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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老臣們縱然心有不甘,也不敢再上疏谏言了,只能顫顫巍巍地迎受天子之怒。

沉吟片刻,沐沁緩聲道:“罷了,你們雖然糊塗,但念在你們也是一片忠心的份上,此事便作罷,都起來吧。”

待衆人謝恩以後起身,夜非沉見時候差不多了,唇角微微揚起的一抹笑,仿若剛剛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聲音溫潤,“陛下年紀尚小,言辭難免激進,列為卿家莫要心驚。”

老臣們自然又是推說“不敢”,夜非沉笑笑:“如此便好,此事不用再議了,下了朝就去翰林院宣旨吧。”他掃了一圈衆人,又道,“各位可還有事啓奏?”

見大家搖頭,夜非沉非常和善地說道:“那就退朝吧。”

木瓜忙捏着嗓子高聲唱道:“退——朝——”然後快步上前,躬身扶住沐沁先行離開,夜非沉随後,身後跟着一衆宮女太監。

待這二位離開,下面衆臣才能散去,三三兩兩說着剛剛大殿之上的驚魂未定,也有人在心裏默念了為臣的本分,但是所有人經此一事,都明白了小女皇實在是個不好惹的。

早朝上的風波很快就傳播開來,在木瓜公公帶人去翰林院宣旨之前,賀雲塘就知曉了攝政王選定他去做陛下的老師。

領旨謝恩以後,翰林院其他的人都在一向沉穩老練的賀雲塘臉上看到一抹喜色,皆是以為他這是因為升官發財而喜,卻不知曉他真正的喜氣。

在得知初時,他甚至興奮地難以自持。自己選擇入朝為官一方面源自父親的期望,另一方面就是他自己想要離沐沁近一些,憑着自己的努力靠近她,望着她,守着她。

而今他成了陛下的老師,那樣豈不是天天都能看見她了?這樣的好消息怎能不令他興奮!這要比別人向他道喜時所說的什麽“一門父子,兩朝太傅”更讓他覺得自豪!

攝政王的旨意是“即日起”,賀雲塘便整理了衣冠,随木瓜公公去禦書房候着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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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沁和夜非沉分別回去更了衣,然後一起去的禦書房。這是陛下聽賀雲塘講的第一次課,他這個做舅舅的自然要去把關。

其實殿試那天夜非沉已經看到了賀雲塘的才幹,學富五車,眼光獨到,相比較其他考生,顯得從容萬分,在金殿之上侃侃而談。

如今他還是對賀雲塘有點不放心,卻不僅僅因為擔心他的學識足不足以擔任皇上的老師,而是擔心他的學識會不會引起皇上的注意,從而發生了他最不願意面對的事情……

“舅舅?”見夜非沉有些恍神,沐沁擡起手來在他眼前晃了晃。

“怎麽了?”夜非沉莞爾,問道。

沐沁見豐神俊朗的舅舅臉上那明顯的黑眼圈,說不出的心疼,語帶自責,“舅舅一定是昨晚沒有睡好,都怪朕任性。”

提起昨晚,夜非沉神色一僵,“不礙事,只是昨夜并無雷聲,我看今日這天氣與昨日一樣,夜裏應該也不會打雷,阿沁可以自己睡了吧。”

沐沁雖然還想纏着舅舅,只是又心疼他,只好乖巧地點點頭。

夜非沉卻是從這個話題又想到昨夜抱着沐沁,小小軟軟的嬌軀安靜地窩在他懷裏,帶着一股甜香,讓他忍不住想要親近,甚至……

見舅舅又在神游,沐沁自然地拉住他的衣袖,輕輕扯了扯。

夜非沉猛然回神,耳根不由一紅,卻是故作鎮定地拍拍她的小手。

沐沁嬌聲說道:“朕看舅舅有些心不在焉,可是遇到什麽事了?也和朕說說,朕如今長大了,也該幫襯舅舅了。”

夜非沉自然想起今天早朝時她的維護,心中一暖,薄唇勾起笑意,“是,阿沁長大了,慢慢的就不是依賴舅舅的小姑娘了。”只是話一說完,他自己就覺得有些莫名的揪心,竟是害怕着那一天的到來,不再依賴于他?然後呢……?

