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血色黃昏
獵人潛伏在蘆葦深處,端起獵槍,于三點之間連成一條直線。
“我吃飽了。”
維拉德家的餐桌上一片死氣沉沉,黛西·維拉德推開面前的盤子站起來,全然不顧裏面還剩了一大半食物。
“黛西,你要到哪裏去?”她的父親,漢格爾·維拉德,一位臉色蠟黃的中年人擡起頭,“外面……外面不太安全,誰知道那樣的慘劇還會不會重演……”
“不要說了爸爸,我必須去。”黛西·維拉德輕聲打斷了他。不是應該,也不是需要,而是她必須去。
她今天穿了一身黑,頭發挽起來,顯得莊重而肅穆,“卡爾的媽媽去世了,我得去安慰他。”
電視裏正在播放晨間新聞。看得出警方有考慮過封鎖消息,但是……兩天前那個雪夜裏發生的事情實在太過駭人,連鄰近城鎮的媒體都像是嗅到腐肉的鬣狗一樣匆匆趕來,想要拍攝點不同尋常的東西當做噱頭放在他們的頭條新聞上,吸引更多獵奇觀衆。黛西有些厭煩地走上前去關掉了電視——哪怕是她也看得出來,那些興致勃勃的媒體并不是真的關心真相和被留下來的人的悲痛之情。
兩天前的夜晚,原本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個夜晚,鎮警局接到報警電話說鎮醫院出現了怪物。被留下來值班的警察當晚喝了點酒取暖——布洛迪卡就是這樣和平得有些怠惰的小鎮——認為報案人說的是無稽之談,是幻覺,是鎮上頑童用來愚弄警察的新手段,有些不耐煩地挂斷電話趴在辦公桌上繼續打盹。
當他接到第二通第三通報案電話時,警長克羅夫特立刻派人前往,但這時一切都晚了。
警察們目睹了他們此生最血腥的場景:數不清的血,長着獠牙的紅眼睛怪物,好幾個同僚因為躲避不及時被拖進了暗影裏就再也沒有出來過。
沒人知道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所有人曾經在父母長輩口中聽過的吸血鬼傳說在今夜成為了現實,哪怕是再堅定的無神論者都無法在這可怕的慘狀前保持心智。
太陽升起後,他們在現場找到了8具死于失血過多的遺體,而失蹤的人一共有67名——說失蹤是因為他們的遺體憑空消失了,除了随處可見的灰白色塵埃,現場就只剩下大片令人膽寒的深色血跡——當中就包括克羅夫特警長的妻子與獨生子。
這起慘案撕開了布洛迪卡所有和平的表象,将活着的人投入恐怖與悲傷的地獄,學校停課一個月,許多人一到黃昏就将大門緊緊關上。群衆們自發地來到鎮議事廳前游行靜坐,要求政府為他們查明真相,也有少數群衆自發地端起獵槍組成民兵,希望能保衛小鎮的安全。
“但是……”漢格爾·維拉德還想說什麽。
黛西回過頭,眼圈通紅地說,“爸爸,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你平安無事地回來了?”
漢格爾·維拉德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坐在椅子上,死死地揪住胸口,好半天都沒有緩過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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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爸爸,托德失蹤了,卡爾沉浸在悲痛裏,我……我有點口不擇言了。”黛西逃一樣地離開了壓抑的家。
地下室被囚禁的人,突然變得神經質的爸爸……明明十多天以前,這裏還是她溫馨熱鬧的家,為什麽此刻一切都改變了?
