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無聲夜

雪落在肌膚上……

沒有月亮的夜晚,到處都是痛苦的哀嚎,卡爾拖着沉重的軀體艱難地行走在其中,身旁莫裏森先生牢牢抓着他的手,粗糙灼熱的呼吸成了這人間煉獄裏他唯一的希望。

不像韋爾伯特莊園裏的那些,這裏的半成品們都行動遲緩,只能勉強捕獵身邊的活人,但就算這樣,要不是莫裏森先生反應迅速,他們也多次險些被那些游蕩的怪物抓到。

——新生的吸血鬼都會有一段極度渴望血液的時期,不同的是我們會在“父親”和“母親”的指引下學會克制,而這群半成品不會,它們只會把身邊的一切活物都撕碎。

“爸爸,你放下我一個人先去找到媽媽吧。”卡爾咽了口唾沫,“我會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太陽升起來就好了。”

現在是晚上八點,距離天亮還有整整十個鐘頭。

“卡爾,我會先把你送出去,”莫裏森先生打斷了他,“找不到你媽媽我就得先保障你的安全,更何況我現在帶着你也不好找你媽媽……”他話音未落就被一只從暗處伸出來的手抓住了腳腕。幸虧他及時攀住了牆壁,用力往回抽自己的腳,順便蹬了那怪物兩下才勉強脫身。

盯着爸爸漲得通紅的臉,卡爾從沒有這樣憎恨過自己:他為什麽要和羅納德還有魯尼他們較勁?如果從一開始他就告訴他們寶藏在韋爾伯特莊園的地下室,那麽他就不會受傷,不會害得自己的爸爸媽媽在這地獄一樣的地方受苦。

他們已經找了三個地方,但是都沒有看到媽媽的呻吟,她到底被帶去了什麽地方?

她會不會已經遇難了,會不會已經被那些可怕的吸血怪物感染了……卡爾用力地摳着手心,強迫自己清醒冷靜下來。

先前鬧出的動靜吸引了遠處游蕩的怪物,它們挾着濃重的腥臭往卡爾他們這邊趕來。

卡爾至今不知道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麽幾天前還靜谧美麗的小鎮此刻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驅魔人……回想起埃德加說過的話,他從來沒有這樣期望過傳說中的驅魔人。

——求求你們了,誰也好,救救我的家人,救救他們……

眼見它們的身影要将前方的道路堵死,卡爾做了個非常大膽的決定——他決定用自己血肉為爸爸争取一點逃脫的空間。

他閉上眼,用盡微弱的力氣想要把爸爸推向另一個方向,可他等了很久,料想中的疼痛都沒有到來。也許被吸血鬼獠牙分食是不痛的,就在他這樣想的同時,血肉被撕裂開的聲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悄悄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看到了自己終生難忘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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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加的瞳孔再度變成血一樣的猩紅。吸血鬼的獵殺狀态,卡爾分神回想起書上說過的東西。

埃德加手上的那只吸血怪物的胸口破了個大洞,源源不絕的深色液體噴湧出來,濺了他一身,讓他看起來仿佛剛從血池裏撈出來。

“埃德加……”卡爾想要伸手碰他的袖口,“是你嗎?”

埃德加丢開那具失去心髒的軀體,“你怎麽在這個地方?”

“事情比較複雜……”卡爾靠在牆上喘着氣說,“晚點再跟你解釋。埃德加,能拜托你帶我爸爸離開這裏嗎?”

他本來還想請埃德加幫他找走丢的媽媽,但是他不敢得寸進尺——如果埃德加也拒絕他,那麽他們真的就完了。

同類的屍體就躺在腳邊,感受到某種威懾的吸血怪物們不敢前進半步,猶疑着是繼續捕獵還是離開。

“卡爾?”莫裏森先生驚疑不定地瞪着眼前的家夥,又轉過去看看明顯認識這可怕紅眼睛怪物的兒子,最後戰戰兢兢地說,“您……您認識我兒子對不對?您……帶着卡爾走吧。他是我的孩子,我必須得保護他……”

卡爾怎麽都想不到爸爸會是這樣的反應。

“我不要緊的!”