“才不會呢!”沐沁揚起小臉,笑眯眯地看着夜非沉,“阿沁寧願在舅舅身邊當一輩子的小麻煩!”

這算是暗示的給舅舅表明心意了麽?怎麽辦,心跳的好快,好害羞!

夜非沉感覺到自己心中的某處塌陷,卻不願承認,仍是保持柔和的笑容,“陛下總會長大的。”是肯定的語氣,聽不出一絲不舍。

沐沁感覺自己的一腔情思付諸流水,略顯失落地低下頭,無精打采地“嗯”了一聲。

然後兩人再也沒說什麽話,靜靜地走到禦書房。

沐沁見到身穿官服的賀雲塘,眼睛裏閃過一絲興味,她總是看到白衣勝雪的他,根本想不出他穿其他顏色的衣服是什麽樣子,如今總算是見識了,卻發現不敵他穿白衣俊朗。

“弘遠哥哥還是适合只穿白衣的,特準你明兒換身衣服再來。”等賀雲塘向她行過臣子之禮,沐沁勾着嘴角笑道。

賀雲塘總是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盡管心裏異常愉悅,面上也只是淡笑,“多謝陛下。”

沐沁則是笑得天真爛漫,“從朕記事起,總看到弘遠哥哥一身白衣,谪仙似的,便覺得那就是君子如玉了。”

如此直白的誇贊,沐沁是說者無心,而賀雲塘與夜非沉卻是聽者有意,前者眉眼含笑地“謝陛下謬贊”,後者卻是神色陰沉地兀自氣悶。

偏沐沁覺得跟賀雲塘說話舒服得很,一再笑着與他交談,賀雲塘也是滿心愉悅地應答。

兩人越是這般,夜非沉心裏越是不安,實在不想留在這裏看他們君臣和諧的場面,囑咐了賀雲塘幾句,便起身離開了。

沐沁只顧着和她的弘遠哥哥敘舊,并沒有注意到自家舅舅離開時面色不悅。

☆、【吃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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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賀雲塘成了帝師,沐沁由從前讨厭上課,到現在盼着進學,每天下了早朝都趕着回去換衣服,夜非沉看在眼裏,說不出的抑郁,連日未能安眠。

這一日沐沁在夜非沉宮裏的書房習字,描了兩張紙後,見舅舅那裏也放下折子,正一只手捏着鼻梁,眉目間不掩倦色,關切問道:“舅舅可是累了?”

“還好。”夜非沉動作頓住,回眸向她一笑。

沐沁走上前去,将他面前的折子統統疊放在一邊,“舅舅若是累了便不必理會這些,身子要緊。”

夜非沉看着沐沁的眼睛,心裏的某處融化成水,唇角微微揚起一抹溫柔的笑意,“我知道,只是這折子事關重大,萬萬不可耽誤。”

“若是朕能立刻及笄親政,舅舅便不必這麽累了。”說着,沐沁心疼地走到夜非沉身後,擡起一雙柔荑,輕輕為他揉着太陽穴。

微涼的手指觸到夜非沉的額角,令他微不可查地僵了僵,卻想到沐沁柔軟的身子正貼在他後背上,雖然中間隔了椅背,卻也是極近的,他已然聞到了少女身上的馨香,不禁心猿意馬。

沐沁想到了開心的事便繼續說道:“今兒弘遠哥哥還誇朕聰敏好學來着。”

一句話就給夜非沉微微悸動的心上潑了一盆冷水,他目光黯淡,嘴唇翕動着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偏生沐沁未有所覺,還在舅舅的身後誇獎着賀雲塘,“舅舅,弘遠哥哥果真博學!講起書中內容來,也是深入淺出,朕獲益頗多呢!”