目送女兒離去,漢格爾·維拉德瞬間換上副陰沉沉的神情,将手中餐具狠狠摔在地板上。他盯着自己浮滿青筋的手,突然笑了起來,笑夠了,他搖搖晃晃地往樓梯下的小房間去。
穿過黯淡的地道,來到緊鎖的儲物間門外,他從口袋裏掏出一串鑰匙,手忙腳亂地開着上面一把又一把沉重的鐵鎖。他的手抖得很厲害,好幾次連鎖眼都對不準,失敗地次數多了,他就開始砰砰砰地錘門,一直錘到骨節破皮,拳頭麻木。終于打開了大門,他跌跌撞撞地撲進去,扯掉牆壁上的裝飾品,露出那張無血色的小臉。
見到她的一瞬間,他崩潰地抱住腦袋跌坐到地板上,“怎麽辦,我沒想到……我沒想到事情會鬧得這麽大,我以為他們最多有點不舒服但是沒想到他們會變成這樣的怪物。”
“你真的不知道嗎?”
一連串嘶啞的笑聲迫使他中止了自己的傾訴,錯愕地盯着牆後的少女——或者說少女外形的吸血鬼。
小小的吸血鬼悄聲說,“你真的不知道活人接受吸血鬼意味着什麽嗎?”
十年前,他在下着雪的夜晚遇見了一位蒼白的少女——她穿着老舊過時的連衣裙,面容精致,可皮膚卻總是泛着不健康的青紫——即使他已經結婚,已經有一位美麗的妻子和乖巧的女兒,他還是忍不住深深地愛上了這不同尋常的少女。為了得到她,他一步步滑入瘋狂的深淵,到今天,他終于意識到她不是天使,而是惡魔,小小的惡魔。
“我知道,是,我知道!”他兇狠地咆哮,“那又怎麽樣,我以為只是一丁點不會有事的!就算出事了也只能算他們運氣不好!”
絲毫不顧漢格爾的瘋狂,牆後的少女用夢幻而愉快地語氣說:“漢格爾,謝謝你把事情鬧得這麽大,他們要來了,他們終于要來了!”
“誰?”漢格爾警覺地擡頭。
她在微笑,“黑夜裏的獵人。普通人的記憶一向短暫,只要是無法解決的案子很快就會被忘記,變成陳舊褪色的血跡,但他們不一樣,他們大多數充滿耐心又記仇,哪怕過去了幾十年幾百年,他們的肉體化為塵埃,他們的子孫後代也記得。”
這座小鎮無暇的白雪之下是幾十年間,無數人流過的血,它們積累成一片怎麽都洗不幹淨的血垢。
她有預感,很快,很快,所有黑暗裏的真相都會被揭開——無論是幾十年前的慘案還是兩天前的醫院驚魂夜,所有的東西都逃不過獵人端起的獵槍。
“什麽?”他睜大了眼睛,“我帶你離開,我們可以去這世界任何一個角落……”
“不,我不會和你離開的。”她閉上眼睛,“我等了他們五十年了,整整五十年。漢格爾,我也不會讓你離開。記得嗎,溫妮的死,我們都是劊子手。”
溫妮的死。
“我篡改了黛西的記憶,讓她相信她的媽媽是病故,但真相是什麽你和我都知道。”
漢格爾·維拉德第一次想起那個女人。
她死前已經看不出半點人類的模樣。為了毀屍滅跡,他一直等到了太陽升起來。
就在他要說點什麽時,他聽到了一聲啜泣,在這冰冷的地下室內格外清晰。
“……黛西?!”
“不好意思,可能她在路上耽擱了吧。”電話那頭的男人滿是歉意地說,“不過她很早就出門了。”
已經上午十點了,黛西·維拉德還是沒有出現,而維拉德先生信誓旦旦地說她已經離開了家。
“謝謝,維拉德先生。”
卡爾挂斷電話,長長地吐了口氣,倒在沙發上擡起手臂遮住眼睛。身體很疲倦,但睡意全無——白天他會在家裏扮演個好孩子,幫助爸爸處理葬禮事項,晚上他會偷偷從窗戶溜出去,去埃德加那裏探望托德,希望他今天也能繼續堅持。
“黛西……”
說實話,如果這通電話發生在上個月月初,他一定會相信維拉德先生說的話。
現在,他除了埃德加和爸爸以外,誰都不會再相信了——尤其是在地下室囚禁了一個吸血鬼,對托德說出那種話的維拉德先生,他就算死也不會相信他說的話。
“你到底怎麽了?”