埃德加垂下眼睛,像是感慨地掃過這禿頂肥胖的中年男人。

“我會保證你們的安全,但是您的夫人,我來的一路上都沒見過她,希望您做好心理準備。”

莫裏森先生的臉色瞬間變了,他捂住嘴驚喘,“沒關系,謝謝您。我……我知道了,如果真的遭遇不幸……也只能說是我們運氣太糟糕,謝謝您肯救我的孩子。”

就在他直視埃德加眼睛的瞬間,他失去神智倒了下去——倒下去以前埃德加很輕松地就接住了他。

有卡爾指路,埃德加帶着他們兩個往醫院外面走,很輕易就找到了那輛半舊不新的汽車。

森森雪光中,卡爾勉強看清埃德加的模樣。

“你怎麽這樣了?”埃德加輕聲問。

不知道是不是卡爾的錯覺,今夜的埃德加遠比他之前見過的要溫柔。

“和學校裏的幾個混蛋打了一架。”卡爾沉默了幾秒,“我騙他們韋爾伯特的莊園有財寶。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事情?如果他們碰到這些怪物……”

“我不知道你們人類的道德觀,但對黑暗生物來說,我們有仇必報。”

埃德加把他們帶到汽車前,卡爾從莫裏森先生的口袋裏摸出鑰匙開門,而埃德加幫卡爾把他送進去。

“過十幾分鐘他就會醒,然後你們快點離開這個地方。”說完埃德加就轉身準備離開,“到家以後記得把門關好,誰來敲門都不要開門。”

他還要找到那可憎的叛徒。

“那你呢?”

“你會認出我的。”

卡爾已經快到極限了,但他還是笑了下,“我知道我肯定會認出你。謝謝你,埃德加,謝謝你救了我和爸爸。”他已經要看不清眼前的埃德加,幾個晃動的影子讓他更加頭痛。

“睡一覺吧卡爾。我會幫你找到你媽媽,如果……至少會把她的遺骸帶出來。”埃德加冰冷的手拂過他的眼皮,“醒來的時候噩夢就結束了。”

“你……”卡爾拉拉他的袖口,“再幫我找一個人。”

“誰?”

“一個金頭發,瘦高個子,臉上有雀斑的男孩。”卡爾的神智已經不甚清楚了,腦震蕩加過度驚吓讓他非常非常的虛弱,“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害怕他變成那種怪物。”

金發的父母無論如何都生不出黑發的孩子。

小的時候,卡爾曾在書上看到的這樣一句話。

他的父母在他六歲那年搬來了布洛迪卡鎮,而對于六歲以前生活在大城市的事情他沒有半點記憶——不知道為什麽爸爸媽媽的相冊裏只有他六歲以後的照片,更前面的事情完全一片空白。直到他在書上看到了這樣一句話,他看看爸爸媽媽燦爛的金發,再看看自己淩亂的黑發,很自然地想到了這麽一個問題——“我是怎麽來的?”

那時媽媽正在廚房裏烤蛋糕。她的手上沾滿了面粉,空氣中彌漫着牛奶、雞蛋還有糖的甜蜜香氣,“嗯?”她疑惑地發出個單音節,于是他又鼓起勇氣問了一遍,“每個小孩子都是從媽媽的肚子裏長出來的。九個月,成熟了以後醫生就會把小寶貝取出來送給年輕的媽媽們。”她比劃了一下,“我的小卡爾也是噢。”

她在水龍頭下沖了沖手,又蘸了一點面粉塗在卡爾臉上,“怎麽會問這個?”

