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7 8】

暮色一層層濃重,天際最後一分金色光暈也跟着消沉, 晚風柔和溫暖, 入夜的京藤, 是白日沒有的靜。

偶爾有成群結伴的男男女女從小路擦肩而過,辨不清對方眉眼,反而沒再多看。

直等到人走遠了, 春承握着至秀的手指輕晃:“書室到了。”

至秀沖她揚起笑臉:“你先去。”

“不一起去嗎?”

“我怕你偷看。”

春承不服氣地屈指彈了彈小藥罐:“我是那樣的人嗎?”

似是料到她的舉動, 至秀倒退兩步,昏黃的路燈下,少女亭亭玉立,眉眼如畫:“不準拽我,你自己去嘛。”

甜膩的嗓音在心尖繞了一圈,春承沒好意思再去牽她的手, 揉了揉發燙的耳朵,小聲嘀咕:“去就去, 神神秘秘, 不會瞞了我什麽吧?”

夜風将她的心裏話吹到少女耳畔,至秀無辜地眨眨眼, 催促道:“快去,我給你把風。”

“把風?”春承被她逗笑:“不就是送信,說得像什麽似的。”

她擡腿往書室走, 走出兩步不放心回眸:“你不要亂跑,萬一……”

“萬一什麽?”

春承提了提鏡框:“沒什麽。”

人文氣息濃重的京藤,應該不會發生危險才是。她頓了頓:“你在門口等着, 在我看得見的地方。”

至秀順從地應下來,綴在她身後走了幾步在書室門口停下,眼看着春承帶着信邁進去,她的心暖暖的。春承對她細節處的關心,她很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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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也不想隐瞞,只是這遠舟的身份還有些用處。和心上人在信上談論詩詞歌賦,談論人生理想,她覺得很浪漫。

尤其是以靈魂筆友的關系,她似乎更能觸及到春承最真實的想法。

哪怕是在談戀愛,春承面對她時還會口是心非。別扭起來,八匹馬都拉不回。

她想深入了解她,抛開色.相,抛開種種春承愛的,把最真實、柔軟的自己呈現給她,這才是以文會友的目的——以文明、文藝的方式,會一會心愛的女朋友。

夜色漸深,影影綽綽間,守在門口的至秀驀然生出一股被人偷窺的錯覺,她走出兩步,觀望四圍,一無所獲。

“秀秀?”春承從書室邁出來:“在看什麽?咦?怎麽了?怎麽手心出汗了?”

至秀恍然驚醒:“我、我總覺得有人在盯着我……”

春承目色一沉:“什麽?”

不願她擔心,至秀咬了咬下唇,忽然就想對着她撒嬌:“你抱抱我。”

溫暖的懷抱驅散了心中忽生的涼意。

“好點了嗎?”

“嗯,可以松開了。”

春承掏出帕子為她擦拭浸了汗的指節,動作輕柔緩慢,有她在身邊,至秀所有的勇氣也跟着回來了:“好了,我去送信,你在這等我。”

“去吧。”

人踏進去,春承從兜裏摸出一塊銀元在掌心掂量着,謹慎地查看四周,秀秀從來不是妄言之人,哪怕當下看不到人,這事也足夠她放在心上。

書室,木架之上零零散散放著書信,認認真真将信放好,至秀不禁感嘆,這才多久,當初熱火朝天的‘以文會友’活動,只剩下為數不多的人保持交流。

想到她和春承的緣分,至秀眉梢綻開笑,所以說,她和春承果然是天生一對,連上天都許可了的。前世,今生,她們都會綁在一塊兒,同生共死,同悲共喜。

“放好了嗎?”春承不放心走了進來。

“放好了,不準你偷看。”

“沒偷看,我明明在保護你。”

“那你送我回宿舍?”

春承在她臉頰輕輕一啄:“求之不得。”

蜜裏調油的小情侶漸走漸遠,安靜的林蔭小路,一道人影慢慢走出。

那是一雙嫉妒到發狂的眼。

穿着設計系校服的男同學想也沒想進了書室,從書架拿走兩封信……

女生宿舍樓下。

春承捏了捏未婚妻的掌心:“過兩天放假,我們約會吧?”

“嗯。”至秀腼腆地點點頭:“那我進去了?不早了,你也快回去吧。”

“好。”

如往常一般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春承抱着藥罐子往男生宿舍樓走。

走到半途她足尖一轉,來到女雜務工住的地方。

路燈下,多日不見的徐浣端着親手所做的糕點殷切地遞給一身黑衣的女子:“嘗嘗吧,可甜了。”

“徐小姐。”桂娘頭疼地轉過身來:“我不愛吃甜的,這些,您還是拿回去吧。”

“也有不甜的!你嘗嘗呀。”

“不用了。”

徐浣難過地垂了眸:“你是嫌棄我做得不好吃嗎?”

“沒有。”

“那你嘗嘗?就嘗一塊?”

