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蘇州難平(十一)

鐵劍铮鳴,面前的矛頭被不知哪裏橫出的劍擋了一擋,矛頭便斜了方向,擦着蘇瞻洛的肩頭過去。

蘇瞻洛立刻回過神,擡腳踹開他手中的矛,以劍刺穿那屍人的咽喉。

“哼,一劍山莊副莊主的名號打得倒響,我瞧功夫也不過一般般麽!”

不知哪裏竄出來的孟醒明朝暗諷道,手臂卻因為剛才那一劍還在不停抖動。

蘇瞻洛卻沒無暇答他。

就在屍人倒下的一剎,他無意間瞥見了那人的面容,心下一驚。

這人,竟是先前在蜀中偷襲的劍憑!

混亂的戰場無暇讓他查看此人面上是否有面容,但就他的身手來看,與先前偷襲之人顯然不在一個水平上。

難不成“劍憑”有許多個人?

這些人都戴着相同的易容,讓人鬧不清哪個是正主,如此混淆視線,以便暗殺?

容不得他多想,身旁的少年就踉跄了兩步,險些摔在他身上。

屍人的長矛堪堪劃過上衣,勾破了他腰帶上的配飾。

蘇瞻洛長臂一攬,将人帶到自己身邊,嘆了口氣,“不是叫白墨帶你走了麽?想折在這兒?”

孟醒躲在他身後,時不時刺上琢磨着要偷襲的屍人一劍。

“我要走了你不就死了!”他道,“我又不像師弟一樣,一點也不會。”

蘇瞻洛瞥了一眼,雖然拿劍的不穩,但手勢和動作卻是一等一的标準,劍招也繼承了昆侖派一貫的飄逸灑脫,舞得像模像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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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生了個想法,試探問,“你……是因為什麽被廢了內力?”

孟醒動作一頓,随即發洩似的猛地往前一刺。

“去問你家莊主去!”他憤憤道。

蘇瞻洛暗驚,擰了眉頭。

“還有,我回來不是特地來救你的!”少年咬着牙道,“你見着我師弟沒?”

蘇瞻洛眉頭擰得更緊了,“他沒走?”

孟醒恨恨道,“都怪你給我點的穴!師弟本來都看到了我,走到一半卻不知看見了什麽,跟魔怔了一般就往外奔了!我動都動不了,只能看着他跑走!”

蘇瞻洛啞口無言,點穴只是為了防止這軟腳蝦的少年看見師弟一沖動沖出去,沒想到末了還是拖累了。

好在現在的局勢沒有方才那麽糟糕,屍人雖無智慧全聽指揮,但就因為無法思考而不會換招式,習慣了他們詭辯的路數之後,不少摸爬滾打多年的江湖人便自發明了一套破解的路數,專治屍人。

屍人的數量在不斷減少,進攻也沒有方才猛烈,加之被下了藥的江湖人藥效褪去,漸漸恢複行動能力加入戰鬥。

一時間,江湖白道氣勢洶湧,不久前還一面倒的局勢被徹底扭轉過來!

然而,向天轟然而降的身體卻陡然削了大半的澎湃氣勢。

要知道,各派高手在上次九歌門對抗溫柳的戰役中便損失不少,殷落又折在了薛子安手裏,衆人能指望得上的,也不過逍遙派向天,一劍山莊的晏亭與蘇瞻洛。

至于另一主力昆侖派……他們派出了不少二三流高手,擋擋屍人還過得去,卻秉持“無為”的道家思想,遲遲不願拿出主力相對,如今對抗薛子安,昆侖派竟拿不出一個能打的。

不過昆侖派弟子挺玄乎,也不在乎那些盟主、功過的虛名,打得動就打,打不了就不打,也不管別派怎麽看。

話頭轉回,且看向天已經無法再戰,衆人将目光投向了一邊的晏亭,卻見晏亭領着一衆一劍山莊弟子被屍人團團圍住,陷入苦戰。

向天猛烈地咳了咳,擦淨了面上的血跡,從地上搖搖晃晃地爬起來,還要再提刀而上。

“先等會兒,”薛子安擺了擺手,“碧蝶,停下。”

碧蝶應了,随即改了平緩的調子,所有的屍人皆停在了原地,但只要他們盯着的人一動,他們手中的矛便會緊上幾分。

一時間,殺喊聲相接的戰場變得墳場一般寂靜,只餘烏鴉殘破的叫聲回蕩在遙遠的深林之中。

晌午極好的日光落在山頭,照亮了蔓延一地的屍體與以及認不出是誰的殘缺肢體,映着鮮血下更顯鮮嫩的綠葉,蕭索至極。

薛子安掃了在場所有人一眼,有人為殺戮而憤恨不已,有人眼紅他懷中的玉牌,也有人看不出悲喜,冷眼旁觀着。

他輕拍了拍手,當下兩個屍人便從他們身後的深林裏架着兩個人出來。

蘇瞻洛用力按下身旁幾乎如同離弦箭一般的少年。

短暫的沉寂之後,仿佛一顆□□炸入池塘,猛烈的争吵在衆人之中爆發。

一個,是昆侖派最不成器弟子之一的白墨,另一個,是殷落的親侄女,逍遙派殷滿滿。

殷滿滿一直在抽泣,時斷時續,一雙圓圓杏眼都腫了起來。

白墨向來是個不識時務,橫沖直撞的性子,刀口架在脖子上也不管不顧地大嚷着,“薛子安你算什麽好漢!盡抓老弱病殘當擋箭牌!他娘的你個縮頭大王八!有本事你放了老子,老子立刻刨了你家三代祖墳……”之後還有更多不堪入耳的謾罵。

孟醒被蘇瞻洛死死攔住,急得都快昏厥過去,第一次這麽迫切地想将這個口無遮攔的師弟的嘴縫起來。

“……滿滿還一直跟我說你沒那麽不堪,他娘的老子還竟然信了?!他娘的老子……”

“別說了!”殷滿滿突然大喊道,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白墨撇了撇嘴,朝着人群之中大喊道,“蘇瞻洛!你不號稱把滿滿當妹妹看嗎?你怎麽看的妹妹?啊?”