“沒什麽。”他搖搖頭,“只是在漫畫裏看到了這個。”

“漫畫先放下,來幫媽媽的忙吧。過會克羅夫特夫人就要來我們家做客了,我還沒烤好點心。”媽媽把他抱到料理臺上,握着他稚嫩的小手攪拌盆裏的面糊,“聽說她的孩子跟你一樣大,是個男孩。你會喜歡他的,希望你能成為你的第一個朋友。”

他懵懂地聽着,然後看到媽媽把調好的面糊倒進紙杯裏,下意識咽了口唾沫。

在他的記憶裏,蛋糕是最好吃的東西——聽媽媽說,他前陣子生了一場大病,病好以後就不怎麽記得以前的事情,作為補償,她總是給他烤些小點心放在口袋裏。

下午兩點溫暖的陽光把客廳照得透亮,克羅夫特夫人準點登門拜訪。

她的獨生子是個蒼白瘦小的男孩,被她抱在懷裏,怯生生地打量着周圍的一切,束手束腳的,看到桌上的紙杯蛋糕也不敢動手。

卡爾根本不知道要怎麽和他交流,察覺到他的目光,悄悄地把紙杯朝他那邊推了一點。

托德·克羅夫特——克羅夫特夫人說他叫這個——盯着蛋糕,過了好幾分鐘才猶豫地伸出了手。

“好吃嗎?”卡爾鼓足了勇氣開口問他,“我和媽媽一起做的,你要是喜歡這裏還有很多。”

托德吓得差點把杯子丢掉,最後遲疑地說,“有一點烤糊了,不過還……還可以吧。”

卡爾瞪着他。他不允許別人說他媽媽做的東西難吃,就算是眼前這可憐巴巴的男孩也不可以。

“卡爾,不要欺負托德。”莫裏森夫人地往托德手裏塞了一小袋餅幹,“不要告訴你媽媽哦。”

事後托德解釋說因為克羅夫特夫人總是把蛋糕烤糊,所以他最熟悉的就是那股焦糊味。

托德……

卡爾在夢裏流出兩行淚水。

吸血生物的盛宴已進行到一個小高潮,地板上到處都是血跡。

嗅到空氣中濃重的血腥氣,即使是埃德加也禁不住恍惚了一剎那——幸好來這裏之前他已經進食過了,否則他也說不準自己究竟會怎樣。

他掐斷了好幾個半成品的脖子,卻仍舊沒看到自己要找的人。他答應卡爾一定會找到他的媽媽和朋友就絕對不會食言。

伊格納茨不在這裏,他快步穿過慘烈得如同中世紀地牢的大廳與走廊,朝醫院二樓走去,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樓梯拐角處伸出來的一只手,某種不好的預感頓時湧上心頭。

那是只女人的手,因為常年操勞家務導致皮膚有些松弛,無名指上帶着一枚看起來頗有些年頭的紅寶石戒指。他認得那枚戒指。

“……”他很輕松地就解決了趴在她身上吸血的幾個怪物,帶着她來到個相對僻靜的角落。

大量失血導致她的精神已經非常恍惚了,她勉強睜開眼睛打量自己的救命恩人。

縱使是在這慘烈如地獄的環境裏,金發吸血鬼仍舊英俊如神祇——時間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半點痕跡,他看起來仍舊和她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模一樣。

“您……您是來帶走那孩子的嗎?”她的目光穿過埃德加的臉龐,回到了十年前那個下着大雪的夜裏,“我一直都把他當做自己的親生兒子,他是個非常、非常好的男孩子……謝謝您讓他來到了我的身邊。”

“我不會帶走他的,夫人,他是您的孩子。”埃德加任這虛弱的女人靠在自己身上。

她的身體冷得象冰,而他沒辦法給她半點溫暖。黑暗生物就是這樣。

“卡爾他還好嗎?”

“他很安全。”埃德加握住她的手,試圖給她一點力氣。他的嘴唇動了兩下,可最終只能說出這樣一句話,“您的丈夫和兒子,我把他們送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

伊格納茨教給他的法術裏沒有一個能對這種狀況有所幫助。

“是嗎?”小小的笑容綻放在她蒼白幹枯的嘴唇上,“謝謝您了。”