其實沐沁的想法很簡單,只是想表達最近自己專心學業,為了求得舅舅的另眼相待,卻不想無意中刺激了夜非沉。

“只要你乖乖讀書就好。”夜非沉心裏酸酸的,卻是微笑,也借着這話來安慰自己,只要阿沁喜歡讀書,怎樣都好。

沐沁手中停下了動作,卻還站在夜非沉的身後,并沒有看到他的強顏歡笑,還以為舅舅在為自己最近的乖巧讀書而欣慰,便将一直隐在心裏的想法又委婉地提了出來。

“古人常說什麽‘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朕以為是極對的,只可惜啊,朕不得出宮,不然見識更多了。”說完,還拿烏溜溜的大眼睛悄悄注意着舅舅的側顏。

夜非沉察覺到沐沁的目光,便覺得沐沁在他面前還是那個鬼精的小姑娘,心下稍安,神色放柔。

沐沁見舅舅柔和了表情,卻是沒有說話,不禁急了,一把摟住舅舅的脖子,索性耍起無賴,“舅舅!就帶阿沁出去走走吧!舅舅——舅舅!”一邊喊着,還一邊蹭着夜非沉的頸窩。

一瞬間,夜非沉雙眸猛地放大,緊張到摒住呼吸,全身一下子繃緊。這是沐沁小時候撒嬌常用的方法,長大以後再也沒有這樣過,夜非沉本就對她有意,被她這樣一蹭,便吞下了即将說出口的拒絕,啞着嗓音,低低問了聲:“你真的想出去?”

沐沁聞言已經喜形于色,沒有聽出舅舅嗓音有異,依舊是佝着身子趴在夜非沉的肩上,擡起頭來,不确定地小心說道:“自然想出去!舅舅可是允了?”

聽着耳畔嬌嬌軟軟的聲音,夜非沉感受到沐沁呵出的熱氣正灼燙着他的耳根,令他全身的血液都活泛起來,小腹下方更是竄起一道熱流。他将雙手隐在袖中緊緊握拳,以克制自己心中漾起的微瀾。

“阿沁……你先起來。”忍了半天,夜非沉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推開沐沁環住他脖子的手,自己也站了起來。

“哦。”沐沁忙乖乖站直身子,從椅子後面繞回夜非沉面前站好,微微仰着頭,拿着一雙明眸看着他,裏面是毫不掩飾的希冀。

夜非沉有些不忍心看這樣晶亮的眸子黯淡下去,鬼使神差地說了句:“好。”

“真的麽舅舅?”

一時間,沐沁的星眸更加明媚,桃花似的小嘴因為興奮而半張着,看得夜非沉眸色一深,忙別開眼去,淡淡地“嗯”了一聲。

“太好了!”沐沁一高興就喜歡跳起來,這次是直接跳起來攬住夜非沉的脖頸,一時情不自禁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舅舅你真好!”

香軟的小唇印在臉頰上,還帶着一點點濡濕,夜非沉心裏一突,一時氣血翻湧,忙将沐沁用力推開,趁她怔愣之際,板起臉來:“你又忘了禮數。”

沐沁見舅舅面沉如冰,忙規規矩矩地站好,低下頭去乖乖認錯:“是朕開心地難以自禁,故而行為無狀,還請舅舅責罰。”

夜非沉心裏正亂,不知該怎麽面對沐沁,又舍不得罰她,便道:“罷了,不過下次你便是再愉悅,也不可随意如此。”

沐沁連忙點頭。

夜非沉繼續道:“今日的字也練得差不多了,你回去休息吧,待我好好安排一番,再帶你出宮。”

沐沁見舅舅并沒有責罰于她,反而還記得要帶她出去,便笑着離開了。

夜非沉直直盯着沐沁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方收回目光。

難以……自禁麽?

