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那你打吧

符我栀買了兩包即溶紅茶回來,一包給了馮姨,一包自己拎回了卧室。

“對了, 小姐, 那兩盆花要放你房間的陽臺, 還是放院子裏?”馮姨正要進廚房,忽然想起來這件事。

那兩盆花被放到客廳向陽的窗戶底下, 花瓣迎着陽光嬌嬌嫩嫩地舒展着, 像兩位争奇鬥豔的後宮娘娘。

符我栀走過去, 一胳膊夾一盆花, 淡淡說:“放我房間吧, 我照看着就行了。”

這花花期不長,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敗了。

水粉色大麗花花瓣開始出現幹蔫跡象的那天夜裏, 符我栀手滑摔了一個玻璃杯。

馮姨念叨着問她傷沒傷着,低頭一看發現她手指被碎玻璃劃出一條細細的口子,氤着殷紅的血絲。

隔天一早,豐衡公司內部, 總裁辦公室。

馮叔拿着一沓不厚的A4紙,說:“肋骨斷了兩根,折了一條胳膊,前胸吃了一顆槍子, 擦着心髒過去的,很危險,算上刀子和玻璃之類的尖銳武器劃出來的傷口, 大大小小一共三十一處。”

聶西旬停下手中的工作,皺着眉擡頭:“現在?”

馮叔說:“十分鐘前剛從手術室出來,轉入了重症病房,還昏迷着,不過手術中途他醒過一次,說了一句話。”

“什麽話?”

馮叔面無表情:“他問醫生他的臉會不會毀容。”

聶西旬:“……”

那男人命都快沒了,還在乎毀不毀容?

馮叔思索了一下,嘆氣:“少爺,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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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西旬沉吟,随之站起身:“暫時不能說,等他醒了,讓他自己決定。”

推門而出時,他幽幽嘆息:“他贏了。”

……

大麗花凋零那天,符我栀問馮姨有沒有辦法讓這兩盆花多開一段時間,馮姨哭笑不得地勸說:“小姐,人有生老病死,花也有落葉歸根,強求不得。”

“那我要是硬讓它們活着呢?”符我栀有些固執地問。

馮姨說:“那只能把它們做成标本了。”

可是做成标本就不如這般惹人喜愛了,死氣沉沉的東西,她不喜歡。

符我栀捏着凋落的一片幹巴巴花瓣,沉默不語。

“小姐,怎麽突然對這兩盆花在意了起來?”以前她從來不會在意這種無法改變的自然現象,更不會執着地尋求如何改變自然結果的方法。

符我栀松開手指,任由那片花瓣從指間滑落,半晌,她盯着窗外不知道哪裏看,有些茫然。

“我也不知道。”她誠實地說,“總覺得,要是它凋零了,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

“怎麽會?來年還是能再見的。”馮姨安慰她。

……

危玩醒的那天,天降大雪,整間醫院被鋪天蓋地的銀白色緊緊擁抱着,樓下車鳴偶爾急促地響起,而後歸于寧靜,門外醫用小車轱辘咕嚕嚕滾過的細微聲響。

“……是梅花開了啊。”有人說。

聶西旬擱下手頭的工作過來看他,他正啞着嗓子和主治醫生講道理,強烈要求拆了左臉那道方形繃帶,因為那嚴重影響了他整張臉的完美感。

“受傷的只是我的身體,和我的臉沒有關系,我只是拆了繃帶而已。”

“你的臉難道不算你身體的一部分?!”主治醫生看起來像是想一把掐死他。

“不算。”危玩漫聲說。

旁邊趙爾風為了照顧他心态,連忙順着他的意思也和醫生說了幾句。

“我說不準就不準!你們都給我閉嘴!現在立刻馬上給我好好休息!再逼逼叨叨我真把你們扔下去和垃圾睡一塊兒!每天都在說這種話,煩死人了!”主治醫生終于受不了地爆了句髒話,一把将手裏剩下的醫用酒精扔危玩臉上,憤而甩袖離開。

旁觀全程的聶西旬:“……”

終于把醫生氣走的危玩略顯輕松地撩了下眼皮,朝他掃了一眼,手上撕繃帶的動作一刻不停。

比起身體的傷,他臉上那兩處擦傷确實只能算輕傷,已經結了痂,看傷口的形狀應該是摔在地上擦着地面弄出來的。

“能說話了?”聶西旬問,随手帶上門,将一些補品放到桌上。

危玩聳了下左臉肌肉,嗓音還有些啞:“你不也聽見了麽?有沒有鏡子讓我看看,我沒毀容吧?”

