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揚州再見(八)
孟醒的身子幾不可見地顫了顫。
蘇瞻洛卻是大腦空白一片,聽得酒久又道,“也是因為薛其的事兒,他說既然撕破了臉,便做得徹底一些。”
燭火噼裏啪啦地跳動着,酒久看着蘇瞻洛明滅不定的眸子,抿了抿唇,“就說他們姓薛的都跟王八一個壽命,本來還想日子清靜些呢,這下好了,又得忙活……”
“他在哪兒?”
蘇瞻洛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明明燭光幽暗看不真切,酒久卻隐隐覺得有些喘不上氣。
“不知道,主人說他暫時不打算出面。”她移開了眼,不與他對視。
蘇瞻洛慢慢地縮緊了手指,直到指甲嵌入掌心也毫無察覺。
孟醒在這沉悶的氣氛中,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并将門輕輕掩上。卻在掩上的那一剎那,他便耗盡了所有支撐的力氣,如同一灘爛泥癱坐在地。
是夜,酒久在蘇瞻洛屋裏呆了大半晚。
翌日天未亮,酒久收拾了包袱,只托蘇瞻洛給殷滿滿與白墨帶了個口信,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酒肆。
頂着清晨的薄霧蘇瞻洛将其送至城郊,目送她騎馬遠行的身影化成個黑點,一個人影卻從城牆躍下,落到他身邊。
那把熠熠生輝的大馬刀背在身後,即使薄霧籠罩也并未掩其鋒芒。
“你早些來便能送送她了。”
“我送她作甚,”揚刀緩緩道,“她連半句要走的話都不曾與我說過。”
蘇瞻洛抿了抿唇,不語。
“所以我不送她,”揚刀打了個口哨,“我跟她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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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馬蹄聲從不遠的林中傳來,一匹毛色黝黑的高頭大馬一聲啼鳴,在二人面前停下了腳步。
“走了。”揚刀翻身上馬,回頭深深看了他一眼,“保重。”
蘇瞻洛點點頭,朝他拱了拱手,“保重。”
酒久離開後,日子平靜地過了兩個月,直到拂雲醫莊大成之日,薛其發了信函廣邀江湖,慶祝重建之喜,就連蘇瞻洛與夏容都各收到了一份。
這事兒本沒什麽,可就在信函當中,卻竟悄悄夾了一張巴掌大的白紙,裏頭用蠅頭小楷細細地寫了薛其這些年的所作所為。
“弑師滅友,濫殺無辜,煎制屍人,創毒拐教……”夏容将紙上寫的一一念了出來,不禁暗自咋舌,“這寫得是真是假?”
酒肆裏頭本來就酒多,蘇瞻洛從角落拿了壇竹葉青,又拿了兩個酒盞翻上屋頂,就迎面碰上夏容這般發問。
“啧啧啧,不過這一招真是毒,”夏容接過酒道了謝,“江湖就是個捕風捉影的地兒,不管這寫得是真是假,也足夠給薛其潑了髒水去。”
蘇瞻洛抿了口酒,濃烈的酒氣便沖上舌尖,“應該是薛子安的動作。”
夏容摸了摸下巴,“還真有人能挨一劍不死的,”他捅了捅蘇瞻洛的胳膊,“這下好了,可能找人興師問罪了,省了鞭屍的功夫啊。”
蘇瞻洛苦笑笑,“還鞭屍呢,他将阿秋還來就好了。”
夏容笑嘻嘻,“那可不成,要薛子安好好地站在我倆面前,我也得替你好好教訓一番。”
蘇瞻洛真有些樂了,“一碼歸一碼,他可是你救命恩人啊。”
“诶,先不提他,話說回來,”夏容斂容道,“這拂雲醫莊,是去,是不去?”
蘇瞻洛垂眼看了酒盞裏頭青澄的顏色,“你可還記得葉一羅那事?”
“你說我那被溫柳結果的大師兄?”夏容擰起了眉頭,“你是說,有人嫁禍你殺我大師兄,偷拿藥人冊一事?”
“藥人冊之事,從始至終便是薛其透露的,”蘇瞻洛晃了晃酒盞,“一開始,他以藥人冊被盜秘密将衆人召集至拂雲醫莊,而後醫莊燒毀,藥人冊一事得以公布與衆。”一頓,“而且,醫莊的地道裏堆滿了人的屍體。”
夏容一驚,“可有此事?”
蘇瞻洛點了頭,“我現在有些懷疑薛其此人,根本從頭到尾都是圈套,藥人冊只是一個誘餌,将我們所有人都套了進去。”
這個猜測他暗地裏琢磨過許久,屍人、地道裏的屍體……可先前毒拐教的麻煩事一環扣一環,鬧得他心煩,也就沒再想下去,如今算是将毒拐教一網打盡,又見薛其竟完好無損,才想起那些日子的猜想。
“薛其是個有心計的,他死于火海我也很奇怪,”夏容沉聲道,“當年的縱火并不簡單,連我都能逃了出來,為何那麽多武林高手盡數喪命?”
“而且縱火的是誰?”蘇瞻洛又道,“溫柳和晏亭不在醫莊,碧蝶和酒久一個跟着你和阿秋,一個跟着我和薛子安……”他頓了頓,“等等,那個時候,劍憑似乎在醫莊。”
劍憑與薛子安還發生了鬥争,就是那個時候蘇瞻洛才意識到自己身家功夫竟然出自拂雲醫莊。
“劍憑也從着火的一劍山莊消失了,”夏容将酒灌入喉中,又盡數滿上,“而且劍憑身法詭辯,似乎有無數個分、身。”
蘇瞻洛卻兀自沉思起來,兒時追殺他要拿藥人冊的,也是劍憑。
“毒拐教是何時出現的?”