夜非沉想着沐沁的話,緩緩擡手,撫上剛剛被吻的地方,嘴角幾不可查地彎了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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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下午常常下雨,今兒也不例外。

質子府裏,慕容昱長身玉立,站在回廊下,望着滴答着雨水的廊檐出神。

自從上次在宮裏被夜非沉“趕”出來,慕容昱就知道這個攝政王一時半會兒是不準他見到沐沁的面的,可他心裏又想得緊,尤其在得知賀雲塘進宮做了沐沁的老師後,慕容昱便有些擔心陛下被別人哄走了。

雖說陛下今年已經十四了,可慕容昱看着她還是那樣天真爛漫的樣子,嬌憨可愛,對着他卻是絲毫沒有表露出兒女私情,便以為陛下在情-事上并不開竅,所以他才會尋摸話本子給她看,想讓沐沁早點懂得自己對她的一番情意。

眼見陛下已經将他送去的六本話本都看完了,也該懂得些風月了,卻不想被賀雲塘搶了先,那厮天天在陛下面前出現,難保近水樓臺先得月了。況且那話本裏多是寫才子佳人的故事,萬一陛下着意效仿,看上了賀雲塘的才華,豈不是便宜了他?

想到這兒,慕容昱一陣氣悶:早就看出來讀書人一肚子花花腸子!一心想要考取功名,竟是有着這樣的心思!

可是他不得不承認那賀雲塘一表人才,性子溫和,家世也好,至少比他這個別國皇子要清白一些,而且他父親賀太傅又是陛下開蒙的老師,這樣雙重的關系,想來攝政王也會希望陛下嫁給這樣的人吧?

不行,最近一段時間實在是關鍵,若是他在不出現,恐怕陛下就忘記他了!

正當慕容昱思前想後的時候,一個機械的聲音傳來:“十九殿下!十九殿下!”

慕容昱立時回神,看了看挂在回廊上金絲籠裏的紅嘴鹦鹉,它還在撲棱着翅膀,嘎嘎地叫着:“下雨啦!下雨啦!”

慕容昱薄唇微彎,伸出手來逗弄着它,“你這小沒良心的。”說完,他靈光一閃,終于笑了出來,摸着鹦鹉翠色的羽毛,道:“小東西,這次多虧你啊!”

終于找到了好辦法:既然夜非沉防着他不讓他進宮面聖,那他給陛下送東西總是可以的嘛!

這鹦鹉起先是在一個雜耍藝人手中,曾對着慕容昱說了句:“公子真乃人中龍鳳。”聽得他心情舒暢,便花重金買了下來,一直養在府裏,閑來無事便逗弄一番。方才聽得它說話才想起來自己還有這麽一個玩意兒,陛下正是愛玩的年紀,若是他将這個鹦鹉奉上,想必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紅嘴鹦鹉正低着頭,啄着自己的羽毛,慕容昱收回手,對着它吹了聲口哨,見它看着自己,便道:“你說‘陛下萬歲!’”

鹦鹉懵懵懂懂地看着他,翅膀撲棱棱地扇着,慕容昱又耐心地說了一遍,它才跟着說:“陛下萬歲!萬歲!”聽着就透着喜氣,慕容昱命人取來它最愛的堅果,滿意地親手喂給它。

訓練了幾天,慕容昱覺得這鹦鹉實在伶俐,可堪大任,便提着它送進宮中。

如他所料,沐沁在聽到這鹦鹉向她請安以後,立時笑靥如花般燦爛,水眸晶亮亮的,慕容昱怎麽也看不夠,無奈擔心夜非沉會再次過來趕他走,慕容昱便識趣地主動告辭。

沐沁得了這麽一個寶貝疙瘩,玩心大發,便時常讓人提着籠子跟在身邊,聽着鹦鹉的恭維。

在瓊琚看來,這鹦鹉被東瀾質子訓練的也太通人性了,見陛下喜歡它,便撿着好聽的說,什麽“陛下真好看”啦,“陛下最美”啦,連一些複雜的話也會說,比如“好一個天生麗質的佳人!”常聽得陛下彎起美目,笑容晏晏。

木瓜也覺着這鹦鹉嘴甜得很,着實會讨陛下的歡心,甚至覺着有了它的存在,便搶了原本他自己在陛下面前的角色,以往将陛下逗笑的人可都是他呢!瞧那小東西神氣的樣子,木瓜心裏想着:遲早有人收拾你,哼!