十年前一個下着大雪的夜晚,尤金帶着虛弱的他趕路。

他太虛弱了,稍微碰到一點陽光都會化為灰燼,所以他們只能在最黑暗的夜裏前行。

不湊巧,天上從傍晚就開始下大暴雪,前方的路都被堵死,因此尤金決定帶着他到附近的小旅館裏躲兩天再上路。

小旅館的火爐燒得正旺,掀開厚重的皮簾,沉冗的熱浪滾滾撲來。尤金聲稱他是來當地做生意的外國人,路上同伴生病,希望能在這裏借宿兩夜。店家收了尤金的金子,自然高興萬分地把他們迎了進來,并給他們安排了最好的兩間房——他們看起來真是古怪的一行人,兩個男人帶着個昏迷不醒的男孩,一路上有好幾個人都在用古怪的目光打量他們。

他們在大廳遇到了一對面容憔悴的年輕夫婦,男的滿面倦容,女的臉色灰敗,唯一的行李就是一只破舊的小手提箱。

那時她看起來還很年輕,眼角也沒有這樣多的皺紋。她攔住了埃德加,“請問你是這男孩的父親嗎?”她的左手無名指上帶着一枚紅寶石戒指,半點都不符合她周身褴褛的衣着。

尤金看起來下一秒就要喊她走開別管閑事,可埃德加朝他使了個眼色,“我不是,他的父母都去世了,我們只是他的臨時監護人。”

“抱歉,我只是看這孩子狀況不太好……”她顯然是想到什麽不好的事情,眼裏水光閃動,“他是生病了嗎?”

埃德加趁機讀取了她的記憶,得知她剛剛失去自己的孩子。

“事實上我也不知道他怎麽了。”他說幾個字就覺得胸腔裏燒得難受,“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可以和您的丈夫一起來我的房間,我有點事想和您商量。”

年輕的妻子和丈夫耳語了幾句就跟着他們一齊上樓。

進房間以後,尤金為他們點燃了油燈,把昏迷不醒的男孩安置到床上,然後就出門去了。

埃德加看着男孩沉睡的臉,“好心的夫人,我知道我的要求非常冒昧,我能請您收養這孩子嗎?”

“什麽?”她不敢相信他剛剛說了什麽。

“收養這孩子。我會付給您一大筆錢,确保您和這孩子都衣食無憂。”埃德加覺得自己被銀灼傷的地方更痛了,“我和我的朋友,我們并不适合養育孩子。這孩子應該和你們這樣的人一起生活,可以嗎?”

他确定沒有其他人在看,緩慢地露出了自己的獠牙,“我是個吸血鬼,我沒辦法撫養一個人類小孩,但我也不想把他變成我的同類,這樣他的一輩子都毀了。”

她看起來驚呆了,但是埃德加發現她沒有轉身就跑。

“我知道你再也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

等尤金帶着溫熱的血液回來,那對年輕的夫婦已經帶着昏睡的男孩離開了。

“你覺得這樣好嗎?”尤金悄悄問他,“把這孩子就這樣交給陌生人真的好嗎?”

“他應該跟人類一起生活。”埃德加喝了血,昏昏欲睡,“我更不想把他交給驅魔人家族,天知道他們會對他做什麽。畢竟他是……”

深夜,地獄般的醫院裏,到處都是半成品吸血鬼的尖叫。

埃德加放任垂死的女人靠着自己,“你想成為吸血鬼嗎?卡爾很愛你,你如果離開了他,他會難過的。”

垂死的女人一點點把自己的戒指脫下來放在他的手心,“……我喜歡做人類。”她喘了口氣,“人總是會死的。告訴卡爾,就說……我很抱歉。幫我……保護好他……”

她閉上了雙眼。埃德加知道,她死了,再不會睜開眼睛,而他必須要帶着她的遺骸回去見卡爾。

三樓的病房裏。

托德·克羅夫特掙紮着睜開了眼睛。

這世界和他過去曾經的認知完全不一樣。他能很清楚地看到天花板牆壁斑駁塗層上的細小污漬,能聽到遠處嘈雜的動靜——所有細微的動靜都被放大一千倍,以至于令他感到疼痛。

空氣中彌漫着甜蜜而誘惑的香氣,他覺得自己的牙龈漲漲的,像是有什麽東西要長出來。他撕扯開手背上的膠布和針頭,試探性地摸了一下,發現是又尖又長的犬齒。他惶恐地看床頭的椅子,發現那裏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他的直覺告訴他,有什麽可怕的事情發生了,他必須要及時找到她。

