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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少發了一場大火,病倒了。同去年一樣病得厲害,燒得不斷說胡話。病情反複,熬幹了底子,見天地瘦了下去,吓得周家大亂,周閻推了好幾個飯局,中醫西醫輪流看。嫂子每日都去城西觀音廟拜,捐了許多香油錢。
這些事周君都不知道,他只知自己太累了,又傷心。帶傷受寒,還被刺激着,人一下便垮了。下人說二少病倒前,本叫人進來收拾屋子。誰知道下人剛将被套一拆,周少爺又讓人通通出去,自己将自己鎖在房裏,不知做了什麽。
第二日卧室裏全是酒瓶子,周少爺躺在床上,蓋着被子醉死過去。窗子開了一條小縫,即便如此還有冷風不時吹入。下人給周少爺擦洗身子時,發現周少爺身上有不少灰,一身睡衣全是折痕,跟狠狠折騰過一場一般,還有只鞋子不知所終,最後在窗子外的石臺上找到了。
下人看看鞋子,再打量周少爺這身痕跡,心裏難免起了疑心。這少爺該不會醉酒了想不開吧,好在人沒出事,要不然大少爺能扒了他們的皮。也幸得這少爺懸崖勒馬,怎麽着也時回到床上睡了。哪知避開了墜樓,卻沒避開這場大病。
周少爺的房間裏沒日沒夜地點着炭火,燒得暖烘烘的,還熬了不少藥。搞得周家上下兵荒馬亂的周君根陷入棉花裏一般睡着,不肯睜眼。夢裏他推開窗子去找雍晉,那嘴硬心狠一走了之的人回來了,驚慌地扶住他半個栽在窗外的身子。
男人比他還生氣,臉色鐵青,想狠狠給他一下,卻又不知道從哪下手的模樣。周少爺在夢裏很是威風,他狠狠給了雍少将一耳光,勁道十足,雍少将本就受傷的臉又多了幾道指印。
解氣過後的周少爺又悔了,他抓着雍晉的衣領,嘟囔着讓人別走。這夢太美了,他都舍不得睜眼。他好似都聞到雍少将身上的味道了,他擁着他,小聲道歉。輕柔的吻不斷地落在他的臉上,最後落到了嘴上。嘴裏被渡了口苦澀的液體,不算難忍。掌心的溫度熨着他的下巴。夢多美啊,美得他險些舍不得睜眼。
可美夢缺猝不及防地結束了,那些美好通通消失的無影蹤,周君慌了,他同想抓住什麽似地,猛地睜開眼。夢的感覺仿佛還未消散,空氣中宛如還殘留着那人身上的味道。周君恍惚地看着床頂帷帳,不知今夕何夕。
周君身上沒有什麽力氣,被子很厚很沉,他出了一身汗。嘴裏還殘留着一股子藥味,周君緩慢地移動着眼珠,房門口傳來東西砸碎的聲音,嫂子撲了過來,手帕還捂着嘴,眼眶通紅。嫂子的聲音跟隔了層水一樣傳來,嫂子身後還有一位人,可周君來不及看到臉,就疲倦地阖上眼,又睡了過去。
等再睜開時,他已經清醒了不少。身上厚重的被子換成了輕薄毯子,屋裏通了風,點了清爽的熏香。床頭多了花瓶,插了一大捧花。他許久沒開口了,嗓子難受。好在坐在旁邊的人懂事,給他倒了溫水沾了沾嘴,又拿開了。
周君眼睛又幹又澀,他看向替他倒水的人,勉強笑了笑。楊小姐也回他一個笑,拿手帕給他擦了擦汗,柔聲細語道:“怕你喝的急,一會再給你點。”
嫂子悄聲将房門掩上,看向站在外頭,眉頭緊鎖的丈夫:“兩人說話呢,你先別進去了。”周閻将眉心稍松,在看向自己的妻:“我先出門了,你将我帶回來的血燕給他補補。”語畢,又怒沖沖地補了句:“不争氣的東西。”
女人早已習慣自己丈夫的口是心非,只拿手在周閻臂上揉了揉,猶豫道:“剛剛你對雍少将态度這麽差,君君心裏未必高興。”周閻冷笑一聲:“你不許同那沒骨氣的混賬說那人來過。”嫂子頭疼地點點頭,便将人輕輕一推,推離了房門。
屋裏還是靜悄悄的,周君早已睡夠,他從被子裏坐起,又喝了半盞茶水,啞聲問:“你怎麽來了。”楊小姐輕聲道:“你病了那麽久,我當然要來。”
周君垂眸看着自己蒼白的甲蓋,無力一笑。以往的驕傲風流盡數不見,如今只剩下失意與憔悴。一場大病燒沒了他眉間神采,讓楊小姐心疼極了。周君還未醒時,她坐在房中無趣,本打算尋本書看,卻無意間發現一本畫冊。
那是不該發現的秘密,她在畫冊裏找到了周君的心上人。那畫冊除了物、景,就只有那人。看不清面目,只有眉眼、夾煙的手,一截衣角。那是周君藏在心裏的人,那些部位整合起來,才是那人。楊小姐猜不到是誰,卻更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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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揚起唇角,問周君:“花香不香,你躺了許久了。穿上外套,我們園子裏逛逛好不好。”周閻做生意迷信,園子裏養了一池錦鯉。周君逛到池邊,楊小姐有心想扶,卻被避開了。周君好似沒留意到楊小姐的失落,只笑道:“想喂魚嗎?”
楊小姐點頭,周君不知從哪摸出半塊面包放到她手裏,像孩子一樣調皮笑道:“大哥不讓我喂它們吃這些,我們偷偷喂。”只要周君高興起來,楊小姐自然是願意什麽都陪着做一做。可惜天氣一下就變壞,雨緊跟着就下了。
兩人躲在亭子裏,楊小姐看着自己濕漉漉的裙角,拿帕子擦拭微潤的臉頰。周君本側着身看外邊風景,忽然轉頭和她道:“我病的時候,一只都是你在嗎?”楊小姐愣了愣,一時竟不知怎麽回答。周君哂然一笑:“看我問的,我是說我醒來之前,除了嫂子,還有別人在我房間裏嗎?”
楊小姐揉着手裏的手帕,她想到了那畫冊,想到了周君醒來的失意憔悴。再想到那次街頭學生游行,槍響時,周君緊緊抱住她的手。那那電影院無法留住的背影,她猶豫了。她知道她來前,周君的房間還有一位客人。她不知道是誰,但本能的,她覺得她不能說出來。
或許是周君喜歡的那人,她不知道周君究竟和那人發生了什麽,可她要什麽都不做,就将心上人拱手相讓嗎。楊小姐不斷揉着手中帕子,她心裏痛苦極了,可最終,她卻還是放棄了那話,轉而道:“沒有人,你夢到誰了嗎?”
周君看着她,好半天才輕聲一笑:“沒有,有點真實的夢而已。”楊小姐臉色蒼白,神色動搖,眼神欲語還休。她有心想再補多一句,自己也不确定。卻見周君站起身,朝亭外伸了一手,感受那毛毛雨。他回頭和楊小姐道:“走吧,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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