇一般作為暗器使用較多,至多擋一擋刀劍,若要出擊非得離得極近才有可能。

蘇瞻洛擡頭的時候方看到這一幕,猛然想起他胸口的傷,如今他一身黑衣,饒是傷口崩裂浸濕衣襟也不過深了顏色,但在混亂的戰鬥中極少有人能注意到細節。

但這傷……是什麽時候添的?

蘇瞻洛恍然出神的時候,眼前寒光一閃,勁風中卷着矛頭的鋒利,直朝他胸口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

emmm昨天晚課上的晚啦所以沒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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