☆、【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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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瀾質子給陛下送了一只紅嘴翠羽鹦鹉的事情夜非沉當天就知道了,可見沐沁喜歡,也不忍掃她的興,便沒有去管,再加上自己最近忙得很,也沒顧上去長樂宮看沐沁,沈流素又不在,有個物什吸引着她的注意力也好,至少不會覺得孤單。

不過,慕容昱給沐沁送禮物,夜非沉說不介意是假的,今兒得了空兒,他決定來看看沐沁——和那只鹦鹉。

晚膳過後,夜非沉并未着人準備步辇,而是帶着福昕一路走了過來,就當消食了。

他穿着一身鴉青色杭綢素面常服,烏發用一支羊脂玉簪挽住,更襯得眸如點墨,面似冠玉,初夏的夜晚暖風習習,吹得他衣角翩飛,月光清潤地灑在他身上,瞧着說不出的風姿清貴。

夜非沉進了長樂宮,一揚手阻止了宮人通傳,悠然地向臨華殿走去。

木瓜正守在殿門口,遠遠地瞧見了夜非沉,見無人唱報,知道這是他的意思,便笑嘻嘻地小跑上前,“殿下您來啦!”說着還拿眼兒溜了一眼夜非沉身後的福昕,他自從上次被陛下打了以後,見到木瓜便乖順了許多。

夜非沉淡淡地“嗯”了一聲,目不斜視地問了句:“陛下在做什麽呢?”

“陛下剛用過膳,正逗着鹦鹉解悶兒呢。”木瓜邊說邊引着夜非沉向殿門走去。

夜非沉點點頭,并不說話,只腳步未停地走着。還沒有邁進殿門,便聽到了女子咯咯的笑聲,靈動婉轉。夜非沉心裏一動,擡腿邁進門檻。

“居然還會背詩呢!再背一首!”沐沁手裏拿着堅果,給鹦鹉喂了一顆,興奮說道。

紅嘴鹦鹉得了吃的,更來勁兒了,一雙小眼睛轉了轉,嘎嘎叫道:“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沐沁聽了,雙頰染紅,卻還是嬌笑着戳着它的羽毛,道:“你這小東西知道什麽是相思麽?”瓊琚也站在旁邊嘴角含笑。

“誰教它說這種話的?!”

愠怒的聲音驀地響起,吓了沐沁和瓊琚一哆嗦,回頭時對上了夜非沉寒星似的眸子,瓊琚忙雙膝跪地,木瓜、福昕和殿內所有伺候的宮人也登時跪了下去。

沐沁身為皇帝倒不必如此,但是見了夜非沉生氣的樣子,也是害怕的緊,後退了一步,小聲叫了聲“舅舅”,怯生生地看着他,不知是哪裏惹到他了。

夜非沉陰沉着臉看向沐沁,他剛剛聽見那鹦鹉背了那一句詩,真是氣煞他了,什麽“相思”?分明是那慕容昱借着鹦鹉的口對沐沁表白呢!夜非沉只顧一人生氣,也不言語,臨華殿內一時冷寂無聲。

偏那鹦鹉并不知曉,見沐沁并沒有再給它堅果,便撲棱着翅膀,繼續叫着讨好主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把這小畜生給本王扔了!”夜非沉一手指着鹦鹉,寒聲道。

木瓜猶豫一下,只見福昕立時站起身,将裝着鹦鹉的鳥籠拿在手裏往外走。

“舅舅?!”沐沁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見福昕已經走了出去,忙喊道:“福昕!你站住!不許扔!”

福昕聞言一頓,擡眼看了看沐沁,又看了看夜非沉,為難地站在原地踟蹰。

沐沁見此,忙上前去奪鳥籠,卻被夜非沉一把攔住。

“還不出去?”夜非沉瞪了福昕一眼,後者趕忙一溜煙地走了。

“為什麽?!”沐沁甩開夜非沉的手,怒氣沖沖地看着他,眸子裏升起薄薄的水霧。

瓊琚和木瓜瞧着夜非沉越來越黑的臉色,都為陛下捏了一把汗。

夜非沉瞧着眼前小姑娘氣鼓的小臉兒,見她眼眶裏氤氲着水汽,淚珠已經開始打轉兒,不由努力将心頭的怒火壓了下去,冷冷開口:“陛下一個姑娘家,怎麽能随意聽那樣的豔詩?”

