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洞穴

日頭漸漸偏西,眼見海風愈發的大,白日的溫度似乎也一點點地下去了,容玉知道按着這樣的趨勢夜裏定會冷極,若是待在海邊一夜,他自己還好,宋俨明這樣的傷患怎麽能支撐?

得找個避風的地方。

他打定主意,立刻搬來幾塊木板将宋俨明圍合起來,讓海風不至于吹得太狠,見他似乎是睡着的模樣,容玉摸了摸他的臉便起身去找他們的容身之地。

這次,他運氣很好,不到半個時辰便在海島的另一側發現了一處溶洞。

溶洞入口很窄,只允許一個人通過,但往裏面走兩步,視野一下子寬了,只是天色漸黑,洞裏沒有光亮,黑漆漆的,看不清細節。

容玉雖是怕黑,但為了能給宋俨明找一個避身的場所,只能按耐下心頭的恐懼,借着微弱的光線打探着溶洞內的光景。

粗粗繞了一圈,發現這溶洞的溫度竟比外面高出不少,摸了摸牆壁,居然觸壁生溫,一時讓容玉驚奇不已,莫非有地熱資源?

他仔細看了下周圍,并沒有寄居什麽別的生物。

耳邊傳來一些微小的水聲,容玉原本以為是外面海水的聲音,可這水聲卻并非浪潮陣陣的節奏,而是源源不斷的汩汩聲響。

容玉循着水聲而去,居然在洞穴的一端發現一個小小的口子,這口子前長了顆灌木,在低暗的光線下,并不那麽容易被人發現,容玉将灌木踩了幾腳踏平,小心往洞口裏探了探身子,水聲更大了,這洞口約一人高,但人必須側身而過。

不知裏面是什麽?

容玉往洞口裏進去了,還沒走兩步,前面豁然開朗,一束光從頂頭上照射進來,灑在地上,雖并不太亮,但足以看清這洞穴內的光景。

居然有一汪泉水!

只見洞穴裏的平地上凹下去一塊,牆壁上有涓涓水流彙入其間,形成一個五六米寬的池子,池子當中有泉眼汩汩冒着水,面上一片白氣,容玉又驚又喜,連忙跑了過去,掬起一捧水,這水是熱的,他擡到鼻尖聞了聞,有淡淡硫磺的味道,是溫泉!

容玉依樣掬了一捧牆壁上的水流,入手冰冷,他小心翼翼地喝了小小的一口,這水清冽爽口,沒有硫磺、碳酸等化合物的味道,是淡水!

容玉喜不自勝,緊繃了一天的神經放松了來,不由感慨大自然的神奇,一個池子中的水有熱有冷,奇妙的相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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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巡視了一番這洞穴,再沒有別的出口,心裏大抵描繪出了整個洞穴的地平圖,差不多就是個葫蘆的形狀。

容玉立刻回到沙灘上,拖了幾塊木板回葫蘆洞,于外葫蘆室搭了個簡易的床,鋪上許多海灘邊撿的幹棕榈皮,為了能舒服一點兒,他鋪了十來層,最後再鋪上兩三層棉布,這才松了口氣,整個人往上面一倒,試了試軟硬,雖然比不上京城裏的床,可相對這種野外環境來說,已經算是天堂了。

這般忙活之下,天熱漸黑。

容玉不敢耽擱,連忙出去找了宋俨明。

還沒到那邊,耳邊先是聽見一陣叽叽叽的聲音,容玉遠遠地看見一群猴子圍着宋俨明,而宋俨明正勉強坐着,與那群猴子對峙。

容玉慌不擇路,立刻擋在宋俨明前面,心裏後悔離開宋俨明這般久,他一邊看着那些猴子,一邊問宋俨明,

“它們有對你怎麽樣?”

宋俨明搖搖頭,聲音虛弱,“無礙……這些猴子畏人……”

容玉這才發現那幾只猴子面上帶着驚惶,一副想上前,卻又不敢上前的慫樣。

容玉心裏一動,他拾起了身邊那幾顆紅果子,全部丢給了它們。

轉瞬間,那些果子皆被猴子們撿了去,又走遠了點,但猶自警惕地看着他們,容玉拍了拍手,

“沒了!”

他像是擔心猴子們不會信似的,轉了幾圈,攤了攤衣擺,“真沒了!”