“沒想到這裏還留着這樣一份驚喜給我。”

聞聲托德警覺地擡頭,卻什麽人都沒看到。

“你……你是誰?”他說話的聲音都在抖。

“這裏,我的孩子,我這就來見你。”

黑暗最濃厚的地方浮現起一道影子。那影子漸漸凝成實體,變成了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

這男人有着典型的東歐面孔,打理得一絲不茍的棕色卷發和凝結着陰霾的松綠色眼睛。他狂熱地注視着病床上的托德。

“好孩子,告訴我你叫什麽……噢不要說話,讓我來猜猜,你叫托德·克羅夫特對不對?你想知道你到底怎麽了,想知道你媽媽去了哪裏……你還想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半天都沒有護士來查房……沒關系,親愛的,我會一樣樣為你解答。”

托德啞口無言。他後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而喉嚨裏幹得像是要燒了起來。

他知道這男人非常危險——因為他曾經在另一種人眼裏見過這狂熱又冰冷的光,那人是個連環殺人犯,他絞死了十七個妓女,她們的頭骨藏在自己的床底下當做榮耀的紀念品。

“你變成了吸血鬼,或者說很接近吸血鬼的東西,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麽還能保有神智,但誰知道呢?沒準你下一秒就會發瘋。你媽媽那個女人,大概在某個地方被吸幹了渾身的血等死。哦沒錯,這裏變成了我的天堂,我的樂園……”說到最後,男人不自覺揚高了聲調,“告訴我,托德,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滾開,我不想知道……”托德揮舞着手臂,但他實在太虛弱,過度敏感的五感已經對他的神經造成了傷害。

“你這樣真讓我傷心。”男人誇張地嘆息了一聲,“作為見面禮,收下這個吧。但這個只能幫助你解決一時的燃眉之急無法解決問題的根源。”

托德接到他丢過來的東西,是一只精巧的銅管。他下意識地拔開蓋子,發現是約莫5毫升的黑色液體。

“喝掉它,不要逼我給你灌下去。”男人伸手撫摸着他的臉頰,“相信我,我暫時不會傷害你的。”

“你是誰?”在被所有東西逼瘋的邊緣,托德艱難地問,“你為什麽……會在這個地方?我媽媽她……真的……真的……”

黑色的液體流進喉嚨,如一劑治愈一切惡疾的良藥。

托德覺得自己喉嚨裏的幹渴稍稍被潤澤了一點。

“給老約翰一個便士。”綠眼睛的吸血鬼湊到他耳邊,呵出冰冷的氣息,“記住這個,你總有一天會需要它的。到那時,你知道該去哪裏找到我。”

綠眼睛吸血鬼邁着悠閑的步子離開了病房。

他很樂意欣賞一番自己創造的煉獄:漢格爾·維拉德比他想得還要能幹,他不僅對醫院的病人下手,還感染了數不清的護士,更驚喜的是他居然看到了一個保持了人類神智的男孩。即使那男孩現在拒絕了他的幫助,但他能肯定,要不了多久那男孩就會朝他搖尾乞憐。不會太久的,只要他還是那孩子的血族之父。

“你想去哪,伊格納茨?”

聞聲,伊格納茨擡頭尋找說話之人的所在。

“噢,埃德加,你來了,滿意你看所看到的一切嗎?”他的嘴唇曲起,形成個假模假樣的笑,“這麽多年了,我一直懷念我們在普朗克酒吧度過的那些日子,數不清的血,還有美妙的哀嚎,還有美達爾莊園的那一夜,農場主夫人哭着求我不要轉化她六歲的女兒,你做了什麽……你擰斷了她的脖子,僅僅因為她的臉讓你想起那個女人。那時的你看起來是那樣冷酷、殘忍,我真懷念那樣的你。你呢?你會想念我嗎?”

