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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裏傳出的急促的鈴聲,很快讓寧子歸從虛妄的回憶中驚醒過來。他趕緊接起電話,聽到對方熟稔的語氣:“歸仔啊!”寧子歸笑了笑:“薯仔,什麽事?”薯仔爽朗地笑了:“找你還能有什麽事?肯定是好事啦!”
寧子歸無奈的一笑。
據說讀藝術的都是有錢人,寧子歸感覺自己給藝術生拖後腿了。他是個家境很普通的少年,可以說是連中産階級都算不上。他讀藝術對父母來說是很大的負擔,更何況……
寧子歸搖搖頭。
倒是當初學院裏家境不錯的富二代是很多、很多的。寧子歸和他們無法很好的做朋友,這點也和他的家境有關。倒是薯仔,是他到現在還聯系的、碩果僅存的好朋友。他的第一份工作,還是薯仔介紹的。光是這一點,他就覺得這輩子薯仔約他,他就必須去。
天上下狗屎也該去。
今天天上倒是沒下狗屎,只是下暴雨而已,他就更該去了。
天上好似打開水龍頭了,嘩啦啦的關不上。現在是工作日的飯點,正值高峰期,加上這特大暴雨,整個市中心的交通都擁堵不堪。
這輛車停在這路口已經二十分鐘了,大概就挪動過一英寸吧。
老奶奶做複健都比它走得快。
寧子歸有些焦急地看了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分鐘。盡管約定的餐館就在下一個路口,可這已經足夠讓寧子歸心急如焚了。畢竟,寧子歸是有“早到強迫症”的。無論是上課、上班還是聚會,他都一定要保證自己早到十分鐘或以上。如果在約定時間前十分鐘他都還沒到達該地點,他的焦慮就會變得無法自持。
他摸了摸額頭的汗水,想起薯仔還特別交待,說有重要的事情。這讓寧子歸更加焦慮了,忍不住催促道:“司機,可不可以開快一點?”司機朝着後視鏡翻了個白眼:“靓仔,不是開得快不快的問題,是我開不開得了的問題啊!你是要我直接撞飛前面那駕車嗎?”寧子歸不得不承認司機說得對,只好拿出紙巾,抹了抹額頭的汗,瞥到手機顯示屏上時間數字的增加,更為焦慮不堪,一咬牙,從錢包裏掏出紙幣:“謝謝,我在這裏下。”
寧子歸埋怨自己為什麽出門不謹慎些,竟然将雨傘留在了公司裏。
雨水淋了他一面,他将公文包高舉過頭,自以為可以擋住瘋狂降臨的雨水,實際上根本是于事無補。他的臉龐很快就濕透,身上更是狼狽不堪,猶如一只飛奔的落湯雞。
他有點輕微的近視又不肯戴眼鏡,天雨使他視線更為模糊,一不小心就撞到人了,撞到一個背很厚的人——那背脊溫暖、幹燥并且緊實,還帶着淡淡的古龍水香氣——光是一個背部,就如此引人入勝。
那人輕輕轉過來,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的目光,像是電影男主角手指間夾着的香煙在燃燒,袅繞着熒藍色的煙霧,好像是熱的,又好似是冷的。寧子歸怔住了,被捆綁在這煙霧之間,嘴唇一張一合,發出了熟悉又陌生的音節:“丞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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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久沒有講這兩個字,這兩個字在他心裏就是一個地雷,碰都碰不得的。果然,他說了這兩個字,渾身就像要炸裂一樣,連臉龐也變得羞紅。
傅丞似乎也驚訝,聽到熟悉的“丞哥”兩個字,眼神裏居然也有些波動了。這種驚訝和波動,被寧子歸解讀為尴尬。他想,傅丞一定是覺得這個人不要臉吧。分手的前男友狹路相逢,還脫口而出當年的昵稱。寧子歸羞憤欲死,将濕漉漉的公文包抱在胸前,像護食的松鼠一樣,縮成一團,警戒地看着對方。
傅丞當時舉着黑色的傘,下意識地将傘面往寧子歸那邊挪動了一些,使他不至于繼續被大雨吹打。這個舉動倒是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寧子歸似乎想到反應過度顯得小氣無聊,又尴尬地捋一捋粘在額前的濕發,幹笑着說:“好久不見。”
傅丞微微側着頭,打量着寧子歸。他們确實很久不見了,畢業将近七年了吧。這些歲月在傅丞的身上施了應有的魔法,傅丞變得更為成熟、魅力,看着還好像更高大魁梧了——當然也可能是他身上那套價值不菲的定制西裝的功勞。
倒是寧子歸,好像一點都沒變過,那幼嫩的臉和那圓圓的眼珠,都好像随時能滴得出水來。這樣的容貌神态,完全還是青澀學生的模樣。
傅丞審視的目光,叫寧子歸心跳得更快。他痛恨自己的不長進,過了那麽多年,還是抵不過傅丞的一個眼神。可他又無可救藥地沉浸在傅丞更加吸引人的氣質之中,大腦多巴胺不受管制地瘋狂分泌,嚴重影響他原本就不強的意志力。
還好、還好,手機鈴聲适時地響起來。寧子歸被口袋裏的震動給震醒了,有些慌張地把手機拿起來,接通放在耳邊:“啊……薯仔?嗯……我正趕過來。嗯、嗯,我記得,是東城路的Shilling,我記得。我馬上到。”
說完,寧子歸匆忙地挂掉電話,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雨水氣息混着傅丞的氣味,讓寧子歸又是一陣眩暈的,可他奮力保持鎮定,故作從容地擡起頭,對傅丞說:“今天見到你真高興。不過不好意思,我趕時間。有空多聯系。”說着,寧子歸像是逃難一樣的擡步往前走,沒走一步,就被傅丞拉住了。
傅丞說:“你傘呢?”
