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揚州再見(七)

晏亭之事結束後,毒拐教算告下一段落。

在那之後,江湖上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兒——薛其沒死,并且帶領着幸存的弟子重建了拂雲醫莊。

深秋的時候,蘇瞻洛抽空去了一趟拂雲醫莊,他想再看看那個裝滿屍體的地道,但弟子以重建醫莊不便入內的理由将他拒之門外。

薛其消息靈通得仿佛從未消失過一般,複出的第一件事就是撇清了與薛子安的所有關系,将放火燒醫莊之事歸到他腦袋上,并宣稱将其逐出師門,廢除大弟子名號。

夏容這些日子在揚州城,連同着逍遙派的人着手查一劍山莊縱火案,幾乎将莊子翻了個底朝天,也找不到什麽确切的證據,只是敏銳地發現了一點:

本該被一劍山莊奪走的藥人冊,不知去向。

有人懷疑藥人冊是一并被大火燒毀,但放火之人顯然是躲在暗中攪渾水的,屆時晏亭已失勢,此刻再放火滅口不是為了遮掩什麽,就是為了拿走什麽。

所以更多的人覺得,放火之人拿走了藥人冊。

夏容卻在衆人商讨之餘,又發現一個疑點:劍憑,不見了。

酒久和揚刀帶着安不曉和孟醒回到姑蘇,雞飛狗跳地幫着打理酒肆生意。

殷滿滿與白墨的生意左右逢源,越做越大,他們幹脆合計着在郊外盤了塊地用來釀酒,又從城裏招了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做工,開的工錢算不上多闊綽,但至少對的上小夥兒的勞作,是以名氣愈來愈大,近些年有開到鄰城的趨勢。

除了蘇瞻洛在剛開頭的時候投了些錢,夏容和酒久後來也都摻了一腳,到了年底該算算分紅的事兒了,可眼看到了年關都不見人影,殷滿滿趕緊修書一封,信裏催着要他們回姑蘇過年,這才将兩人喚了回來。

揚州離姑蘇本就近,夏容臘月二十便回來了,但身在北方的蘇瞻洛腳程卻沒這麽快。

南方的冬天雖不大下雪,但那陰寒的風仿佛長了眼兒往袖口、衣領的縫隙裏鑽,論起寒意是絲毫不輸北方的。

“哥!”

安不曉感覺耳朵被人揪了過去,直被人從屋外拖到屋裏的暖爐旁,疼得他龇牙咧嘴,轉過頭見自己那古靈精怪的妹妹安不知正柳眉倒豎,也不說話,就拿一雙大杏眼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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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不曉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胸口的傷有點疼。

正思考着拿什麽大道理糊弄過去的時候,殷滿滿的喊聲從樓上急急傳來。

“安先生啊!”殷滿滿扶着欄杆下樓,腳步有些急促,“你這賬本……”

“诶喲!滿滿姐,可慢些!”安不知沒等她說完,便沖上樓梯将她慢慢扶到平地上,才松了口氣。

殷滿滿腼腆地笑了笑,手掌輕撫上微微隆起的小腹,“不打緊的,我有數着呢。”

“有數也得慢些!”安不知擰了擰眉頭,“別成天跟我哥學那瞎折騰,要不是我按着他紮針,十條命都不夠我哥胡鬧的!”

安不曉眼瞅着妹妹跟人滔滔不絕地倒着苦水,便覺形勢不錯,腳底抹油就要溜,冷不丁被安不知拖着衣襟拽了回來。

“我哥算的賬怎的啦?”她眼角斜了斜幹笑着的人,轉頭問道。

“诶對,就這賬啊,怎的都算錯了?”殷滿滿擰了擰眉頭,倒也沒生氣,關切道,“安先生最近可是有了心事?”

安不知拿眼白橫了他哥一眼,哼哼唧唧道,“哼哼,朝思暮想,整天發呆,魂都丢了。”

安不曉溜不走了,索性正兒八經站定,瞅着他妹直嘆氣,“是啊,我可不是腦子裏想事兒想得魂都丢了麽。”

安不知不甚意外地瞧了瞧他,料他定有後招。

果不其然,氣嘆夠了,安不曉道,“殷姑娘,你瞧瞧,我妹妹也快及笄了,可哪裏有姑娘半分溫婉,卻還是這幅嬌蠻的模樣,怕是找不到好人家啊!”

安不知如今瞧着十三四的模樣,圓圓臉蛋兒,圓圓眼睛,讨喜得緊,他兄長這話是誇張了,鄰裏街坊好多家猴小子可盯着這可愛秀氣的小姑娘呢。

安不知瞧他揶揄的眼神,氣得狠狠地踩了他一腳,甩袖離開。

紅粉的袖口因為生氣甩得極開,直掃了迎面而來的孟醒一頭一臉。

殷滿滿無奈地笑了笑,“若安先生擔心這事兒,那滿滿倒是可以勸上一勸,至于嫁的人選……”她搖了搖頭,“蘇公子對這兒了解些,不如你問問他?”