“你不知道嗎?”夏容有些奇道,“不就是藥人冊興起的時候?”
“那麽屍人呢?”
夏容語塞,愣了愣,恍然道,“你的意思是,屍人的出現先于毒拐教?”
“至少早了十幾年,”蘇瞻洛合了合眼,“幼時追殺我要取藥人冊的,便是劍憑。”
不止如此,劍憑還兩次嘗試着刺殺他,蘇瞻洛不明白自己是哪裏惹着這人,每次出現必是手段陰毒,直取要害。
困擾了他十幾年的噩夢終于找到了源頭,薛其為了藥人冊殺了他爹娘,而後又派劍憑追殺他數十裏。
幼時薛其追殺他是為了藥人冊,倒是能理解,但他不明白的是,為何過了十多年,薛其卻依然要将他趕盡殺絕?
夏容眉目凝重起來,“若紙條上所言不虛,那麽薛其煉制屍人得有多少個年頭了?得有多少生靈塗炭?”
蘇瞻洛輕嘆了口氣,剛要喝下盞中的酒,卻聽勁風之聲劃過,條件反射便伸手去接,摸着那個物什卻又感覺不對,攤開手掌,竟是一顆石子兒。
“抱歉啊!”院裏傳來少年的喊聲。
二人循聲望去,安不曉在那兒揮着手,手上還拿着一只粗陋的彈弓,“我妹妹想吃烤小鳥兒,我看蘇公子身旁擦着個小麻雀,就想将它打下來。”
“放屁!”安不知拿着掃把就從屋裏沖出來,追着她哥滿院亂打,“打掃到一半就說人不見了!原來竟是看見小鳥嘴饞了?行,你嘴饞就罷了,還得拿我當擋箭牌,你還有沒有點當兄長的樣子啊!”
安不曉被她彪悍的妹妹追得抱頭鼠竄,直喊着饒命。
據說,安不曉是個秀才,可剛考上不久家中便橫出禍端,財物被人騙了個精光,無奈安不曉只得放棄了讀書,帶着妹妹出來找活幹。
自打回到了姑蘇,安不知整天瞪着她哥,要敢掉一句書袋便要打一下手心,這才讓衆人相處愉快了起來,否則一屋子大老粗一聽那之乎者也頭就暈乎乎得要打人!
安不曉除了愛掉書袋賣弄學識之外,也并非古板之人,否則也不至于棄了讀書還整天沒心沒肺,所以衆人相處還算愉快,特別是安氏兄妹吵架的時候,那可能把旁人逗得眉開眼笑。
當然,衆人之中,并不包括孟醒。
安不知正将數落她哥數落得頭頭是道,便見一道黑影從天而降,落到眼前。
蘇瞻洛提着一只被打暈的麻雀,放到安不曉面前,“夠麽?”
兩人都是一愣,蘇瞻洛不解,将麻雀扔到安不曉懷裏,從地上摸了個石頭掂了掂,擡頭盯着樹梢上正啄着毛的麻雀。
只聽嗖得一聲,又一只可憐的麻雀應聲而落,栽在了地上。
安不曉還兀自愣着出神,安不知回過了神,阻止了要打第三只麻雀的蘇瞻洛,“蘇公子,我哥吃不了那麽多。”
蘇瞻洛望了眼安不曉,卻見他也回神,興沖沖地撿起那只掉在樹下的麻雀,又扯着蘇瞻洛的袖口,指着另一棵樹,“那邊,那只麻雀大!”
“真不用了,”安不知拉着他,回頭瞪了她哥一眼,“蘇公子不是還在商量事兒?我們倆不打擾了。”
“無妨,”蘇瞻洛打下第三只麻雀,“當時在一劍山莊,安公子幫了我不少。”
“哎,大小夥子幾只小麻雀只夠塞牙縫的!”夏容從屋頂上捧着剩下的半壇酒悠悠落下,上下打量一眼安不曉的小身板,“這瘦的跟黃芽菜一樣,怎的能讨媳婦兒?”
“怎麽不能了?”安不曉笑眯眯地抱着三只麻雀,“我就等着我媳婦兒給我喂胖呢!”
安不知拿掃把戳他,翻了個大白眼,“找你個大頭鬼媳婦,給我掃地去。”
“不,我去烤麻雀!”
“掃完再烤!”
“那麻雀就飛走了!”
“你都多大了還饞這些東西!”
兄妹倆打鬧着跑遠了,夏容樂得眉開眼笑,“這倆可真有意思,是吧蘇兄……嗯?蘇兄?”
蘇瞻洛卻毫無反應,只是定定地盯着他們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
薛其的事情很快就發酵了,似乎對方也沒預料到這麽一出,等到作出回應的時候,對方又放出一個消息:
——拂雲醫莊地下有地道,裏面堆滿了屍體與屍人!
緊随其後,真的有江湖人冒險去拂雲醫莊驗證,但盡是有去無回,這下江湖的風向一邊倒的朝向透露消息的神秘人,不少人甚至組織要去讨伐拂雲醫莊。
薛其也是個手段幹脆的,眼看着渾水死活都得淌了,幹脆淌個徹底——那些鬧騰着要讨伐的小門派被雷霆手段滅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補昨天的。
今天的呢……捂臉(還沒寫)
白天去做一整天車床晚上去上書法課站了一整天,剛剛爬上床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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