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我不松手

危玩回到醫院時,趙爾風正藏在衛生間裏和遠在S市的家裏人視頻通話。

他這次是背着全家人回的國,危玩說H市有人會幫他掩飾身份, 一個月下來, 他的蹤跡确實沒有洩露, 就連意大利工作室那邊都有人幫他遮掩。

單就這點來說,替他藏身份的聶西旬倒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厲害人物。

“……怎麽會?我就是剛剛回到家, 卸完了妝而已。”衛生間裏傳來趙爾風幹巴巴的笑聲, “爸媽, 我室友回來了, 我先挂了, 你們好好吃飯啊,除夕快樂。”

門外, 危玩拉開黑色長羽絨襖的拉鏈,兩手背到身後輕拽袖口拉下整件衣服,随手扔到椅子上。

趙爾風“咔噠”一聲拉開門,迎面瞅見他穿在裏面的那件藍白色上衣, 臉上露出濃濃的一言難盡的表情,實在忍不住了。

“大少爺,你大冷天出門就出門,但是出門之前能不能把裏面的病號服脫了?怎麽說你都是去見的心上人, 好歹穿件像樣的襯衫吧?你就往病號服外面套了件襖子,也不怕被你對象發現?”

“她沒發現。”危玩說,“我又不會對她做什麽, 她怎麽會發現我裏面穿什麽衣服?”

趙爾風:“不要說得你病好了之後就要對人家做什麽,人家姑娘連頭都沒點呢。”

危玩拉開抽屜摸出一袋茶包,懶散地泡着茶,頗為自信地說:“我覺得快了。”

趙爾風呵呵兩聲:“flag立好了,我看你什麽時候倒。”

做了大半個月的老媽子,趙爾風習以為常地抽了危玩搭在椅子上的羽絨襖,準備收起來,随後動作滞住。

危玩低頭喝着紅茶,漫不經心問:“怎麽?”

趙爾風顫着手拎起那件襖子,幹澀地問他:“你今天,沒對你那心上人動手動腳吧?我是說物理意義上的那種。”

危玩皺了下眉:“什麽意思?”

趙爾風滿臉“你完了”的表情:“你難道不知道自己身上藥味兒多重嗎?就出去這麽一小會兒,你這衣服上的藥味湊近些就能聞得一清二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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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玩:“……”

與此同時,符我栀回到別墅,陪着一家子聊完天祝了福,送走符笙一家三口。

“馮叔,馮姨,你們先休息吧,大過年的就別忙了。”符我栀說。

支走多餘的人,客廳裏再沒有其他人,符我栀終于沉了臉,她襖子口袋裏還放着危玩的那副染了藥水味道的口罩。

家裏暖氣足,不需要多穿,她只穿着件高領的米色毛衣,在客廳站了會兒,她拎起搭在沙發上的襖子,上了樓,徑直走向聶西旬的書房。

“哥,我有事想問你。”符我栀反手帶上門,眸光淡淡的望向正坐在電腦前似乎開視頻會的聶西旬,“等你開完會,我們再談吧。”

視頻那頭是個女人,聽見了她的聲音,随口說了句什麽,便結束了通話。

聶西旬合上電腦:“什麽事?”

他在想,是不是晚上那出被她瞧出了什麽破綻。

符我栀聳聳肩,說:“沒什麽大事,就想問你之前送你公司的那兩盆花,你付了多少錢?我轉給你。”

聶西旬:“……”

這都一個多月了,虧她還記得還錢。

“八百。”聶西旬鎮定地說了個數字,他早就忘了那兩盆花送過來多少錢,“要還嗎?”

符我栀二話不說給他支付寶轉了八百。

聶西旬素來冷淡的臉上霎時裂開一條驚詫的細縫。

符我栀朝他晃晃手機,把襖子搭到衣架上,拖了張凳子施施然坐了下來,正色道:“哥,我打算和你談筆生意,我問你答,你回答一個問題我給你轉八百,幹不幹?”

聶西旬是摳,主要是早些年爸媽去世之後養妹妹太難,他自己可以不吃好不穿好,但是妹妹絕對不能受半分苦,摳門習慣就此養成。

但事到如今,他哪裏還缺那八百塊錢?

“好。”聶西旬爽快地答應了。

八百塊錢難道就不是錢了嗎?

符我栀似乎早猜到他會答應,當下想也沒想,第一問題就問了出來:“你知不知道花是誰讓人送過去的?”

“知道。”聶西旬看着支付寶,随口回答。

八百到賬。

符我栀繼續問:“是不是危玩?”

