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颍考叔不過方起床, 便看到了自家庭院中,分外礙眼的那道身影。
他想也沒想朝着他走了過去,正聽見那道身影生硬說道:“你繼續修, 無需着急, 越慢越好。”
颍考叔:“?”
他是在命令人?
當即他的腳步加快, 想沖上前去把這無恥之徒趕跑,豈料他那不争氣的妹妹, 聽到他話後仿佛受寵若驚, 連忙把那一堆垃圾玉渣, 當成寶貝般收了起來。
“子都, 我定會好好修的。”她垂着眸感恩道。
颍考叔:“??”
那道身影察覺到他的接近, 側過頭來,見到他時, 眼中先騰起些許笑意,緊接着唇角微微勾起,仿佛是在向他宣戰一般。
颍考叔霎時心下警鈴大作,想轉過身去扯着某人衣襟, 讓她好好清醒清醒,你面前的人,可是将要娶妻室的人阿!
可誰知他方一轉過頭,他那不成器的妹妹, 已經抱着裝玉渣的香囊,明明是青天白日,眼裏卻蹿出了星星。
完了, 她顯然已被他迷得暈頭轉向。
他咬着牙瞪向眼前的人,“公孫子都昨夜,已與舍妹兩清,怎麽突然又——”
話未說完,他的嘴裏已被塞入一塊糕點,不用轉頭,便能察覺到某人警告視線。
他的話咽了回去,再擡眼望向那位不速之客,他已然轉身準備離開,卻見他轉身之際,唇角弧度微揚,眼中浮現冷意。
那縷冷意明明白白,是朝着他而來。
颍考叔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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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不速之客走後,他瞥眼望向一旁還未清醒,仿佛墜入夢裏如癡如醉的某人,終于明白了些什麽。
某場戰役,悄然不覺間吹響了號角。
“你又來幹什麽?”姜誘望着突然上門的颍考叔,好整以暇問道。
“幾日前的意外,并非是我所想。”颍考叔對她揚起了燦爛笑臉,提了提手中的糕點示意,“不知你喜不喜歡甜——”
“有話快說,有……”姜誘及時反應過來,将粗鄙之語咽了回去,“開門見山,麻溜的吧。”
颍考叔先将糕點放在了地上,緊接着起身對她微微一笑,“是這樣的,我這幾日幾乎快将嘴皮子磨破,終于将上回大師再次說動,他今日午時過後恰好有空,不如在上次的茶——”
“茶館不好。”姜誘聽明白了來意,馬上給出有效建議,“天下早春已過天氣正在回暖,不如我們一道去泛舟游湖,既能享受美景,又能暢所欲言,如何?”
颍考叔一下子還反應不過來,直到姜誘挑了挑眉,“不願意的話就算——”
“願意願意。”颍考叔連忙道,“我馬上去安排。”
看着眼前人聽完他的話,開心到眉飛色舞的模樣,颍考叔俯身将糕點提起之時,唇角不自覺彎起一縷笑意。
作戰計劃,出乎意料成功。
“你怎麽了?”姜誘有些莫名其妙,“笑得怪吓人的。”
“一想到能與大師暢談你的設計,內心控制不住激動。”颍考叔站起身來,笑意更加明顯了,“這些,放到哪裏?”
姜誘直接走出了門,往屋內示意了下,“放屋裏桌上就行,我去找小白了,你放完快點出來。”
言下之意,得避避嫌。
颍考叔鄭重點了點頭,“放心。”
“公孫子都,公孫子都……”一個身影從驿站一溜煙跑到了座府邸,敲開門之後又急匆匆跑到後院,對着正在石桌前與自己博弈的人喘氣道。
“怎麽?”姬阏轉過頭,見到來人滿頭大汗,遂問出了聲。
來人一臉得意洋洋,像是要邀功似的,“公孫子都平日讓小人多看着點公主,小人全都照吩咐做了,現下正是有要事要來禀報。”
姬阏眉峰一蹙,“何事?”
