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在乾元宮一共也沒待兩刻,可李令姝卻覺得特別疲倦,回到南華殿就依靠在貴妃榻上,好半天沒說話。
蘇果打發四喜出去,蹲下給她捏腿:“陛下的病如何了?”
李令姝垂下眼眸,心裏盤算着事,半天沒吭聲。
寝殿的另一端,赫連榮臻在鳥籠裏支着耳朵,努力等她的回答。
估計這整個寝殿裏,他是最想知道自己病情的那個人。
蘇果是幾個宮人裏最貼心的,也日常都伺候在身邊,有些事都需要過她的手,李令姝就不打算瞞着她。
“陛下狀況不是很好,頭上的傷還是其次,主要是他一直昏迷不醒,這些時候藥食不進,人就衰弱下來,瞧着很……很不太成事。”
李令姝原來看太後那麽淡定,以為赫連榮臻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結果她自己親眼這麽一看,當即心裏就打鼓。
這都不是一時半會兒死不了,這是一時半會兒就要活不成啊!
李令姝都不敢想,赫連榮臻要是死了,她又該怎麽辦?
萬一這大越有什麽殉葬制度,她都不用反抗,直接就要被帶走活埋!
李令姝深吸口氣,對蘇果說:“陛下這病太醫治不了,興許也治不好,但本宮卻覺得一定有人能治。”
赫連榮臻還沉浸在自己重病不治的震撼中,一時半會兒沒回過神來,等到他漸漸恢複意志,才發現李令姝已經在寝殿裏來回踱步。
這個總說奇怪的話,又似乎不是原來的李令姝的新皇後,正在碎碎念:“不行,咱們不能這麽坐吃等死,一定得想點辦法,無論最後結果如何,總要努力一回。”
她說總要努力的。
不知道為什麽,赫連榮臻只覺得心中一動,有一種莫名的力量在他小小的身軀裏穿行,讓他的翅膀熱乎了,小爪爪也跟着暖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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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是也覺得:只要努力就好。
母後過世的時候他沒哭,在太後的“關懷”下艱難成長的時候他不怕,硬被塞了一個不認識的皇後時他也咬牙忍了下來。
到了現在,本來以為只要能忍下來,總有出頭的那一天,卻萬萬沒想到天降災禍,他一下子就成了重病将死之人。
緊接着,自己就離了魂,成了一只只有巴掌大的鳥。
平日裏除了吃就是誰,張嘴只能啾啾地叫,每天就困在這小小的籠子裏,什麽都不能做。
也正應為如此,他就隐忍下來,想着總有什麽時機讓他能再複新生。
可等了又等,等到自己的皇後都準備崛起的時候,他還是籠中鳥,只能等待別人救贖。
這個他所期待的別人努力了,争取了一個最好的時機,去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到底如何,帶回來的卻是這麽一個結局。
他就要死了。
而他聽到這個消息,也只能挪一挪自己細小的爪子,動一動羽毛稀疏的翅膀。
他還能做什麽呢?
在那一刻,赫連榮臻是茫然的。
可緊接着,他就看到皇後站起來,聽到了皇後的那些話。
她說:總得努力的。
是啊!赫連榮臻的眼睛裏,重新染上光華。
他隐忍了這麽多年,就是為了将來有一日能站在最高處,成為不輸先租的明君,告慰母親的在天之靈。現在哪怕面臨這樣的困境,他也絕對不能放棄。
就算身體真的消亡,以後他只能做一只鳥,這一生哪怕只有一次機會,他也要讓蕭素岚血債血償。
赫連榮臻這麽想着,只覺小胸膛中心跳鼓動,有一種莫名的沖動叫嚣着,令他渾身熱血沸騰。
直到這一刻,沉寂了大半個月的神魂,才算正式歸位。
李令姝這邊卻絲毫不知自己的小腮紅是怎麽回事,她心裏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她對蘇果說:“宮裏的太醫有可能是真的不會治,也治不好陛下,也有可能……授命不能全力醫治,就這麽吊着陛下的命,不死不活放在那罷了。”
李令姝大概猜到太後這是要廢帝,但她卻不能做得太武斷,必須要平滑的,很順利的銜接過去才好。
因此,赫連榮臻短時間還需要活着。
這麽昏迷不醒地靠藥物吊着命是最好的結果,只是事情發展超出太後的預期,赫連榮臻病入膏肓,竟是吃不進去藥了。
這一下,太後可能就要改變策略,也會加緊步伐。
蘇果聽李令姝這麽說,大概就明白了:“娘娘有所不知,宮中的太醫确實很多都是世家之後,醫術超群,但他們也不敢狠用狼虎之藥,一旦治壞了貴人,那就是殺頭抄家的大罪。”
“四平八穩,平平安安是最好的,宮裏人都知道他們開的是太平方。”蘇果道。
李令姝若有所思點點頭:“無論怎麽說,還是要再找個大夫進宮,哪怕能給陛下看看也好。”
赫連榮臻聽了李令姝的話,也仔細思索起來,以李令姝現在的處境,要如何尋了人來問?又怎麽把太醫請進宮中?