沐沁死死忍住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倔強地回嘴:“才不是豔詩!”

夜非沉沒想到嬌氣的小姑娘會隐忍着不哭,可這委屈的模樣也惹人心疼,他煩躁地揮了揮衣袖,将所有人趕了出去。

衆人起身,忙不疊地離開,瓊琚擔憂地看了沐沁一眼,便被身邊的木瓜拉住衣袖退下了。

殿門被關上了,夜非沉看着沐沁,眸色微暗,向前走了幾步。沐沁卻防備地向後一縮,看得他心尖兒一顫。

“阿沁,乖。”低嘆一口氣,夜非沉的語氣雖算不上好,卻也沒有之前那般冰冷,還對着沐沁伸出手來。

沐沁睜着一雙水潤的眸子瞧了他好一會兒,直看得夜非沉有些挫敗,才試探地擡起手來,放在他手上。

夜非沉五指一攏,将沐沁纖細的小手握住,輕輕一帶,将沐沁拉近一些,眸色複雜地盯着她的臉。

沐沁回握着舅舅的大手,察覺出他的疼惜,倏地将頭埋進他懷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初夏時節穿着的衣料本就輕薄,夜非沉已經感受到沐沁溫熱的眼淚濕透了他的前襟,沾在他胸膛上,不由僵硬着身子。半晌,待沐沁的哭聲漸弱,他才擡起手來摸了摸沐沁的腦後,柔聲哄道:“好了,左右不過是一只鳥罷了,莫哭了。”

沒想到他話音剛落,沐沁突然哭得更厲害了,聲音含混道:“舅舅為什麽要把它扔了……它那麽有趣……”

夜非沉垂下的手狠狠握了握拳,另一只手卻還在撫着沐沁的脊背,開口時頓了頓,方道:“舅舅也是……為了你好。”

許是夜非沉的撫摸輕柔,沐沁漸漸停了哭聲,将哭花了的小臉兒擡起,抽抽搭搭的,兩只小手卻仍是死死抓着夜非沉的前襟。

沐沁不知舅舅的意思,卻也不想問清楚了,左右舅舅也不會害她,但她還是覺得那樣伶俐的鳥兒被扔掉好可惜,便道:“那舅舅可以不把鹦鹉扔掉麽?送到別處養着也好。”

沐沁一雙秀目裏面還沁着一汪水,聲音也嬌嬌軟軟,像是沒有足月的貓咪,聽得人心裏發癢,也不忍心拒絕。夜非沉只好改變自己原本的想法,點了點頭。

“多謝舅舅。”

沐沁臉上雖還挂着淚珠,卻已經露出了笑模樣,夜非沉忍不住喟嘆一聲,輕輕捏了捏她的小臉兒。

不一會兒,木瓜和瓊琚被召進殿裏。

瓊琚絞了帕子給沐沁擦臉,木瓜則是出來從福昕手中接過鳥籠,“殿下剛剛吩咐了,把這小東西送到涼風臺養着去”。

見此,福昕慶幸剛剛聽了木瓜的話,并沒有走遠,只是提着鳥籠子站在花壇邊,還真讓木瓜那厮猜着了,攝政王殿下果然還是慣着陛下的。那涼風臺雖然位置偏了些,可到底還是個正經養鳥的地方,有專門的人手侍弄那些花草小鳥。

木瓜提着鳥籠子向涼風臺去了,路上這鹦鹉還不老實,直叫道:“陛下萬歲!陛下萬歲!”

木瓜嗤笑一聲,伸手點了點它的腦袋,“再拍馬屁也沒有用了,你已經失寵了。”

鹦鹉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木瓜,也聽不懂他的話,還在叫:“陛下真好看!”

木瓜頓時有些無奈,自己跟個小畜生較什麽勁,但聽得它的叫聲實在煩悶,只能舉起鳥籠,搖了一搖,惡狠狠地說道:“你閉嘴吧!”