好像是重逢以來,傅丞說的第一句話。剛剛光是他自己一個人喋喋不休了。傅丞的聲音還是那麽動聽,也還是那麽不愛寒暄,說話總是如此短促。
“是……”寧子歸看着頭頂黑雲,說,“忘公司裏了。”
傅丞說:“東城路的shilling是嗎?”寧子歸愕然:“啊?”正想問他怎麽知道,卻又馬上想起自己剛剛在傅丞面前打電話,自己親口說出來的,只是沒想到傅丞會留意他電話的內容。傅丞淡淡說:“其實不遠,我送你過去。”
寧子歸愣了愣:“這、這怎麽好意思?會不會太麻煩?”傅丞說:“不會。”然後往前走。寧子歸也沒什麽拒絕的機會,其實也沒有拒絕的理由。Shilling确實就在下一個路口,離這兒非常近。他們又沒有變成仇人,路上看到他沒打傘,送他走兩步也是正常的人情,放任他跑進雨裏才是不合理。
可放在傅丞這兒,則變成怪事了。
因為傅丞好像是一個從不懂得人情世故的人。
在學校的時候,他也發現傅丞是個不寒暄的人,從不會問“吃了沒”、“今天過得怎麽樣”之類的話。他問得最多的一句話是“你想要什麽嗎”。像他們當時分手,寧子歸挑釁、找茬,傅丞發現了不妥,也就是問“你能直接說你想做什麽嗎”,也就引出了寧子歸那句壯士斷腕的“我想要分手”。
寧子歸第一次聽傅丞說這句問句,還是在校道上。當時寧子歸坐在長椅上,傅丞則在對面的長椅上。當時傅丞還不認識寧子歸,寧子歸卻已經暗戀上他了。知道傅丞在寫生,寧子歸故意坐在那兒,手裏那本書,裝作看書的樣子。
傅丞則是一無所覺,倒是有個比寧子歸出息很多的男生,擅自坐在傅丞旁邊,也開始拿出工具,裝模作樣地在寫生,還趁機搭話:“你是這個學校的嗎?”傅丞點了點頭。他笑着繼續說了一大堆不着邊際的話,傅丞搖頭不語。那人又繼續說着話,傅丞問他:“你想要什麽嗎?”
傅丞總是很直接。
那人一怔,然後笑了:“我想要你的電話號碼!”傅丞似乎不意外,大概是被搭讪多了,便說:“不可以。”那人被那麽直接拒絕,也是愣了一下,然後又笑了:“真的嗎?那麽直接?不再考慮考慮?”當時寧子歸真的特別羨慕那個人,如此坦率,又勇敢,臉皮厚真好啊。
傅丞直接甩臉走人。
就是這麽直接。
在他們交往之後,寧子歸也越發覺得傅丞這個人不懂得人情。從不懂得“意思意思”四個字的意思。有時候,寧子歸也半開玩笑地揶揄:“你這個人真的很不懂得人情世故!”傅丞便輕輕擰眉:“确實是。”并且開始深刻自省。寧子歸忙笑着說:“這樣也沒關系啊,反正這對你也沒什麽困擾吧?”傅丞點頭:“确實是。”
傅丞,又有貌、又有才,還有財,不通人情,不算個事兒。
現在傅丞舉着傘,還将傘面微微往寧子歸那邊傾斜,肩膀還因此濕了一片。寧子歸是做服裝的,當然知道這件高定西裝算是報廢了,不由得一陣心疼,只說:“你……你這兒打濕了。”說着,寧子歸将傘柄往傅丞那邊推了一下。傅丞卻說:“沒關系。”寧子歸卻說:“你的衣服很貴吧?壞了,我可賠不起!”傅丞說:“那可以賠點別的。”寧子歸一下噎住了。傅丞卻笑了笑:“開玩笑的。”那傅丞很少笑,一笑起來,真是傾倒衆生。寧子歸心跳都慢了一拍:“玩笑……?”傅丞便說:“你剛剛那句不也是玩笑麽?”寧子歸不得不有些訝異,半晌失笑:“你還能聽得懂玩笑啊?”傅丞定定看着他,答:“我現在懂得人情世故了。”語氣裏有點驕傲、卻又有點嘆息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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