大雪漸漸地停止,厚重的雲層飄向別處,露出銀色的月光,将漆黑的走廊照亮。

埃德加緩緩朝他走近。他臉色不變,冷冷地說“是嗎?伊格納茨,我一直都在想你,哪怕睡着了我都在想你。按常理來說,吸血鬼睡着了是不會做夢的,我們睡着了就像是死了,毫無知覺,但很奇怪,就算是那個時候我也總是想起你,我總是想要如何折斷你的骨頭,揪掉你可憎的頭顱,再把你漆黑的心髒挖出來扔進火爐……我的确很想你。”

冷冷的雪光照亮他漂亮的白金色頭發,下一秒,他如同極地冰川的藍眼睛就變成了血一樣的紅色。

伊格納茨向後退了一步。他的左手藏在身後,不知道在幹什麽,而右手則是主動地伸出去,仿佛在邀請埃德加一般。

“命運讓我們又見面了,我曾以為我再也不會見到你了,你真是個命大的怪物。我曾經的朋友,我很想你,但絕對不是想念現在這個軟弱無能的你。”他的目光掃過被埃德加安置在一旁的死去的女人,“你可真夠堕落,你居然帶着這晦氣的東西來和老朋友敘舊。”

埃德加猛然抓住他的手。

“別耍花招,我知道你想做什麽。”

伊格納茨的左手露出來,原來他在身後的牆壁上畫了個潦草的法陣,就差把血塗上去發動了。

骨骼碎裂的清脆聲響,埃德加将他的指骨捏得粉碎。

伊格納茨像是根本就沒有痛覺一樣順勢逼近了埃德加。

“叛徒,你這個叛徒居然還活着。讓我來猜猜你是怎麽活下去的?你放棄了尊嚴、驕傲,向卑賤的人類求饒了對不對?你居然沒有被他們綁起來送到陽光下曬成灰燼,你可真是夠厲害的……你這個低賤的垃圾,我真該親手了結你!”

說到最後他已經在咆哮,“你出賣了我,你把我出賣給維恩家的那群混蛋,他們毀了我這麽多年苦心經營的一切!我的血裔,我的工作間,我數不清的研究成果,你這個叛徒……”

埃德加掐住他的脖子,要他說不出話。

幾秒鐘的寂靜後,埃德加不帶任何感情地說,“我落到了破曉的手裏。”

“……”伊格納茨瘋狂地大笑起來,“你以為我會信嗎?破曉裏全是這個世界上最恨我們這種東西的人,你居然說你從破曉手裏活了下來?”他尖利地笑起來,笑夠了換上誘哄的語氣,“就當我信了吧。可憐的埃德加,破曉的那幫家夥沒有教會你人類的殘忍和瘋狂嗎?你要是和我認個錯沒準我還能重新接納你……”

就在埃德加将要捏碎他頸骨的一剎那,伊格納茨的身體化成了軟趴趴的皮囊——空有五官,卻沒有內部的填充物。皮囊從埃德加的手中滑落,落在肮髒的地板上。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來找我複仇的嗎?”皮口袋嘴巴的位置仍再一張一合,說出的話帶着漏風的氣聲,“再見了,埃德加,希望你能喜歡我送你的禮物。”

數不清的灰色塵埃飄散在空中,組成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別想逃走!伊格納茨,我還有事情問你……”

埃德加的掌心浮現出一條黑色的血線,血線唰地指向灰霧的方向,卻直直地穿了過去什麽都沒有觸碰到。

“埃德加,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又讓伊格納茨跑掉了。埃德加垂下眼睛,讓人看不透他心裏的想法。

煙霧飄出窗戶,随風去到了一個埃德加所不能企及的方向。

埃德加轉過身,發現牆角探出個小小的腦袋。

“你是托德·克羅夫特嗎?”埃德加盯着他唇邊還無法收放自如的獠牙,“卡爾讓我來找你,但看你這幅模樣……”

“不要殺我!”

聽到好朋友名字那一瞬的慶幸煙消雲散,托德小聲地哀求,“我……我不知道怎麽了。我什麽都沒聽到,什麽都沒看到,所以不要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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