聶西旬扯了下嘴角:“沒帶。”

趙爾風觑了他一眼,嘀嘀咕咕:“态度真差,這事兒好歹也跟你脫不了關系……”

聶西旬沒聽見,但也能猜到他在嘀咕些什麽,危玩扔了繃帶,忽然說:“趙爾風,幫我買個鏡子回來,我看看到底傷成了什麽樣。”

他叫人一向叫全名,不管是認識的不認識的,認識久的還是認識不久的,除了符我栀,他從沒叫過別人小名或者昵稱。

包括他親生妹妹危願情,他也是一直叫的全名,只有符我栀,她對他來說不一樣。

趙爾風出去給他買鏡子,危玩撐着枕頭,勉強坐了起來。

身上傷勢雖重,卻也不至于坐不起來,修養了幾天也不是白養的。

聶西旬坐在椅子上,姿勢端端正正,像是打算和他談生意:“這件事我暫時沒告訴栀栀,你自己決定要不要說。”

“不說。”危玩散漫地伸了伸胳膊,另一條胳膊上的石膏已經摘了,他忽的皺眉,“毀容,不想讓她看見。”

聶西旬:“……”

“她要是知道了,估計得給我兩巴掌,要是打着傷口手上沾到了血,不幹淨。”危玩又說。

“……”

聶西旬臉上麻木,這男人沒救了。

而後,他眯着眼,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盯着危玩。

斷了兩根肋骨,胸口中了一槍,折了條胳膊,大傷小傷無數,沒死,命硬。

“那邊已經開始換血了,你贏了。”聶西旬說,“半條命換H市一半的經濟命脈,還是地下的,值得?”

“我都換完了,你再問這種問題,有什麽意義麽?”危玩撩着眼皮,涼涼地瞅着他,“想問我後不後悔?”

聶西旬不置可否。

“當然後悔。”危玩雲淡風輕地說,“後悔當時摔出來的時候沒有護着臉,現在毀了容才開始後悔。”

他嘆氣:“符我栀顏控十級,沒辦法。”

聶西旬:“……”

媽的,這對話沒辦法繼續了,到底她是他妹妹,還是危玩那家夥妹妹?

危玩勾着嘴角,眼底烏黑,嗓音有些沉啞,卻并不疲倦:“不過,我拿到的不僅僅是H市一半的經濟命脈,還有錢,權,地,以及人。”

“前三個就已經夠了,為什麽一定要冒險拿最後一個?”聶西旬問。

“只有那三個還遠遠不夠,對之後要做的事來說風險太大,把人也捏在手裏,才能讓勝算更大。”危玩眼風刮了出去,笑,“這是我和你交換的籌碼,目前來看,應該夠分量了?”

聶西旬眼神冷淡,靜了片刻,從櫃子上的水果盒裏拿出一枚橘子,一邊剝,一邊垂着眼說:“上次在S市對付聶柯留下的後手,我現在可以告訴你。”

他停頓了一下,在危玩意味深長的目光裏,繼續說:“聶家上頭那些人裏,有一個是我們這邊的人。”

……

危玩這次死裏逃生,前前後後總共躺了大半個月,等他被醫生允許可以外出散步時,已經臨近除夕了。

今年的春節來得格外早,危家老宅那邊喜氣洋洋,沒人知道危家還有個少爺險些丢了命。

符我栀的大麗花徹底枯萎了,只剩下一盆蔫不拉幾的黃葉子,大麗花正常花期是二月份,等下個月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再開花。

除夕那天,家裏暖融融的,符笙一家子都趕過來包水餃,晚上好一起吃水餃。

電子煙花在冷冽的夜幕中炸開,符我栀不知想到了什麽,望着天空發呆,聶西旬翻着一沓財經報紙過去,靠着窗,說:“今晚外面挺熱鬧,不如出去逛逛。”

符笙不識趣,跟着一塊兒出去逛,不知道繞到哪兒,被聶西旬半路一個電話命令讓他去買點真煙花回來放。

可是那邊不是不能放煙花嗎?符笙懷疑人生。

近些年禁止煙花爆竹,城裏賣煙花爆竹的也少,符笙沒頭蒼蠅亂竄了好一陣,終于和符我栀分開了。

符我栀總覺得哪裏不對,街頭大熒幕底下,臉上映出一層薄薄的白光。

“除夕快樂。”身後有人輕聲開口。

她忽然轉身,被人一把擁進懷裏,鼻尖壓着他胸口涼涼的衣料,雙肩被箍得發緊。

夜間寒冷,沒有嗅到煙花的味道,也沒有嗅到他身上常帶的類似皂香的自然香。

她以為自己聞錯了,用力聳了聳鼻子。

是一股極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這讓她一時間沒有想到推開他。

“危玩。”她趴在他胸口,嗓音悶悶地問,聽起來毫不詫異,“你什麽時候和我哥關系變好了?”