直覺告訴他,定然沒好事。
果不其然,來人當即繪聲繪色道:“今日一早啊,小人就瞅見,颍考叔左手右手提着禮,上門來找公主了。”
姬阏眼睫一顫,“然後?”
來人猝然壓低了聲音:“然後公主開門見了颍考叔。”
姬阏額穴一跳,“再然後?”
來人似是不願回憶,一邊掙紮着一邊痛苦道:“再然後,公主與颍考叔有說有笑,兩人商議午時過後,再一同去泛舟游湖,公主還讓颍考叔進了房,說是——”
“夠了。”姬阏猝不及防打斷,“我已知道。”
來人說到一半的興致被打斷,頗有些委屈看着公孫子都,真的知道了嗎?
公主讓颍考叔放點心,催他快進快出,真的知道了嗎?
姬阏指尖在廣袖中悄然收緊,看來某些人,是完全沒将他的話聽進去。
眼角餘光瞥到一旁不願離開的人,他道:“還站這兒做什麽?”
來人:“公主說——”
“夠了,無需說了。”姬阏眼神朝旁示意,“領賞後,速回。”
來人馬上将其它事抛到了腦後,高興得咧開了嘴,“小人這就回去,繼續看着公主。”
姬阏等人走後看着棋盤,拾起一顆黑子落下,不過方才落下,他的眼神一冷,将棋子從棋盤盡數拂落至地。
在一旁的貼身侍衛看到這幕,忍不住轉過了頭去,裝作他什麽都沒看到。
他絕對沒有看到,先前棋局兩方不相上下的局面,因重新落下的黑子,黑子瞬間潰敗,于無形中自行瓦解。
姬阏站起身來,回到房內,換了身衣衫後出門。
他的腳下步伐之快,也許還趕再來禀報的人之前,先行一步到了驿站。
只不過剛想進入驿站內的身形,因為驿站內走出的并排兩人,硬生生頓住了。
姬阏連忙俯身,躲在了一旁的茶水鋪子後,擋住身形,探出頭去看走出那兩人。
只見走出的一男一女兩人,男人姑且不提,女郎面容姣好,因眼角眉梢染上的淡淡笑意,使得整個人如春日蝴蝶般生動。
她的眼神,是對着她身旁的人。
光大街之上的寥寥數人,無一不側目,帶着驚豔的目光去看她。
有那麽好看?
在他看來也沒多好……
“公孫子都,您都蹲這看半天了都,到底買不買茶水啊?”茶水攤子的攤主突然湊過頭來殷切問道。
姬阏回眸,不可思議問道:“能看得出來?”
“當然了!”攤主沾沾自喜,“就您臉上這兩抹短髯,哪擋得住公孫子都的美貌?”
姬阏一怔,這人說的,好似有幾分道理。
想着他将胡子順手撕了下來,繼續探出頭去觀察外面兩人。
可誰知攤主的話又适時響起:“要是您不買的話,您蹲這兒也沒事,可就是……”
姬阏轉過頭去,瞥見攤主一臉為難,他正苦着臉盯着他抓住桌腳的手,“可就是別再抓了,公孫子都的勁大,您要是再抓上一下,這張桌子指不定就得毀了。”
姬阏心下了然,從廣袖裏掏出錢袋來,遞給攤主,“拿去,別再問了。”
攤主高興得連忙道:“您抓,您抓,想抓多久抓多久,想使多大勁兒就使多大勁兒,要是覺着不夠的話,我這還——”
姬阏往旁揮了揮手,耳邊終于安靜下來。
可等他視線往外一望,還沒重新望上一會兒,身邊又來了動靜,他側過頭,見攤主一臉堆笑,遞過來一碗涼茶,“公孫子都,邊喝茶邊看,消消火氣。”
姬阏看着因為這一下,兩人的身影已去無蹤,不由得從牙縫裏擠出兩字:“不用。”
重新站起身來的瞬間,他恍然覺得這幕場景,有些似曾相識。
定是他想錯了。
姬阏望着兩人最後出現的地方,斂了斂睫,注視着久久不曾收回目光。
他們去的,的确是湖的方向。
戰車眼看快修複好了,可颍卉發現了個問題。
公孫子都給她的殘骸,似乎還少了一片,若是缺了這一片,怎樣都無法修複完全。
正想着是不是要出門,去找公孫子都說說這事,可沒想到自前幾日主動來找她,要求她繼續修複戰車的人,在這幾日屢屢拒絕她後,今日竟主動找上了門。
他一身雪青色勾雲紋寬袖長袍,墨發用同色發帶松松垮垮束起,明明比起往日是随性至極的裝扮,可穿在他身上,自有一派風流意味。
沒等她将俊如谪仙一詞誇出口,來人看了她一眼望向遠方,“游湖,去否?”