昨天他和黛西在電話裏約好了的,今天上午她會來他家做客,順便和他說說自己這幾天裏發現的事情:她一直在監視她爸爸,希望能洗脫他的嫌疑。
而他打算試試黛西的口風,看她對黑暗生物究竟抱持着怎樣的态度,然後晚上再去看看托德的情況,順便試探他一下。
如果一切條件都允許的話,他也許會告訴黛西托德的實情,再帶她去威格爾森大街39號——就算是為了埃德加,他也必須十二萬分謹慎。
他希望黛西能給托德繼續支撐下去的勇氣。
對于他的這一決定埃德加既不贊同也不反對,可還沒等他進行,黛西就消失了。
他從床上跳下來,穿上外套。他有種很強烈的預感,黛西知道了某些黑暗的秘密,導致維拉德先生不得不把她關在家裏,或者說把她處理掉。他實在不願意這樣想,但是他的心跳得很快,那種糟糕的感覺就和兩天前感受過的一模一樣。他知道,如果今天他不去找黛西,她就會像韋爾伯特夫婦的獨生女一樣,帶着那可能存在的真相徹底消失,而他的餘生都會在愧疚與痛苦中度過。
可想到自己曾經答應埃德加的事情,他又有些遲疑。他答應埃德加不會孤身涉險,因為人類面對黑暗生物是非常脆弱的。
現在是白天,埃德加無法出門……就在他天人交戰的時分,他聽到有人喊他。
“卡爾?”爸爸在客廳裏盯着一本舊相冊發呆,“留在家裏吧,外面太危險了,誰知道那群怪物藏在什麽地方。”
自從那天在花園裏見到媽媽的遺體,他就一直是這樣。
卡爾慢慢垂下手臂,“……沒什麽。”
為了信守對爸爸和對埃德加的承諾,一整個白天卡爾都把自己鎖在二樓的房間裏。
他給維拉德家打了好幾個電話:最初的兩個還有人接,後面就再也沒有撥通過了。他緊張得要命,給警察局打了電話,本來想着剛出了那麽大的事警察會對此稍微上點心,但最近到處都是吵吵嚷嚷要說法的民衆和趕不走的媒體,警方根本沒空管一個只是失去聯系幾個鐘頭的少女。他們安慰他,或許黛西只是臨時起意想到處逛逛,或者早就已經回家了,讓他不要太過操心。
太陽沉入地平線的另一端,天空是被燃燒過後灰燼的顏色,大地覆蓋于濃重的暗影裏。
卡爾聽到熟悉的敲玻璃聲,立刻蹬蹬跑過去,問了一個只有他和埃德加知道答案的問題後才推開窗。
“埃德加,你聽我說,黛西失蹤了。”他甚至顧不上和對方問好,急促地說出自己知道的東西,“我懷疑是她爸爸幹的。”
距離他和黛西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八個個小時,想到可能會有怎樣的厄運降臨在她身上他就痛苦不已。
“卡爾,”聽完他說話,埃德加示意他冷靜下來,“晚上我正好要去那邊,你不要太過緊張。”
卡爾拎着巨大的琴盒從窗戶裏翻出去,“為什麽?難道是和你之前說的同族有關。”
埃德加接住他,就像抱住一片葉子那樣輕巧,然後沒有發出半點噪聲地跳到了花園的草地上。
“差不多吧。”
從他家到威格爾森大街39號不過是幾分鐘的事情。
來到熟悉的空曠客廳,卡爾發現桌上擺着頗受青少年歡迎的漢堡還有可口可樂,不由得笑了起來。
只是他的笑容沒在臉上持續多久,看到埃德加正嚴肅地盯着他,他收斂起笑容,“有什麽事嗎?”