“……”聶西旬說,“是。”

一千六。

“你們什麽時候開始私底下聯系的?”符我栀接着問,神色平淡。

“你直接問他應該更合适。”聶西旬靠着椅背,“不過你也不想去問他,所以才會想着從我嘴裏套話吧。”

“對。”

“兩個月前。”聶西旬無可無不可地回答了。

符我栀愣了下。

“我剛從S市回來之後沒幾天,那小子就私下聯系了我。”聶西旬無可無不可地說。

不過他當時沒當回事,畢竟籌碼不夠的交易對他這個商人來說,完全沒必要浪費時間去關注。

所以今晚,聶西旬真的知道危玩會來找她。

但是依照聶西旬睚眦必報的性格,怎麽會輕易把自己親妹妹送出去?

符我栀右眼皮劇烈一跳,攥在手裏的手機背面氤出淡淡的汗漬。

“你們做了什麽交易?”

“當時并沒有,現在确實有一樁交易。”聶西旬掀了掀眼皮,“不過不可能告訴你,栀栀,在這件事上你死心吧,知道這些就足夠了,天晚了,回房睡吧。”

“他受傷了。”符我栀沒動,固執地坐在原地,冷不丁地說。

聶西旬眉心一皺,随即很快舒展開。

這點細微的神色變化被她捕捉到了。

“一個月了,是不是?”符我栀盯着他眼睛,追根究底。

究竟什麽樣的傷,讓他整整一個月也不敢來見她?

聶西旬和她對視片刻,表情顯得有些高深莫測,半晌後,他推開面前一切礙事的東西,幽幽地說:“你果然對他還有那個心思。”

“那——”

“八十萬。”聶西旬伸出兩根手指,比出八的手勢,“給我八十萬,我就告訴你發生了什麽事。”

符我栀:“……”

這混蛋哥哥想錢想瘋了吧?!連這種昧着良心的錢也要從妹妹手裏賺?!

符我栀恨恨地咬牙,她哪來的八十萬?平時的積蓄不是捐了就是買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她八張卡裏的餘額加起來也沒有十八萬!

再者說,就為了問幾個問題,值得她花八十萬?

聶西旬瞅着她那副恨不得撲上來掐死自己的模樣,心情愉悅,罕見地笑了:“沒錢免談,回去早點睡吧。”

擺明了就是不想告訴她。

他起身,拎起搭在椅子上的西裝外套,一手扯了扯領結,正要關燈,忽然聽見他那叛逆妹妹開口了。

“我給。”她說,“等我十分鐘,我給你八十萬,但你要告訴我實話。”

聶西旬:“……”

錢要少了,應該要八百萬或者八千萬,那小子的命可遠遠不值八十萬這個小數目啊。

……

醫院,危玩和趙爾風正在思考找個什麽借口解釋為什麽大過年的,他身上卻帶着股藥味兒。

“不是我說,你當初不做那個死,也不用為今天這個局面頭疼了。”趙爾風來回踱步,“結果搞得我還得跟你這個大男人一起過年,我太命苦了。”

危玩靠着枕頭,皺着眉,抿着唇,一聲不吭。

趙爾風還在唠叨:“你說說你,當初要是沒分手,哄個女朋友還不簡單?親親抱抱舉高高哪個不行?現在好了,不能親不能抱,就你這還沒好利索的胳膊,更別想舉高高了!”

危玩疲憊地揉了揉鼻梁骨,他比誰都後悔好嗎?

趙爾風越說越氣:“我早就吐槽過你交女朋友的風格,不喜歡幹啥要和人在一起?不談那麽多女朋友也沒這麽多事,現在呢,你不僅要想辦法追前女友,送了半條命出去還不敢讓人知道,你這火葬場跳得誰來都必須說上服氣兩個字,偏偏你那前女友半點不知情,你白跳了!聽見了沒有?你白跳了!”

危玩長嘆一聲:“行了,你再說下去天都要亮了,辦法呢?”

“辦什麽法?辦什麽法?想不出來!你那傲嬌前女友當時沒問你,說不定以後也懶得問你,人家都不關心你,你一個人在這兒瞎擔心個什麽勁?”

作為朋友,趙爾風是真的覺得他不值。

對,危玩以前确實花名在外,當初和人姑娘談戀愛玩弄了人家感情,是他不對,但是他也沒虧待過人家啊?現在更是厲害,給錢給人又給心,甚至還把命心甘情願給了出去。

結果人前女友呢?

連問都沒問一句。

他倒好,還在這兒剃頭擔子一頭熱地擔心前女友以後知道會不會生氣?

