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拂雲醫莊(二)

火堆燃盡,灰煙從燒幹的枯枝上徐徐冒出,隐沒在清晨灰蒙的天色中。

蘇瞻洛打了個哈欠,拿樹枝撥了撥枯枝亂葉。

再過一個時辰,天色大亮,便能上路了。

蘇瞻洛站起身子,揉了揉因久坐而發麻的手腳,從地上随手撿了塊石子,琢磨着打些野味來裹腹。

掂了掂石子,正打算出手,一陣風驀地刮過,卷來淺淡的血腥,随即悉悉索索的響聲在草垛中響起。

蘇瞻洛一凜,手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上。

昨晚他守了一夜,并不見林子裏有野獸出沒,如今天快大亮,怎的還會有野獸?或者說,是有人來伏擊?

響聲愈來愈近,安不曉睡眼惺忪地坐起了身子,伸了個懶腰,甫一睜眼,便見一條青身赤目的小蛇吐着鮮紅的信子朝他匍匐而來!

“啊啊啊啊!”

蘇瞻洛回身,一劍将小蛇砍成兩段。

“這、這都什麽啊!”

“有些像竹葉青,”蘇瞻洛無奈地拍了拍他的背,“你先下來行麽?”

只見安不曉手腳并用地纏在他身上,連揮劍的手都死死抱住了。

安不曉搖搖頭,蹦了兩滴淚花出來,“我疼啊!”

這是扯到傷口了,蘇瞻洛認命地将人從身上小心翼翼地剝下來,讓他将鞋和衣袍都穿上。

待這些做好的時候,毒蛇已經從四面八方将他們包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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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瞻洛本也不急着逃,這毒蠍毒蛇在南方較為常見,卻是斷斷不可能出現在這個地方的,所以定是有人設下了埋伏,盲目慌了手腳豈不正中對方下懷?

只是蘇瞻洛不解,這又是誰要殺他?

安不曉躲在蘇瞻洛身後,吸了吸鼻子,“大兄弟,我們今個兒是不是得交代在這兒了?”

蘇瞻洛抿了抿唇,“你背上的傷好些了麽?”

“嗯,好多了。”

“那上來。”蘇瞻洛蹲下身子。

安不曉聽話地趴了上去,手臂纏着他的脖頸,腿纏在他腰上。

“你放松些,”蘇瞻洛咳了兩下,“快勒死了。”

“哦哦哦。”

安不曉松了松腿腳,将腦袋縮在他背後,掩在袖口裏的手指卻在不住地摩挲着那玉質光滑的手串,嘴角勾了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毒蛇慢慢地前進着,分了叉的信子時隐時現,血紅的眸子緊緊地盯着二人,似乎在思考如何将他們拆卸入腹。

他們是從林子的方向來的,興許操縱他們的人就在那一端,尚不論帶着一個病殘斬殺毒蛇有多困難,縱然能殺了這些毒蛇逃出生天,也極有可能撞上幕後黑手,正中下懷。

蘇瞻洛往後退了幾步。

溪水潺潺,清可見底,偶有兩條游魚嬉戲其中,應當是目前逃命的最佳選擇,只是……

“去水裏吧,”安不曉道,“我的傷不論,逃命要緊。”

吐着信子的毒蛇已經逐漸聚集到他們腳下不足一尺的地方,閃爍着貪婪目光的眼瞳幾乎就要将二人吞沒。

蘇瞻洛于是道,“閉氣。”随即便背着安不曉縱身躍入溪水。

順着溪水流淌的方向,蘇瞻洛帶着安不曉屏息游去,卻隐隐覺得背後一涼,當即拔劍回頭。

一只黑質白章,約有成年男人兩只手臂粗的蛇正張着血盆大口,向二人吞來!

蘇瞻洛反手抽劍,用劍鞘抵住了那張血盆大口,趁着大蛇劇痛掙紮的間隙,将安不曉拉到身後。

安不曉緊緊抓着他的腰帶。

蘇瞻洛一劍刺出,落到那堅硬的鱗片上卻毫發無傷。

他收回劍,繞着掙紮扭動的巨蛇,尋找鱗片下脆弱之處。

眼前的大蛇極度不适,狂吼一聲,随着身體的扭動,那堅硬的鱗片仿佛一把把刀子,讓二人不得不避得遠些。

如此一避,卻未料到身後粗壯的尾橫掃而來,蘇瞻洛一把推開安不曉,自己卻被掀翻在了溪底碎石鋪成的水道上。

劇痛從背後傳來,血腥味在水裏散的極快,大蛇嗅見血腥便更為興奮,卻擺脫不了橫在口中的劍鞘,是以暴躁非常,扭動着巨大的身子向蘇瞻洛沖來!

蘇瞻洛很快回過神,忍着劇痛側過身子,拼着被鱗片砍傷的風險,反手将劍捅入巨蛇的口中,刺穿它的舌頭,又狠狠拔出,調轉劍頭往上刺去,從上颚将它的頭部捅穿。

霎時,一片清澈的溪水染成了血紅。

巨蛇狂怒着,扭動着,卻因為失血不止漸漸失去了力氣,沉重而巨大的身體緩緩沉到了水底。

長時間的閉氣加上搏鬥讓蘇瞻洛完全脫力,巨蛇倒下的一瞬,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因此,他沒看見的是,方才在岸邊的那些毒物,竟嗅着血腥味兒,朝他們快速游來!