孟醒陡然感覺身旁攔着他的男人氣息一變,驟然加重的呼吸似乎在極力隐忍着什麽。

薛子安笑得很歡,“诶,小兄弟,巧了巧了,他親妹妹就在九歌門被我捉了當人質,剛被我砍了腦袋。”

白墨臉色一變,奮力掙紮起來,“你敢動滿滿一分,老子跟你拼了!”

他身後的屍人立刻加大了力道,才制住這只如同發瘋小獸一般的少年。

孟醒轉過頭看着蘇瞻洛,恍然想起之前涼亭之間的對話,心底橫生出一些愧疚的情緒。

男人一只拳頭攥得死緊,指甲磕破了手心,血絲順着指縫蜿蜒而出。

孟醒替他覺得疼,很想伸手幫他扳開,伸到一半的時候,男人垂下的胳膊突然展開,将他往身後猛地一推。

他擡起頭,驚覺薛子安不知何時着人堵上了白墨的嘴,越過一地的屍體走到了他們的面前。

“啧,我記得……”他想了想,“你跟那個問候了我祖宗十八代的小子師出同門吧?”

他的雙瞳極黑,幽幽然如同無盡深淵。

孟醒捏緊了拳頭,“你放了我師弟,我替他。”

不遠處的白墨唔唔作響,似乎想說些什麽。

薛子安回過頭吩咐道,“嘴捂緊點,太煩。”

孟醒還想說什麽,卻被蘇瞻洛捏了捏手腕。

“薛子安,你究竟想要什麽?”蘇瞻洛道。

薛子安勾了勾唇角,“你。”

蘇瞻洛笑了,孟醒卻從他微微彎下的眼角裏看到了無盡的嘲諷與苦澀。

“不信?”

蘇瞻洛斂了笑意,“你拿矛頭指着我,拿人命要挾我,你要我信?”

薛子安佯作悵然地嘆了口氣,揮了揮手,那些矛頭便齊刷刷地放下,屍人退至一旁。

所有的人屏息看向蘇瞻洛這邊的變動,場上除了衆人或輕或重的呼吸聲,只剩殷滿滿輕微而間斷的抽泣聲。

“薛子安,”蘇瞻洛擡眼,“我再問你一遍,你究竟想要什麽?”

薛子安笑容不變,“問多少遍都一樣,要你。”

他話音方落,身後傳來一陣吼聲。

“蘇瞻洛婆婆媽媽,你與他廢什麽話!”

向天攜着刀,拼上了全力背水一戰,勢在必得地要以此拿下薛子安的項上人頭。

薛子安卻連身子也沒轉,他身旁的屍人便蜂擁而上,舉起長矛攔下了向天,甚者還有一人以矛刺穿了向天的肩胛骨,霎時噴湧的鮮血吓退了不少蠢蠢欲動的人。

就在衆人悄悄退卻的時候,晏亭卻招來衆弟子中一個極不起眼、腳步極輕的“弟子”,附耳幾句,那弟子便領命退了下去。

不消半刻鐘,向天便神不知鬼不覺地,趁着衆人分神的時候,消失了。

“瞧瞧,瞧瞧,”薛子安搖了搖頭,“殷落屍骨未寒,你就不顧他親侄女的性命要來殺我,我身上這塊盟主玉牌就如此重要?功名就如此重要?”他嘆了口氣,“像你這樣鐵石心腸的人做了盟主,怕是也不能服衆啊!”

如此一番言語将向天氣急,與屍人招架的動作也越發不濟。

“有理啊……”一個輕微的聲音在江湖人中傳開,“他還是逍遙派副教主呢!怎能如此不留情面!”

“雖然薛子安是個惡人,但這話還是挺有道理的……”

“诶,我之前聽說逍遙派幾個副教主聯合起來想用殷滿滿要挾殷落,讓他交出盟主玉牌,這事兒難不成是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你們瞅見殷盟主将殷滿滿交給蘇瞻洛照顧嗎?還不是提前防他們這一手,否則這盟主玉牌早沒了!”

“诶喲!那可真是太險了……”

這麽一場大戰,在薛子安一兩語的挑撥下,竟成了逍遙派辛辣秘聞的傳誦場所,每個人講起這些傳聞的時候個個眉眼放光,信誓旦旦,仿佛自己親眼見過一般。

其中真真假假,誰又能知?

奮戰的向天見無一人要幫,再加上氣急攻心,哇得吐出一口鮮血,登時倒地抽搐不起。

蘇瞻洛悄悄捏了捏孟醒的掌心,孟醒一凜,擡眼見他提步向前,靠近了薛子安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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