他還沒想出什麽頭緒,就聽李令姝突然說:“蘇果,你說琥珀姑姑能不能知道些什麽?”
赫連榮臻的綠豆眼一下子就亮了。
他心裏一高興,不知道怎麽喉嚨就通暢了,張嘴就叫了一句:“娘娘吉祥!”
往常他只會說娘娘、好之類的詞,今天可能是因為徹底想明白了,表現得更積極了些。
走地雞這麽一叫,打斷了李令姝的思路。
李令姝忙湊到籠子前,欣喜道:“小腮紅,你再說什麽?再多說幾句!”
赫連榮臻見她好不容易有點笑容,心裏竟是有些說不出道不明的酸麻,他也不知道怎麽了,就想讓李令姝更高興一些。
于是他清了清喉嚨,非常努力又說了一句:“娘娘吉祥,娘娘吉祥。”
李令姝一下子就笑了。
赫連榮臻看着她的笑容,只覺得心也跟着安靜下來。
這是他第一次認真端詳自己的妻子。
李令姝比他小一個月,今年也不過剛滿十六歲,若是較真來說,還是個懵懂無知的少女,卻已經嫁做人婦。
她長得很美,這是毋庸置疑的。
在柳葉彎眉下是那雙勾人心神的美麗鳳目,眼眸之下則是小巧的鼻子和花瓣一樣的菱唇。
她臉蛋只有巴掌大,皮膚白皙,笑起來的樣子尤其可愛妩媚。
就仿佛春日裏飲一杯梅子酒,酸澀中帶着梅子的清甜,端是沁人心脾。
赫連榮臻認真看着她,突然又說:“娘娘好。”
皇後娘娘真的很好。
他從一開始的抗拒、嫌棄的,也并不很待見她,可突遭橫禍,這麽機緣巧合相處在一起,那些不滿和抗拒就都消失不見,現在有的,卻是欣賞和認同。
他其實是能猜到李令姝跟以前不同了,很大可能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人,現在的皇後娘娘不再畏畏縮縮,不再膽怯,她身上漸漸煥發出來的那股韌勁兒,讓赫連榮臻心裏的堅韌也跟着複蘇。
現在的皇帝陛下,心裏很感激他的新皇後娘娘。
有這麽一個人,每天從小到晚為了他抄寫經書,真心實意想讓他活下去,他當得感激的。
這一聲娘娘好,是發自內心的誇獎,是他的真心。
李令姝笑容更勝。
她伸手摸了摸他小小的圓滾滾的腦殼:“小腮紅真棒,你是天底下最聰明的鹦鹉。”
赫連榮臻動了動頭,在她手心裏蹭了蹭。
她手心的溫度很暖,讓人也不再覺得冷。
李令姝跟小腮紅玩了一會兒,就對蘇果說:“去書房,我要再抄一卷法華經,好讓琥珀姑姑給評判一番。”
現在一卷經書對她來說已經不是很難跨過的山峰,只消一個多時辰,她就飛速默寫出一卷,等墨水晾幹,便卷着去了前殿。
這會兒天色已晚,昏黃的晚霞漂在天際,在宮殿飛檐處露出羞澀的臉。
李令姝都顧不上用晚膳,直接去尋了正在做晚課的琥珀。
她也不催,也跟着跪在邊上的蒲團上,雙手合十,仰望着佛香殿裏一臉慈悲的佛祖。
“佛祖慈悲,渡無望人,渡無耐事。”
李令姝這麽低聲唱誦着。
“佛祖慈悲,救可憐人,救哀傷事。”
等到琥珀行完晚課,這才起身。
“娘娘可是有事?”她這般問,卻是轉身往外走。
李令姝知道她是從來不會在佛香殿中說這些俗事,便也跟随她一路去了她住的偏殿。
殿中擺設很是簡單,外廳只擺了一組桌椅,琥珀倒是懂規矩,讓李令姝:“娘娘請上座。”
李令姝也不謙讓,被蘇果扶着從主位坐下,然後道:“姑姑也請坐。”
等人都坐下,李令姝才讓蘇果把剛抄寫都經書送到琥珀面前:“下午寫了一卷經,還請姑姑點評。”
這些時候,李令姝經常過來請教書法,琥珀也習慣了,來了就給好好看,也不管她是不是尊貴的皇後,該點評就點評。
就像現在這般,琥珀只簡單看了幾眼,便皺眉道:“娘娘今日心浮氣躁,字也寫得急,不如昨日的穩妥。”
李令姝就點頭:“姑姑好眼力,本宮就知道瞞不過姑姑。”
琥珀聽了這話,慢慢擡頭望去。
李令姝目光深邃,這會兒也正認真看着她,一看就是有話要說。
琥珀大概能才到一些,可看着李令姝堅定的眼眸,她卻不知道為什麽說不出拒絕的話。
“姑姑,陛下大難,還請姑姑出手相助。”
作者有話要說:陛下:朕是天底下最聰明的鳥!不許反駁。
皇後娘娘:……是,你是。
陛下: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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