“混蛋!混蛋!”鹦鹉雖然不懂人話,卻也能感受到木瓜的不友好,便跳着腳罵道。

這下可把木瓜氣壞了,将手指伸進鳥籠,狠狠地戳着鹦鹉,看它撲撲棱棱地躲閃,總算心裏平衡一些,卻不想一個恍神,被鹦鹉啄了一口。

“哎呦!”木瓜吃痛地收回手,險些将這籠子丢了,再看那鹦鹉以勝利的姿态踱着步,氣就不打一處來,卻不敢再動手了,只好碎碎地罵道:“你這小畜生,爺爺我好心把你送去涼風臺和那些傻鳥做伴兒,你還不領情,哼!活該你失寵,沒眼色的東西!”

如是罵道,木瓜猛然發覺國舅大人今天這火氣來得太突然了,怎麽那麽像……額……吃醋呢?

木瓜感覺背後一寒,不管怎麽樣都不是他一個奴才敢胡亂猜想的,趕忙小聲道:“阿彌陀佛!我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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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夜非沉便吩咐福昕去尋一只溫順的貓兒,務必要拾掇地幹幹淨淨。

福昕暗暗猜測這貓兒是送給陛下的。

果不其然,兩天後,便有一只通體雪白的小奶貓被送到臨華殿。

“陛下,這是國舅大人命人送來的呢!”瓊琚提着貓籃子走到沐沁身邊,杏眼染笑。

沐沁傾身看去,只見小貓兒乖乖巧巧地窩在籃子裏,正懶洋洋的閉目養神,一身雪白的皮毛柔軟蓬松,看得沐沁不禁伸手摸了摸。

那貓兒察覺出沐沁輕柔的動作,便睜開眼來,那大眼睛藍汪汪的,就像兩顆正宗的藍寶石,看得沐沁心都化了,忍不住手下更輕柔地撫弄,小貓兒則是享受地“喵喵”叫着,聲音細膩嬌柔,還拿腦袋蹭了蹭沐沁的手心。

瓊琚見此,笑道:“這小貓還真是親近陛下呢!”

沐沁也笑意嫣然,“是啊,它好可愛,舅舅有心了,也不知是在哪裏尋的!”

“國舅大人待陛下真好……”瓊琚看着沐沁逗弄小貓,輕聲附和道。

宮裏原是有個貓狗坊的,裏面養着的都是些名貴而且溫順的品種,不僅各宮的娘娘貴人們都有養寵物的習慣,就連世家命婦們養的小貓小狗都是從宮裏流通出去的。

只是到沐沁這裏,因為沒有嫔妃,并不需要,而且她年紀又小,夜非沉生怕那些貓狗傷了她,便一概不準在宮裏看到貓狗。如此一來,宮裏的貓狗坊就撤銷了。

這也是為何沐沁見了這小貓會如此喜愛的一個原因了。

沐沁将小貓抱在懷裏,見它乖順地不亂動,小小的縮成一個白團,便用手指點了點它粉紅色的小鼻子,“以後你就叫湯圓兒吧。”

湯圓兒似乎聽懂了主人的話,擡起頭來又蹭了蹭沐沁,嬌軟地叫了兩聲。

木瓜不知何時走了過來,見此,笑道:“湯圓兒還真有靈性,這是在謝陛下賜名呢!”

瓊琚忍不住在心裏翻個白眼,這厮還真是不放過任何一個奉承陛下的機會!

此時沐沁心情正好,便不理會木瓜誇張的話,只将目光放在湯圓兒的身上,紅唇含笑。

木瓜公公見兩人都沒理自己,便垮着臉看着湯圓兒,見它倏地睜開了藍色的眼睛與自己對視,木瓜忽然意識到:這個小東西也是來和他争寵的吧?