桂娘怔在那,似乎透過少女的眉目看到了往日的自己,她松了口。徐浣急忙打開油紙包,從裏面撿了塊不甜的糕點送給她:“愛吃的話,明天我還送你。”

糕點入口即化,不甜,卻有淡淡的香味。

“你嘴角沾了糕點屑。”

徐浣将素淨的帕子遞給她,桂娘沒接:“徐小姐貴為徐老爺子的孫女,是我家少爺的學姐,我身份低微,您也看到了,我就是個打雜的,何德何能……”

“你才不是打雜的!那天我看到了,你很厲害!你用一柄飛刀吓得那些人屁滾尿流,你是俠女。”

桂娘被她一席話堵得不知說什麽是好,然而徐小姐帶給她的驚訝還不止這些。

徐浣強行把帕子塞到她手上:“我沒有調查你,但以我的猜想你應該是春承的貼身護衛吧。

我聽祖父說過,春家往上數多少代向來有‘影子’這一說法,影子是主人家的第二條命,我若用高于十倍的價錢,你能不能做我的‘影子?’”

“不能。”桂娘回得斬釘截鐵,不留餘地。

“這一世,我只當少爺的影子,承蒙徐小姐厚愛,少爺是我一生的背負,莫說十倍價錢,百倍,千倍,我都不能毀諾。”

“他能給的,我給不起嗎?”

“給不起。誰也給不起。”

徐浣失望地哦了一聲:“那我能拜你為師嗎?我也想學那手飛刀絕技。”

“如果徐小姐能吃得下習武之苦,教一教也沒什麽大不了。不過師徒名分就免了。您千金之軀,我……”

徐浣不想聽她妄自菲薄,歡快地朝她擺手:“那我們明天見!”

“少爺。”

春承揚唇打趣道:“桂娘,怎麽和徐學姐有來往了?怪不得最近看不到徐學姐,不成想……”

“少爺想多了。”桂娘匆匆用帕子擦拭唇角殘渣,一臉正色:“少爺來此,所為何事?”

“今夜,秀秀說有人盯着她,我不放心,明日起她的安危就有勞桂娘了。”

“可我是少爺的影子。”

“護她,就是在護我。料想也沒幾個人膽大包天敢在這時節朝我動手。京藤雜務工只是個幌子,桂娘,我把秀秀交給你,她好,我才能好。”

“是。”

“桂娘,其實……徐學姐人挺不錯的。”春承拍了拍她的肩膀,湊在她耳畔小聲調侃:“你要好好珍惜呀。”

人揚長而去,愣在原地的桂娘搖搖頭,眸光存了零星的寵溺。多少年了,她用百倍的努力,十二年如一日的陪伴,暖化了少爺那顆冷漠的心,如今的少爺,也曉得和她開玩笑了。

不愧是陷在戀愛的年輕人。

春承的話她沒放在心上,很多年前,她心裏已經有人了。

回到男生宿舍樓,301寝室門前站着一人,明亮的燈照亮了走廊,楊政興沖沖地迎過去:“春同學,你終于回來了!”

“怎麽了?”

楊政很開心他能和自己說話,激動得語無倫次:“我…我是想,是想告訴春同學,小心夏擇那人,他這兩天和一個女子走得很近,那天我隐約在圖書館看到兩人有說有笑,還聽到一些不好的話……”

“什麽話?”

“就是說至秀同學啊……是、是那女子說的,說至秀同學為人不檢點……”

“不檢點?”春承臉色頓變:“楊同學,這話你聽聽就好,不要當真,我的未婚妻,品性端莊,是世間難尋的好女子。夏擇那裏我自會找他算賬。”

“春、春同學,你就不怕他們污蔑至秀同學嗎?”

“沒什麽好怕的。”她壓着火氣,溫和地朝楊政致謝:“多謝楊同學,不管他們使出什麽詭谲伎倆,有我在,他們不會得逞的。”

“春同學……很愛自己的未婚妻嗎?”

“你也說了,她是我的未婚妻,我若娶妻,自然要娶心中所愛。”

楊政黯然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了。就不打擾春同學了。”

樓道男同學們撒歡地亂跑,春承懶得多看,掏出鑰匙打開門。

殊不知隔壁的楊同學此時呆呆地坐在桌前,顫着手擅自拆開了她寫給至秀的信……

言辭懇切的致歉信,看得楊政生出怒火,不過是一個筆友,有什麽資格使得春同學低聲下氣地求原諒?

他目光癡然地流連在那大氣疏朗的筆墨,暗道:不愧是春同學,字寫得都如此俊秀。

不客氣地拆開第二封信,若說第一封信是春承寫給筆友的致歉信,那麽這封信,便稱得上語氣委婉的責問信。

啪的一聲,筆杆被捏斷。

楊政憤憤不平,怒火中燒:這個7773筆友竟然是女孩子?一個女孩子,竟然和春同學來往許久,竟然敢用這樣的口吻和他說話?

他計上心頭,提筆蘸墨,仿照信上的字跡,略顯吃力地以春承的名義去信一封。

至于那個女孩子寫來的責問信,被他撕碎丢在廢紙簍。一個未婚妻就夠他膈應的了,這筆友,趁早和春同學斷了,換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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