“他不也在這兒呆了沒幾年,估計連人都沒記清幾個……”

孟醒瞥了眼在正廳裏商量事兒的兩人,回頭看了看氣呼呼的安不知,繞過他們徑直走向了門口。

酒肆的生意越做越大,為了方便,白墨與殷滿滿幹脆盤下了酒肆後頭的院子,如今大年三十,酒肆早早打烊了,平常人來人往的店面空空蕩蕩,卻因為精心布置的火紅貼花不顯冷清。

孟醒跨過門檻,仰頭看了看天。

什麽細軟冰涼的東西落入了眼裏,他不得不合上眼揉了揉,卻感覺肩頭被誰輕輕拍了拍。

“好像有些下雪了,別在屋外呆着。”

孟醒擡起頭,一張風塵仆仆卻溫柔輕笑的面龐落入眼中,肩頭的觸感還留有着,他不禁微微紅了臉。

“蘇公子?”殷滿滿聞聲趕來,笑着請他進屋,“不是說得到後天夜裏才能到的?”說罷便轉身要去上茶,卻被安不曉搶過了茶壺。

孟醒摸了摸鼻子,合上門扉,跟在他身旁坐下。

“去聊城可有收獲?”

蘇瞻洛搖了搖頭,看了看四周,“夏容可回來了?”

殷滿滿在他對面坐下,接過安不曉遞來的茶盞道了聲謝,又答,“夏公子先一步回來了,正和小白下棋呢。”

小白自然指的是白墨,蘇瞻洛看她眼角的笑意也跟着彎了嘴角,這時一雙略顯粗糙的手将茶盞推到眼前,他擡頭看去,見安不曉對他點了點頭,再順着他的袖口看去,那雙手已掩在了寬大的袖中。

孟醒看着面前空空蕩蕩,挑了挑眉,“少個杯子。”

安不曉瞥他一眼,“自己倒,我還要查賬。”

孟醒皺了皺眉,“你什麽意思?”

“行了行了,”殷滿滿笑着打圓場,“少個杯子罷了,我去拿。”

“诶,殷姑娘,我不是這個意思,”孟醒忙按住她,轉頭斜了泰然自若的安不曉一眼,“我去瞧瞧白墨和夏公子。”

安不曉滿不在乎地晃了晃腦袋,抱着賬冊也溜了個沒影兒。

蘇瞻洛一頭霧水,轉頭看了看嘆氣的殷滿滿,問道,“這怎麽回事?他們倆吵架了?”

殷滿滿搖了搖頭,“我也不知,但他們倆不對付很久了,而且最近越來越不對付……”

這個年過得熱熱鬧鬧,殷滿滿因為身孕不方便下廚,掌勺的便成了安家兄妹,酒久和揚刀在小廚房裏頭幫襯着。

安不知沒在竈房呆多久,就以幫倒忙被安不曉趕了出來。

蘇瞻洛突然覺得有些恍惚,去年因為酒肆的生意忙碌沒好好過個年,而前年……他擡眼看了看桌上,與夏容望來的目光對上了。

二人相視一笑,笑容裏盡含苦澀與悵然。

蘇瞻洛猶記得,那些日子裏薛子安與他道,過了這年便不知今後還能不能過上個好年,卻沒想到一語成谶。

碗裏伸來一雙筷子夾了餃子,蘇瞻洛擡頭,見安不曉正忙着撤盤子,将盤子裏所剩不多的蝦分到衆人碗裏。

“诶!我碗裏多了!”白墨看着碗裏疊得滿滿的魚蝦,無奈地看着安不曉不嫌麻煩、小心翼翼地又疊上一層。

一旁的殷滿滿笑意盈盈地瞧着他,“吃啊,吃少了可辜負安先生在竈房忙活的辛苦了。”

白墨這些日子過得油水滋潤,本就圓潤臉龐又大了一圈,再加上生意場上摸爬滾打,染了幾分商人的精明,瞧上去還真有些富賈的架勢來了。

蘇瞻洛低頭将餃子沾了醋吃下,驀然間一股熟悉的滋味湧上心頭,手上一松,筷子從指間落到了地上。

在吵鬧的飯桌上,本當是最不起眼的,可他身旁的安不知當即低下身子替他撿起。

“我再去竈房拿一雙。”安不知小聲道。

“不勞煩姑娘了,”蘇瞻洛道,“我自己去便可。”

安不知點了點頭,低下頭扒飯,從始至終就沒拿正臉對着他。

蘇瞻洛下了桌去竈房,安不曉的身影在缭繞的炊煙中忙碌着,揚刀和酒久對視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蘇瞻洛舀了水,将筷子上的塵土沖去,便聽那少年喊道,“酒久,醋!”

