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賀若玘并沒有睡多久,她一向警醒,若非重生在這具尚且弱小、破敗不堪的身體之中,又損害太過,她是絕對不會允許自己這般松懈的。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

“你醒啦?可有好些了?”

這個懷抱,實在是太溫暖了,溫暖得讓她也禁不住放松警惕沉迷其中,只想一輩子都溺在裏頭。

賀若玘無力的睜開眼,白玉煙的一張小臉印入眼簾,很是關切的看着她:“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對不起。”賀若玘從她的懷裏站起來,又有些用力過猛,整個人搖晃了兩下,被白玉煙眼疾手快的扶住。

“小心。”

賀若玘扶着額角:“怪我這身子太無用了。”

“我已喂你服下紫夷花瓣,你身上的毒已盡去,日後若是精心調養,定能與常人無異。”

“當真?”

在白玉煙的肯定下,賀若玘的眼睛亮起來:“太好了。”

“多謝!”說完便對着白玉煙盈盈下拜,被白玉煙施以巧勁托住,再如何使力也拜不下去,最後也只得作罷。

“阿玘又何必如此客氣,咱們倆可是同為天涯淪落人,搶過親的交情,又何必為這些小事你謝我來我謝你呢?可不是麻煩又見外麽?”

“是我着相了。”賀若玘的蒙蒙的眼裏又泛起了柔柔的水波,看得白玉煙心裏也跟着嘩啦啦的。

白玉煙恍惚了一瞬,一錘手道:“啊,對了,問阿玘一事,這裏是何處?”

她不過是摔了一跤,爬起來之後,周遭的人事物就與先前完全不一樣了,先前事态緊急,她沒有時間分心他想,現在緩過來一回想,可不是十分奇怪麽?

難道在她失去意識的那幾瞬,就被人從成親的風淩山莊搬到別的地方了?

不能夠啊,她年紀雖輕,卻也是宗師境的高手,不可能這般毫無警醒,任人搬弄吧?而且她阿爹阿娘也在場,總不能任由她被人劫走而無動于衷?

此事怎麽想怎麽不尋常,不論如何,還是先弄明白這裏是什麽地方,才好思考對策。

“此處,乃是珈蘭谷地界。”

賀若玘就看到,白玉煙眼神放空顯然是魂游太虛一頭霧水了。

“珈蘭谷?”這是什麽地方?她只知道她家玉靈幽谷。

“是中原地界,白水以南落魂山以東。”

白玉煙瞪大眼,中原武林大大小小的谷不少,但在白水以南落魂山以東的只有一谷,那就是她家玉靈幽谷,什麽時候又出現了一座珈蘭谷?

“煙兒,你在找什麽地方?”賀若玘對這個前世從未聽說過的小姑娘也很是好奇。姓白玉,難道真是那個家族的人?

“那個,阿玘,你可聽說過,玉靈幽谷?”白玉煙眼眸中盡是好奇與期盼,這般認真的看着,只叫人不忍心拒絕,哪怕是稍微說個不字都心疼的緊。

可惜賀若玘還是搖頭:“不曾聽過,那是什麽地方?”

白玉煙的眸光暗淡下去。

‘有朝一日,粢兒若是到了一處陌生的地方,不必驚慌,阿爹阿娘總能等你找到回家的路。’

有一段時間,阿娘總在她耳邊念叨這些話,那時她之以為是阿娘太舍不得她之故。想不到,她真的找不到回家的路了,這對不上號的地界,可不就是陌生之地?

怪不得她一路走來陌生又熟悉,這裏的山川起伏與她家谷外幾近相同,其上的人工造物卻沒有一處相似。而這一片山谷,不正是玉靈幽谷的後谷麽?

她拜堂的風淩山莊,就在後谷不遠,也就是落魂山東南方位,算起來,正是她帶着阿玘出來的那個地方。

為什麽,她不過是摔了一跤,怎麽世界就變得不一樣了呢?

見白玉煙神色越來越不好,似乎急得快哭了,賀若玘握着她的手,輕撫她的面龐:“怎麽,煙兒?我能與你分擔什麽?說與我來聽聽?”

“阿玘,”白玉煙上前一步,圈着她的脖頸,埋首在她肩上:“阿玘,我好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脆弱的位置被人忽然貼近,賀若玘身體僵了一瞬,克制着将人推開的條件反射,賀若玘努力平息着快速跳動的心髒。過了許久,她才将手掌放在白玉煙的身上輕拍安撫:“煙兒的家在哪兒?或許我能幫你?”

白玉煙下巴抵着賀若玘的肩膀,只是搖頭。

她隐約覺得此處與她原來的地方根本不是一個世界,就算問阿玘,阿玘只怕也不知道吧?阿玘已經很可憐了,不能讓她又開始為她擔心。

白玉煙眼眶紅紅的,卻沒有流出眼淚,她擡起頭,吸了吸鼻子:“我沒事,就是有些想家了。唉,爹娘要我自己找路回家,這也是爹娘給我的考驗。”

白玉煙所說的話顯然不實。

瞧她這一身顯然是剛從喜堂上出來,若她先前所說的屬實,如今只怕正滿世界追着那對私奔的狗男女跑,怎麽會出現在她的喜宴上,還将她帶出來?