☆、【遠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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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過後,沐沁回了長樂宮更衣,任人摘下冕冠,脫去明黃色龍袍,為她換上櫻紅色流彩暗花雲錦宮裝,廣袖上衣繡五翟淩雲花紋,紗衣上面的花紋乃是暗金線織就,在陽光下流光溢彩,點綴在每羽翟鳳毛上的是磨制好的細小而渾圓的血色-貓眼石。一頭烏絲盤成雙環髻,外圈套着空雕花的芙蓉玉環,還點綴了兩支紅梅金絲镂空珠花。整體的服裝發飾上碎珠流蘇如星光閃爍,光豔如流霞,透着繁迷的皇家貴氣。

瓊琚看着鏡中的陛下巴掌大的白淨小臉兒,當真是面若芙蓉,唇似桃花,那紅潤的臉蛋兒嫩的仿佛能掐出水兒來,當即笑道:“陛下很少穿這樣顏色鮮豔的衣服,這樣比平時的模樣更顯好氣色。”她也不知陛下正是人比花嬌的年齡為何要打扮的那樣素淨,今兒這樣才是豆蔻少女該有的明豔。

沐沁對着鏡子撫了撫臉頰,露齒一笑:“平日裏朕總覺得朕是皇帝,當古樸大氣些,今兒不同,朕高興!”

“是了,沈姑娘今兒就來了,八-九天不見,難怪陛下想得緊。”瓊琚笑盈盈的說道,“可陛下平日也不必刻意壓着女兒家的嬌态,若是妝扮地明麗些,旁人看着也舒坦。”

瓊琚說完,心想:女為悅己者容,這暗示,陛下該是聽得懂的吧?

舅舅看着也會舒坦的吧……沐沁果然聰明,立時聯想到夜非沉,垂眸羞澀一笑,小巧瑩潤的耳朵也紅彤彤的。

瓊琚見此,面上淡淡笑開,瞧陛下這嬌羞的小女兒情态,真是惹人憐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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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書房內,賀雲塘與沈流素已經到了,但在陛下駕到之前,兩人并沒有言語。

很快,沐沁到了,剛一走進就吸引了兩人的目光。沈流素眼睛一亮,上得前來,先是福了一禮,接着笑得粲然,低低耳語,“陛下可真美呢!”

沐沁抿唇微笑,細細打量着沈流素。她今兒穿得是藕荷色雲霏妝花緞織彩百花飛蝶錦衣,下面是素色金絲白紋昙花雨絲錦裙,烏發用別致的淡紫色絲帶梳成垂鬟分肖髻,顯示出少女的嬌憨可愛,眼波流轉間是說不出的靈動飄逸。

沐沁忍不住伸出纖細白嫩的手指戳了戳她的額頭,“你這丫頭還說我,你不是也一樣?”說着還好奇地摸了摸沈流素耳垂上戴着的垂金流蘇翡翠墜子。

沈流素看出了沐沁的疑問,便捏了捏她白嫩的玉手,對她神秘一笑,“好了我的陛下,先聽賀太傅講學吧,等回去與你細說。”

沐沁彎着眼睛點了點頭,趕忙對笑着賀雲塘施了一禮:“見過老師。”

賀雲塘還來不及收回眼中的驚豔之色,就見身量只及他胸口的小姑娘嬌嬌俏俏地對着他笑,面如桃李,唇紅齒白,那雙如琉璃般水亮的眸子看得人心裏微漾,不由得眸色更加溫柔,嘴角含着笑對沐沁點頭,這便是完成了師生問候之禮。

因為賀雲塘是沐沁的老師,在上課的時候不必對她行君臣之禮,反而需要沐沁對他行禮,以顯示尊師重道。

沐沁對賀雲塘無意,便沒有在意他的神色,倒是一旁的沈流素見到賀雲塘柔情滿滿的眼神後,心裏暗暗咋舌:好嘛,又是一出“襄王有意,神女無情”啊!

賀雲塘講了一個時辰,便給沐沁和沈流素出了一個題目,讓兩人開始寫作,限時半個時辰。

沈流素剛看了題目便揮筆開寫了,沐沁則是看着題目,蹙了蹙好看的煙月眉,貝齒輕輕咬住下唇,思考片刻,才開始着筆。

賀雲塘站在桌旁,一手優雅地背在身後,一手握着半卷着的書冊,滿眼寵溺地看着沐沁可愛的小動作,薄而優美的唇微微彎起。

半個時辰過去了,沈流素率先擱下筆,随即才是沐沁,然後兩人将目光投向賀雲塘。

賀雲塘先拿起沈流素的紙卷,品讀一番,點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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