安不曉擰眉冷冷笑了,他卷起袖口,割破手指,将血液塗在手串上,抱起昏迷不醒的蘇瞻洛游到岸邊。

說來也怪,那些吐信的毒物竟紛紛止步于他們身前不足一尺遠的地方,愣是半點也不敢靠了近。

上了岸,新鮮的空氣湧入,蘇瞻洛咳了兩聲,睜開了眼,卻連眼前的人都沒看清,便又昏迷不醒。

安不曉的眉頭擰得更緊了,掀開他濕淋淋的衣袍,入目卻是狼藉一片。

那些被碎石割傷而泡水發白已經算不上什麽,最可怖的便是一道身側被鱗片劃傷的口子,從左胸一直蔓延到背後,血水還在從傷口汩汩地往外冒。

但最致命的,卻是他腿上幾乎被掙紮的巨蛇咬了對穿的洞,巨蛇帶毒,那些皮肉已經肉眼可見地迅速潰爛,并有擴散的趨勢。

“要命啊,要命啊,”安不曉苦笑着,“早知如此,我不該讓你進這片林子的。”

說罷,便俯下身子将他腿上蛇毒一口口吸出。

待到傷口不再發紫的時候,蛇毒便算是清理幹淨了,安不曉摸摸懷裏,帶的藥物都在方才的鬥争中被水流沖走了。

他從袖口掏出一把小匕首,割破了手腕,又割下了衣袍,浸了鮮血敷在他的傷口之上。

做完這一切,看着蘇瞻洛逐漸平穩的呼吸,安不曉點了穴位,止住腕子上的血,才松了口氣。

由于過度失血,蘇瞻洛的臉色看起來蒼白至極,那雙唇卻被咬得破了皮,在過分白皙的臉上顯出別樣的紅潤。

安不曉的眉眼漸漸柔了下來,他的手指輕輕摩挲着那紅豔的唇,見他毫無反應,慢慢低下頭去。

就在即将觸碰到的一剎那,一個煞風景的聲音突然出現了。

“主人,你怎麽跑到這裏……”來者腳步一頓,“來了……”

安不曉将匕首甩了出去,臉色黑得跟鍋底一樣。

一身緋紅衣裳的少女接了匕首,呵呵幹笑兩聲,“那什麽……”

“早不出來晚不出來,誰讓你現在來煞風景的!”

“我找不到您啊!”少女攤了攤手,無奈道,“都怪您要跟蘇公子過二人世界,特地支開我和碧蝶,這還怪我倆了?”

看到這兒,諸位當明白了,這一身緋紅衣裳的少女不是旁人,正是出門為薛子安辦事的酒久。

至于安不曉……或者說薛子安,如今被人攪了好事,脾氣十分糟糕。

“阿秋呢?”

“昨夜趕到了鄰鎮,碧蝶跟她在一起,”酒久一頓,“主人,下面有報,離這裏最近的驿站昨晚被人偷襲了。”

“是麽?”薛子安似笑非笑,“去查,這次放蛇的人是誰。”

“是。”

“诶,慢着,”薛子安叫住她,“你先幫我看着阿洛,我去河底将他的劍撈回來。”

“可他要醒了……”

“你躲遠點看着不行麽!”

酒久看着水面上的水花,嘆了口氣,“不就壞了好事兒麽,這麽暴躁……”抱怨着就要往一旁的林子挪去,卻聽得低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酒久,這是怎麽回事?”

酒久僵硬地停下腳步,扭過頭,見本該昏迷的蘇瞻洛正眯起了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蘇瞻洛最後被安置在驿站,修養了兩天,傷口便結了痂,只是體內餘毒未清,便輾轉到臨近的小鎮,抓了藥配方子。

安不知在掩門前,又遠遠望了一眼床上安睡的人,嘆了口氣。

“唉聲嘆氣什麽,早些去睡。”安不曉摸摸她的腦袋。

安不知撇了撇嘴角,“薛子安,我總感覺他認出你了。”

安不曉,也就是薛子安笑笑,“認出我不打緊,橫豎他也認不出你,”說到這裏,他斂容正色道,“阿秋,無論是去驿站的,還是在林中放蛇的,似乎都是沖着你我來的。”

蘇瞻秋擰了秀氣的眉,“薛其認出你我了?”

“我也不知,”薛子安沉聲道,“興許薛其只是試探,他想捉你也不是一日兩日,這些日子我會讓酒久和碧蝶都小心一些,咱們暫且按兵不動罷。”

蘇瞻秋點了點頭,眉卻皺得更深,“那你打算瞞我哥到何時?”

薛子安聞言,勾了勾唇角,“這個麽……不着急。”

外面一句不着急讓裏頭假寐的蘇瞻洛想提劍沖出去,手還沒動呢,酒久從窗口翻下來,到他床前将劍挪遠了幾分。

“莫要沖動啊,蘇公子!”酒久用氣音小聲道,“薛其一直在找阿秋,現在若是暴露了就難辦了。”

蘇瞻洛深吸了口氣,穩了穩心緒,問她,“薛其要阿秋作甚?”

酒久凝下了神色,沉重道:

“煉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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