颍卉當場愣在原地,她莫不是耳朵出了問題?
等眼前人再重複一遍這話,她才連忙反應過來,連連點頭:“去,等我去換身衣——”
姬阏:“就現下。”
眼見着眼前人一臉急不可耐的模樣,颍卉看了看自己身上穿得樸素的衣裳,在心裏勉強安慰自己,這樣更好,同他穿得都差不多。
新鄭城內有一處極大的湖泊,眼下正值春暖花開之際,前來游湖的年輕男男女女可謂不少,一到了湖岸邊,便能見到一派熱鬧的景象。
碧綠的湖水上早已泛起一葉葉小舟,而遠處是青山環翠,山頂籠罩着層白霧,遠遠看去,恍若人間仙境一般。
湖岸邊有打魚為生的漁夫,他們的小舟在閑暇之餘,便可以合适價格租賃給有需要的人。
還未等她精挑細選,身旁的人已随便指了一艘,不等她反應便率先上了舟,拿起槳躍躍欲試的模樣。
她轉過頭,只見漁夫正笑眯眯望着她,但神情從上到下都在說,還不快點。
她從袖袋裏掏出錢袋,擠出了一絲勉強的笑:“拿好。”
登上小舟後,姜誘側頭去望身邊正在劃槳的人,見他一臉汗津津頗為賣力,不由得微笑問道:“你說的大師,他在哪兒呢?”
颍考叔擦了把汗,對她歉意笑道:“想來是中途有事耽擱,你不是想看春日美景嗎?我們可以先劃上一會兒,邊賞着美景邊慢慢等。”
“好呀。”姜誘笑得更加甜美,“便是多等上一會兒,也無妨,欸?那不是你的妹妹……”
颍考叔聽了雙眼一睜,連忙循着她的視線往後望去,可沒想到他這一轉過身去,瞥見後方空蕩蕩的一片,別說是他的妹妹了,就連半個人影都不見?
正想轉回去質問她,為何無緣無故戲弄人,只覺得腰間傳來一股力道,他還來不及多做反應,便已見碧綠湖水,正在眼前……
“撲通”一聲,水花濺起了起碼一人高。
姜誘滿意收回腳,“該!”
可她全然沒想到的是,他們這幅場景被另外的人收入眼中,直到耳邊傳來焦急的聲音,她轉頭望去時,才發現右側方不遠處一葉小舟上,颍考叔那活在她口中的妹妹,這一刻還真就蹦出來了,更是帶着她的……小竹馬。
此刻小竹馬怔得連槳都不劃了,就那麽隔空跟她對望,眼裏的情緒變幻莫千。
而他身旁的人越來越焦急,幾乎是帶着哭腔在大喊,恨不得整個人馬上要投進湖中去,他霎時間收回目光,連忙上前去拉住她。
姜誘就算聲音聽得不真切,此刻通過她的肢體語言,也明白了究竟是怎麽回事。
感情颍考叔,是只旱鴨子?