恐怕是事出突然,來不及反應。

這種情況,倒像是突然被人從一處空間轉移到了另一處空間一般。

看她這模樣,難道是家裏突逢變故,被人用秘寶傳送出來的?

玉靈幽谷,賀若玘細細掰碎了将這個名字記在心裏。

賀若玘思量着,卻未表現在臉上,并未拆穿白玉煙漏洞百出的謊言,只說:“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白玉煙不知道她的遭遇已被賀若玘猜了七七八八,搖着頭很是茫然:“我也不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如今,這裏是哪兒她都弄不清楚,還怎麽找到方法回去?這個世界的自然之物與她原來的世界幾乎一模一樣,想來應當是有什麽聯系?

若能細細研究,應當能有所收獲。

想到這,白玉煙發現自己也不是全無頭緒,便又打起精神鬥志昂揚起來。

擡頭見賀若玘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心思又轉過來:“那,阿玘有什麽打算呢?”

她如今親也搶了,禍也闖了,總不能留下阿玘自己收拾爛攤子,自己卻一走了之吧?若是阿玘要回家,她可以跟去,不論阿玘的家人怎麽看,終究解釋一下也好。

賀若玘陷入沉默。

白玉煙不解的望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過了良久,賀若玘終于遲疑着,啓唇:“若我說,我今日既已逃離家中,就沒打算再回去...煙兒會否覺得我太過不孝?”

白玉煙搖頭:“凡事當有因由,我斷不會只憑一句話就妄論好惡。但是,為什麽呢?”

白玉家族族人雖不多,卻是十分和睦,爹娘弟弟對她也十分愛護。在她看來,家人是最好的,最無法割舍下的人。阿玘又經歷了什麽,才會讓她用到“逃離”兩個字呢?

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孩子啊,這般輕信他人。賀若玘看她一臉認真的等待她回答,一日之內,心房再三被觸動,她的父母真的将她教育得極好。

賀若玘見慣了表裏不一爾虞我詐,如今乍一見到這般赤誠之人,反倒起了憐惜之心,不想她因這世間的挫折而變成她這般深淵泥沼中的惡人。

可惜她重生回來,如今尚且弱小,根本護不住她。不然,她便會下手将她圈在身邊,精心呵護了。

賀若玘眼神放空,似乎陷入了不堪回首的記憶之中:“煙兒可願聽我講一個故事?”

白玉煙不忍拒絕:“好。”

賀若玘理了理一身衣裙,娓娓道來。

十九年前,有個從遠處逃難而來的女子,饑寒交迫,倒在路邊。被一位好心的俠士所見,将她帶回家中照顧。

那女子一路風塵仆仆,形貌自然不怎麽好看。哪知梳子幹淨過後,竟有一張絕麗的容顏。

俠士原本只是想廣積善緣,見到女子真容之後,便起了旁的心思。某次借着酒意來到女子的房間,強行與她發生了關系。事後賭咒發誓是自己無心之過,還說日後要對女子好,娶她做二夫人。

女子不願,只當恩過相抵,趁那俠士不注意,留書出走。

只是一年之後,那女子又回來了,帶着一個女嬰。她什麽也沒說,只是将女嬰放在那俠士面前,随後便飲劍自刎,香消玉殒。

俠士将女嬰抱回府中養育,女嬰在家中行三,稱為三小姐。

只是,這女嬰似乎先天不足,身嬌體弱不說,還有打娘胎裏帶來的胎毒,身體脆弱,經脈堵塞,毫無習武天賦。

俠士失望至極,便任由三小姐自生自滅。俠士府上的其他孩子視三小姐為破壞俠士夫妻和睦的眼中釘,對她磋磨虐打,無所不用其極。

最終,三小姐還是憑着一口氣頑強的活到成年,卻不想,被正妻之女,也就是從小欺負她的二姐逼迫代嫁,甚至還嫌不夠,竟在上花轎前,給她灌下烈性.春.藥,妄圖讓她在喜堂上出醜。

只是,沒想到那藥竟與體內的胎毒融合成新的毒素,陰差陽錯解除了藥效。雖然差點毒發身亡,卻也避免被人侮辱侵犯。

“之後...”之後的事,賀若玘哪怕沒說,白玉煙也知道了。

那位三小姐就是阿玘吧?而那個被...的女子就是阿玘的母親?

白玉煙都不敢想,賀若玘究竟是擁有怎樣的執着和信念才能在這些深深惡意之中成功長大成人。她才知道,原來親人也不是都如她的家人一般親如一體,相互扶持。

也怪不得阿玘會對她的那些親人這般避如蛇蠍,甚至寧願逃出去再也不見。

“阿玘...”白玉煙一臉糾結,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來,只覺得任何言語在這些遭遇面前都是如此蒼白無力。

賀若玘忽地擡起頭:“煙兒,可否請你幫我一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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