蘇瞻洛四周望了望,将桌上一個裝着黑漆漆液體的瓶子拿了過去,安不曉頭也沒擡,伸手接過,一手拿着鏟子,只好用嘴咬開瓶蓋,瞅着瓶子愣了愣。

“這是醬油!”他擰眉轉過頭,見是蘇瞻洛吓了一跳,“酒久呢?”

“……不知道。”

“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少年責怪道,轉頭望了望鍋裏的魚,立刻大叫起來,“壞了壞了!要糊了!”

蘇瞻洛摸了摸鼻子,幹脆去把那桌上黑漆漆的瓶子都拿了來,挨個打開瓶蓋聞了聞,遞了醋過去。

其實也不能全怪蘇瞻洛,只是這瓶子長得一樣,又沒貼标簽,又都是黑乎乎的東西,一眼辨出還是挺困難的。

“去,給我把酒久和揚刀叫進來,”安不曉将魚盛出鍋,“順便把這個端到臺上去。”

蘇瞻洛就這麽莫名地端了菜出來,回頭看了看那得心應手使喚人的少年,少年矮小的身影早就淹沒在竈房一團煙霧裏頭,只露出淡青色的衣角。

除卻大年三十晚上落了些雪花片子,連個雪人頭都堆不起來,整個年裏的天氣好得令人發指,日日大太陽,卻到正月十五的夜裏逐漸陰沉起來。

但這防不着元宵燈會熱熱鬧鬧地進行,大街小巷人頭攢動,一片燈紅通明,倒是映得夜空中黯淡的星子也熠熠生輝起來。

外頭人太多,白墨不放心殷滿滿出門,夫妻倆便窩在屋裏喝茶下棋。安氏兄妹歡歡喜喜地出去瘋玩,孟醒向來跟安不曉不對付,便也懶得出門。

蘇瞻洛本是無意逛燈會的,卻猝不及防被童心未泯的夏容拉了出去,逛到最後,夏容手裏抱着大堆吃的玩的,而他手裏卻莫名其妙多了一把折扇。

夏容面上挑起一抹明了的笑容,被惱羞成怒的蘇瞻洛搶走了最愛的松子糖,而糖鋪又已經早早收攤,夏容只得苦哈哈地去向安不知讨來一小袋。

打打鬧鬧地回了院裏,蘇瞻洛卻見自己屋裏隐隐約約晃着燈火和人影,推門而入,只見孟醒站在屋子正中,望着窗外恍惚地出了神。

蘇瞻洛朝他看得方向看去,那裏是殷滿滿和白墨的住處,便也心下了然了。

“呃,我……”孟醒回過神,見正主回來了,剛要手足無措地解釋,蘇瞻洛卻擺了擺手。

“正好,這個要給你,”他從小格裏拿了香薰和香爐遞給他,“肖齊死後你不是睡不好麽,這是些安神的香料,晚上點着興許能讓你睡個安穩覺……”

他們幾個商量過了,雖然晏亭一事告了段落,可孟醒先前身子裏虧欠的還是欠着,導致這年紀輕輕的孩子整天眼底發青,身形消瘦,便特地尋了個安神的方子。

殷滿滿托了人打聽,東西是夏容從揚州回來的時候順路取的,原本應該放在他那頭,可他屋裏亂得令人發指,便把東西塞給了蘇瞻洛。

這些還沒說完的時候,蘇瞻洛便覺眼前人影一晃,随即少年消瘦的手臂便緊緊環住了他的腰。

“呃,”蘇瞻洛意識到好像他誤會了什麽,忙要解釋道,“其實這是……”

低低的嗚咽聲從胸口傳來,蘇瞻洛于是更加發愁了起來,正思忖着怎麽跟少年解釋這是大家的一番好心,門就被從外狠狠地推開了。

或者說,踹開更貼切一些,因為那門已經報廢成舊木了。

酒久幹笑着站在門口,舉着雙手,“那啥,明兒我就給換上。”

蘇瞻洛拍了拍懷裏不肯撒手的少年,孟醒才狠狠抹了抹臉,擡起頭。

“那個啊,我來說件事兒……”酒久硬着頭皮走進來,看了看屋裏的兩人,笑得屋裏極其尴尬。

蘇瞻洛耐着性子,“怎麽了?”

酒久瞥了孟醒,摸了摸鼻子,“我家主人……有消息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對過年怨念很深的我又在過年。

然後新坑上來也先過年。

因為這個寒假每天都在吃青菜哭唧唧,多過幾次年我能獲得精神上的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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