她望着早已恢複平靜的湖面,心裏咯噔一下,來不及多想,直接跳了下去。
又是一聲“撲通”,先前還有兩人的小舟上,此刻俨然已是空無一人。
姬阏看着毫不猶豫跳下去的人,手不自覺一松,身邊的人失去了這股拉拽着的力道,“撲通”一聲,瞬間消失在了小舟上。
連續三人落入水的場景,被岸上的衆人盡收眼底,引起連連驚呼。
可讓他們更沒想到的,唯獨留在小舟上的公孫子都,看着身邊人落了水後,毫不猶豫做出了行動。
于是,“撲通!”
第四人落了水。
衆人又是一聲高呼,互相安慰身邊的人道:“無事無事,公孫子都去救她了,那邊的女郎好像也擅水性,正好一人救上一個……”
姜誘落入水中後,直接往下潛去,她在水裏睜開眼睛,依稀能夠看到些影子。
還好古代的水是純天然無污染的,不然她都懷疑在水裏睜開眼,這麽一遭要把眼睛給折騰瞎。
前方模模糊糊有個身影,正在越沉越下,她沒多想朝着他游了過去,可越游越近,直到到了眼前,她才發現,這是個球的颍考叔?
這不是先前還跟颍卉在劃着舟的姬阏?
姜誘:“……”敢情古代男人都是旱鴨子?
他先前束着頭發的布帶,早已不知飄到了哪,墨發在水中絲絲縷縷散開,就跟海草一樣往上漂浮,整個人如同一只海妖。
姜誘過去把這只海妖扯着,一只手抱着他,一只手奮力往岸邊游,還好他早已失去意識,不會胡亂掙紮亂動,這樣的話,估計兩人都得死在湖底。
在累到精疲力竭,兩眼都在發昏時,姜誘終于帶着姬阏游上了岸,剛擠壓了他胸腔兩下,還沒來得及做人工呼吸,只見水面又有了動靜。
只見颍卉從水中冒出頭來,跟她剛才的姿勢差不多,一邊拖着她的哥哥颍考叔上岸,一邊見到她時,還不忘用眼神死死瞪着她,像要把她活生生吞了一樣。
姜誘心裏大大松了口氣的同時,開始一手按在姬阏的胸腔幫助呼氣,一手捏着他的鼻子往他嘴裏吹空氣。
身邊頓時響起了驚呼聲,而姜誘不用去看也知道,颍卉現在的神情,應該比剛才,更為可怕了。
不過她才不會去顧這麽多,要是讓姬阏死了,那她還怎麽回家?
這個想法冒出來的一瞬,姜誘在心裏驚了一下,因為她居然在心裏,同時冒出了另一個想法,另一個截然不同的反想法。
要是姬阏死了,她回不了現實,那麽是不是也就不受姬阏約束,能夠以文姜的身份活在這世界?
這樣的想法太過可怕,剛冒出來一瞬就被她壓了下去,在心裏再三道,絕對不能夠再冒出來。
這樣的話,不就等同于是她想殺人嗎?
抛卻掉這個想法的姜誘,看着姬阏依舊昏迷的臉,在心裏念了聲阿彌陀佛,重新将腦袋湊了下去,姬阏是一定要救……
先前一刻還昏迷的某人,這一刻突然睜開了眼睛。
姜誘動作僵住,跟他四目相對。
姬阏剛醒過來的眸子剛睡醒一般,兩眼皆是茫然,仿佛沒有焦距。
好了,這口空氣不用吹了。
抱着這樣想法的姜誘松開他鼻子,剛想要站起身,沒想到身後突然股用力的勁,沒等她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整個人直接就被死死抱住了。
“別走……”耳畔傳來他低低的喊聲。
姜誘一怔,艱難轉頭,冷漠地想,姬阏是不是認錯人了。
卻不曾想,剛又重新對上他的眼時,姬阏茫然的眼神已恢複了清明,他用還沾着水汽的眸子望她,輕聲道:“別走,誘兒。”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2-22 05:10:20~2020-02-23 06:16: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雲銷雨霁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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