可拉倒吧。

“趙爾風。”危玩停下焦躁轉手機的動作,狹長眼尾微微耷拉着,睇他,“這種話說一次就夠了。”

趙爾風指着他,恨鐵不成鋼。

危玩閉了下眼,側首,沉聲說:“如果非要比命,我本來就欠她一條命。”

當初在F市的寺廟裏,如果不是符我栀冒險把他拉出火場,他早就自己走進了火堆被活生生燒死,哪裏還會有今天?

“行,我說錯了。”趙爾風扶着酸脹的額頭,有氣無力地瞎出主意,“你幹脆就說你從S市回來的路上出了車禍,今天剛出院,就這樣吧。”

他只是随口一說,誰知道危玩竟然當真沉吟了起來。

……

符我栀一夜未眠,隔天一早起來,花了一個多小時化妝整理氣色,遮了半小時眼底的黑眼圈。

趙爾風打電話來,說危玩回S市路上遇到了車禍,躺了一個多禮拜,重點描述了一遍他車禍後的手術多麽多麽危險——也不算胡扯,畢竟那時候危玩确實命懸一線。

最後,趙爾風哼哼唧唧地問:“他不讓告訴你,但是他昨晚出去一趟大半夜又發燒了,老是喊你名字,我實在看不下去了。”

符我栀到醫院時,距離那通電話過去不到二十分鐘。

她在病房門口緩了口氣,這才敲門。

危玩額頭上貼着退燒貼,做樣做全套,被子裏揣着幾個暖寶寶,把他體溫大幅度提了上去,乍一看确實像發燒。

符我栀沒想到他的病還這麽嚴重,昨晚見他都能出門亂跑了,以為他已經好了,這才忍到回家找聶西旬當年對質,沒想到一晚上過去他病情又加重了。

她臉上顯出一絲難以掩飾的慌張,危玩注意到了,眉梢一動,給趙爾風使了個眼色,趙爾風識趣地出去守門了。

符我栀攥着剛摘下來的帽子,手指略微用力,朝他笑了一下:“你怎麽會……出車禍?”

危玩手上還吊着水,為了做真,吊的水是真的。

“和人賭了一晚上,回來路上沒注意,疲勞駕駛就不小心出了車禍。”危玩一臉平靜,看起來還挺唬人。

已經從聶西旬那兒得知真相的符我栀:“……”

危玩似真似假地咳了一聲,側過頭用力眨了眨眼睛,試圖讓眼眶紅起來,接着轉回頭,壓低嗓音,故作虛弱:“已經沒事了,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是不是昨晚沒睡好?”

一晚上沒睡的符我栀:“……”

危玩還在裝,他抿了下唇,演技飙升,沙啞着聲音說:“很少見你不用那種厭煩的眼神看我,能不能離近點,我多看會兒?”

裝上瘾了還?

符我栀內心麻木,表面上卻依舊一副平淡如水的神情。

看,讓你一次看個夠。

她靠近病床,坐在他右手邊的床沿上,他左邊的那只點滴還在吊着,滴速平緩。

危玩從被子裏慢慢伸出手,滾燙的右手悄悄抓住她按在床沿的指尖,捏了捏。

“栀栀。”他好像真的挺高興,竟然在他們都清醒時喊她小名。

符我栀被他一聲“栀栀”喊得心口猛烈一顫,下意識甩開手。

危玩手停在半空,烏黑雙眼靜靜地望着她。

片刻後,他扯了下嘴角,這次他所有的情緒都是真的,沒裝,渾身上下終于感到鋪天蓋地般的潰敗,無力。

好像做什麽都不行。

做什麽都讓她讨厭。

“我不碰你了。”他看着她,手指蜷縮着抓起雪白的床單,那一小片褶皺密密麻麻地翻湧着,他忍了幾次,終歸還是進一步示了弱,眼神也軟了下來,“你再坐會兒,行不行?”

符我栀沒吭聲。

危玩抓着床單的手更緊了。

符我栀看着看着,突然嘆了口氣,在他忍耐克制的目光下慢慢伸出手,一根一根撥開他攥着床單的瘦長手指,他指節都泛着白,太用力了。

“給你抓一會兒。”她把自己的手送到他依舊燙人的手心裏,有點濕潤。

她蜷了下食指,指腹摩挲着他潮濕手心,膩膩滑滑的,她撇開眼,低聲說:“把手放被子裏去,外面冷。”

危玩孩子氣地眨了下眼。

符我栀重複:“我不松手,你也不用松手,就這樣握着,可以吧?”

危玩握着她手的力道剎那收緊,眼尾和嘴角的弧度瞬間揚起,然而只揚了一半,他忽然想起來一件大事。

為了裝發熱,趙爾風在他被窩裏塞了好幾個暖寶寶,其中有一個就在他胳膊邊上,手一放進就能摸到。

還是熱乎着的。

危玩:“……”

這下糟糕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下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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