這些猴子靈性頗高,居然像是聽懂了似的,不再盯着他們,一窩蜂全跑了,轉眼間便消失在視野之外。

容玉松了一口氣,連忙扶着宋俨明,

“你怎麽樣?”

宋俨明嘶了一聲,緩了緩,“……還好。”

他輕輕靠在容玉身上,居然扯了扯嘴角,

“……你……搶了它們的果子了?”

“才沒有呢,這是我在樹上摘的,誰曉得這些猴子這麽小氣。”

他看了看猴子們消失的地方,嘆了口氣,這海島不大,資源有限,怪道乎這些猴子即便怕他們,也要成群結隊地來拿回他們的果子。

他心間戚戚,拿臉頰貼了貼宋俨明的,發現他額頭有些熱,心下擔憂,

“我找了一個洞穴,我現在帶你過去。”

宋俨明點了點頭,正欲強撐着起身,這才發現容玉已經将他所有衣服全部除去了。

容玉啊的一聲,臉頓時紅了:“衣服……太濕了……我只能給你先脫了。”

他擡眼看着宋俨明,發現對方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玉被他瞧得愈發臉熱,當下爬了起來,想去給他把衣服拿回來,卻發現對方的衣服早已經被海風吹到地上,全髒了。

只能折返回去,“你的衣服髒了,先用別的對付對付吧。”

容玉給他腰部快速圍了塊棉布,慢慢扶着他站了起來,宋俨明光着上身,倒像是海邊度假的圍着浴巾的旅客了——如果忽略他蒼白的臉色外。

容玉拿肩膀頂在他的腋窩下,努力支撐起他,一步一步向洞穴的地方走去。

為了不讓宋俨明的傷口受到影響,二人的速度與烏龜行走差不多了,等到達洞穴,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洞穴裏黑乎乎一片。

容玉将宋俨明扶上了床,給他蓋了棉布。

黑暗中,他完全看不見宋俨明的臉,只聽得到對方略有些粗重的呼吸聲,從方才的狀态看上去,宋俨明似乎好轉了不少,容玉心裏稍稍安定,他摸了摸肚子,今天一整天只吃了幾個果子,但到現在肚子一點兒都不餓,心下微微覺得神奇,那些果子也不知什麽來頭。

不過這些都不是最要緊的,時下最關鍵的是得弄些火來——火才是人跟其他動物分離的根本。

在腦海中搜羅了一番鑽木取火等野外求火技能後,容玉突然想到,那祭祀用具中必然有供火神的火鐮,也不知在海浪的沖擊中有無丢失,他連忙跑去海灘邊,翻箱倒櫃找了半天,終于讓他找到了,只不過這火鐮皆被水打濕了,怎麽都打不起火來。

無奈之下,他先用衣擺将那**的火鐮擦幹,插在腰帶上,正欲回去,驀地餘光中水花一閃,一只足有雙掌大小的螃蟹從箱子底部爬了出來,正往海水裏逃去,容玉手比他快,反手一抓,就将它拎了起來。

看着那張牙舞爪的海蟹,容玉心裏高興,嘴上念叨,

“對不住啦,我家病人得吃點好的,征用你的小命了!”

他從那一箱子鐵器中拿了個大的缽子,将螃蟹放了進去,蓋緊了,本要回去,心思,反正都要等着火鐮幹透,何不繼續抓點海味回去。

他是個行動派,主意一定,當下騰空了一只箱子,将它稍稍推進海水裏面一些,讓他底部保持濕潤,便将海蟹丢了進去,又拿了一把鐵長矛,借着月色四處翻找着。

白日匆忙之下,竟是沒有發現這海灘的海産這般豐富,尤其淺水攤上,一堆笨魚,它們大抵是從未遇過危險,居然傻乎乎地任人拿捏。

還沒有多少功夫,容玉那只木箱裏已經裝了三只螃蟹,兩條肥魚,五六只大海螺,他擔心宋俨明,便現場将它們宰殺幹淨,全部放在大缽子中,帶回洞穴裏。

等用火鐮生了火,容玉以缽子為鍋,将螃蟹與海螺放在缽子裏煮制,兩條魚置在火旁烤着,沒有佐料,只能吃原汁原味,幸好這些海産新鮮,想必也好吃。

他一邊看着食物,一邊照看着宋俨明。

火光中,宋俨明的眉頭緊皺着,他已經睡着了,但睡夢裏似乎還在承受着身體裏的苦痛。

容玉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抵在了唇邊。

“宋俨明,加油啊。”