她就說哪裏不對勁,聶西旬往日看她那麽緊,連她去唱歌蹦迪喝酒都要讓人在後面盯着,今兒大晚上的怎麽可能會放任她一個人在外頭瞎跑?

“沒有,你想多了。”

危玩埋頭在她頸肩蹭了下,被她用力推開,遺憾,雖然猜到她會拒絕,不過快一個月沒見,她的态度還是那麽尖銳。

他嘆息。

符我栀往後退了兩步,拉開一段距離,擡頭看他,愣了下。

他戴着黑色口罩,難怪剛才聽聲音不太清晰,頭上戴着襖子自帶的毛邊帽,幾乎只能瞧見他一雙奕奕的桃花眼。

瞧着有些違和,和他一貫高調風騷的風格不大一樣。

她盯着他,危玩咳了聲。

符我栀移開了目光,用一種平平淡淡的口吻問:“剛從H市回來?”

危玩怔了下,想起他用來搪塞的借口,不置可否地嗯了聲。

“不在家裏過年,特地回來找打?”她冷笑。

一個月前灌醉她親她的事兒,她還記着呢。

她剛說完,危玩就俯身過去,臉湊近她,笑着和她打商量:“那你打吧,但是輕點行不行?”

符我栀看着他黑眸,他頭發好像又長了,額前的碎發隐約遮住眉眼,眼底的光點都看不大清。

符我栀想了想,一臉認真地舉起雙手:“我真打了?你不躲?”

“不躲。”危玩說,眼裏含着藏不住的笑。

符我栀鼓了鼓臉,半空的瘦長指頭蜷起又松開,随後重重兩巴掌拍上去,聲響沉悶。

他果真沒動,戴着口罩的臉頰緊緊貼着她手心,是冷的。

“就這樣?”他反倒詫異,而後皺眉,“手怎麽這麽冷?”

符我栀沒吭聲,死死盯着他眼睛,冰涼的指尖驀地勾住他口罩邊緣的帶子,用力往下一拉。

口罩拽了下來,他的臉也露了出來。

沒事。

光滑的臉,略顯蒼白的皮膚。

沒有任何傷口。

光線明明暗暗,她的表情逐漸從嚴肅變成茫然。

危玩從怔愣中回過神,明白了她此舉什麽意思,眉眼霎時染上一層明亮的溫柔,嘴角忍不住上翹,俯身過去抓住她冰涼的雙手,用他手心的滾燙暖她的手。

“我只是最近有點感冒,戴口罩……耍個帥而已。”他細細攏着她手指,一根指尖一根指尖地揉搓着,緩聲說,“剛才是……擔心我?”

她皮膚太白,指尖都是冷色的,好不容易揉出一點血色,她卻抽回了手,滿臉都是想把口罩狠狠怼到他臉上的憤憤。

“擔心你大爺啊——阿嚏!”

符我栀拎着口罩,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瞧見他如此精神奕奕,甚至還能若無其事地占她便宜吃她豆腐,她簡直想立刻穿越到十秒鐘之前給自己兩巴掌。

她捏捏鼻子,摁住下一個噴嚏,腦子熱血上湧,拉他口罩之前莫名其妙的心慌忽然間煙消雲散,身體都有些軟,感覺再來幾次她馬上就能當場表演一個原地暴斃。

危玩皺着長眉,伸手替她攏了攏衣襟,戴上衣服上的帽子,然後不太放心,低頭勾起她松松攥在手裏的口罩,二話不說把口罩戴到她臉上。

這口罩是他臨時買的,戴了幾分鐘就被她扯了下來,用着應該不妨事。

符我栀滿臉愕然,僵在原地。

這口罩是他戴過的,他居然敢把他戴過的口罩往她臉上戴?

滿肚子要罵人的話一股腦湧到喉嚨,她氣憤地吸了口氣,喉間驀地一梗,眼睛微微睜大。

“怎麽了?”他拽拽她的帽子,不太在意地問。

符我栀雙手縮在袖子裏,指尖掐到手掌心,擡起眼皮,重重地盯着他。

口罩上有一股更濃的消毒水的味道,還有淡淡的像是新買來的口罩才有那股塑料味道,前者遠甚于後者。

這新買的口罩他才戴了多久?上面的消毒水味道怎麽會這麽重?

“……”符我栀沉默了一下,轉身,“沒什麽。”

口罩沒摘。

遠在幾公裏之外的別墅正在看財經新聞的聶西旬,忽然側首打了個噴嚏言言。

“有種不祥的預感。”他捏了捏鼻梁骨,朝窗外看了一眼,又下雪了,喃喃,“可千萬別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作者有話要說:  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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