這樣深的傷口定會感染,而容玉絲毫沒有辦法,只能靠宋俨明自己硬扛過去。

他摸了摸宋俨明的臉,又給他哺喂了點水,這才回篝火旁邊。

食物已經熟了,容玉拿了小缽子将拆下來的細嫩的魚肉裝了,又考慮到蟹肉海螺不适合病人,便留給了自己,然後叫醒了宋俨明,給他喂了些東西進去。

宋俨明渾身發熱,但還是支撐着吃了點。

等伺候完宋俨明,容玉自己也吃了點,因下午那果子帶來的飽腹感還未消失,所以容玉并未沒有吃多少,海鮮大餐剩下大部分都沒吃。

容玉撥着碳火,正想着怎麽處理這些剩餘的,耳邊一陣吱吱吱的聲音,容玉擡頭一看,又是那幾只猴子。

它們杵在門口,既不敢進來,也不走,又是那副慫慫的模樣。

容玉走了過去,無奈地拍了拍衣擺,

“你們的果子都還給你們啦!沒有了!”

可猴子們顯然并沒有因他的舉動而離去,一只只左竄右跳地看着他身後。

容玉順着它們的目光一瞧,心下啞然,難不成他們被食物的香氣吸引而來?

為了證實自己的想法,容玉抓了只海螺丢給他們。

猴子們瞬間撲了上去,一只先撿到的一溜煙跑了,容玉搖頭笑了笑,反正剩下的他也無胃口,這兒海産那麽豐富,也無所謂囤藏,便全部拿了過來,一一丢給它們,猴子們都拿到了食物,心滿意足盡數離去了。

容玉拍了拍手,為了防止這群猴子們繼續騷擾他,便搬了一塊木板來,擋住了門口。

這才松了口氣,拿了塊幹淨的絲帛,往內葫蘆室走去。

當渾身泡在溫水裏面的時候,容玉的疲累得到了極大的舒緩。

白日忙亂,他沒有心力思考,此刻放松下來,心間巨大的不安立刻竄了上來——故事為什麽不按照書裏面來發展了?

書中交趾國一向與北安朝友好邦交,北安朝數百年的歷史,交趾國也沒有反過的記錄,何以這時候反了——莫非是因為自己改變了宋俨明這個最大配角的命運,所以這個故事也發生改變了?

念此,一陣寒意襲上心頭。

他不怕改變命運帶給他的惡果,他只怕惡果報應在宋俨明身邊。

心頭一片烏雲暗淡,仿佛有隐隐風暴盤旋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瞬間吞天并地,無人可以從它手上逃脫,誰也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未來是什麽。

心下煩亂,他閉上了眼睛幹脆不想,半晌,他從水裏出來,拿着幹布擦幹了自己,又随意披了絲帛在身上,裹住了自己的身子。

他向外室走了去,想了想,宋俨明需要充分補充水分,所以他又給他燒了點熱水。

火光中,宋俨明依舊靜靜躺着,容玉端着水輕聲喚他,但對方沒有回應他,容玉心裏一驚,但見宋俨明臉頰上紅通通的,容玉摸了摸他的額頭,滾燙的厲害。

“宋俨明!”容玉再度喚他。

可宋俨明已經失了神智一般,嘴上只無意識喃喃:“冷……好冷……”

容玉心間惶急,連忙上床摟住了他,這才發現宋俨明整個身體都在發顫,他難以抑制地喊冷。

容玉腦中一片空白,只想盡快給他溫暖,他幾乎沒有任何思考,一下子将身上的絲帛給扯了,露出他剛沐浴好的雪白身子,滑入宋俨明的懷裏,緊緊地抱住了他。

宋俨明一聲輕咛,周身的寒意讓他下意識将身邊那個柔軟的熱源緊緊抱在懷裏。

二人肉貼着肉,容玉能感覺得到宋俨明渾身的滾燙,他只緊緊抱住他的腰,将臉埋在他滾燙的胸膛上。

“宋俨明……”

容玉幾欲心碎,“你一定要堅持住。”

火光搖曳,偶爾發出噼裏啪啦的爆破聲,洞穴外,一陣又一陣的海浪聲傳來,發出亘古不變的聲響。

一輪明月挂在天上,遙望着它熟悉的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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