“之前顧忌到你的健康,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埃德加把他按在沙發上坐好,“可能會有點難以接受,但我向你發誓我沒有說謊。”
“我知道,你……你不會騙我。”
黑暗生物都是天生的騙子,除了埃德加。
“你大概已經猜到了,無論是韋爾伯特莊園還是鎮醫院,出現的怪物都絕非偶然。它們的背後有同一個主使者,伊格納茨·杜勒斯。”
當然。卡爾眨眨眼睛,他當然知道。
放出有關韋爾伯特夫婦財産的流言,吸引一批批貪婪的人前來探險,然後将他們轉化為吸血怪物。多簡單的陰謀,卻偏偏又那麽多人上當。
“醫院那件事并非伊格納茨親自出手,他利用了一個人類,那個人類的身份地位很特殊,他需要受人愛戴,既能接觸到病人又能接觸到醫院血庫……”埃德加觀察着他的反應,“那個人類就是漢格爾·維拉德。”
“……是嗎?”卡爾的身子搖晃了一下。
“是的。”埃德加藍色的眼睛裏,“他很狡猾,而且非常熟悉吸血鬼的生活習性。我沒想到短短四天他就感染了這麽多人。”
卡爾動也不動,似乎徹底被這個消息打擊到了。
他的媽媽,他最好的朋友托德,還有數不清的陌生人和他們活着的親朋好友,他們的一生都在那個夜裏被毀掉了。
月亮已經升起,埃德加需要離開。夜晚是屬于吸血鬼的。
“你會殺了他嗎?”卡爾仰起臉,“你會殺了漢格爾·維拉德嗎?”
“如果你希望的話。”
埃德加離開以後,卡爾以為自己會崩潰,或者會感到憤怒,但沒有哪一種感情會是現在這樣:之前有過的隐約猜測全部變成了真的,殺戮的欲望再度從那條裂縫裏湧出。
強烈的欲望令他眼前再度出現重影,将他的意識沉進深淵。
在那裏,他看到一片黑色的剪影,遮天蔽日。
被束縛在十字架上的生物睜開了它的眼睛,幽深如海,寒冷如冰,裏邊熊熊燃燒着漆黑的憎惡與邪惡。
那生物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他知道他應該害怕,但是在這悲哀的生物身上,他感受到了某種出于同源的氣息,他茫然地向它伸出手,就在他将要觸碰到那生物的剎那,巨大的羽翼張開,帶起強烈的飓風,幾乎要将他的臉頰刮傷。
他的意識再度終止。
客廳的鐘聲将他帶回現實世界。
他喘着粗氣,發現沙發上多了點東西,疑惑地撿起來,居然是片黑色的羽毛。
“這是什麽?”他驚疑不定地伸手摸了下羽毛閃着金屬光澤的邊緣,發現這羽毛并不像他想象得那麽柔軟,邊緣有些銳利,輕輕一下就把他的手指割了道口子。
他把手指含進嘴裏,拿起埃德加為他準備好的晚飯——不知道埃德加到底是從什麽地方得出他喜歡吃垃圾食品的信息,但無論什麽也比家裏冰冷油膩的冷凍食品要好。
牛肉漢堡有些冷了,但他一點都不在乎,麻木地往嘴裏塞,塞到後來有些難受,抓起可樂灌了一大口下去。
好不容易吃完了晚飯,他的目光掃到自己帶來的大提琴,嘴角泛起個苦澀的笑容。
如果上一次他沒有去拉爾夫先生家是不是就不會惹出這麽多事了?
他拎着琴盒上樓,駕輕就熟地敲了敲房門,“托德,是我,我可以進來嗎?”
“……可以。”
托德還是老樣子,四肢被埃德加牢牢地綁在床柱上,但硬要說的話,他看起來比前幾天還要糟。
哪怕埃德加會給他血,但這完全不夠填滿新生吸血鬼的胃。饑餓的恐懼還有不完全的初擁将他的精神完全擊潰,他和體內的野獸還有殺戮欲望做着艱難的搏鬥,好幾次都險些要放棄了。
“我……我把我的大提琴帶來了。”卡爾蹑手蹑腳地走進來,點燃了牆角的蠟燭。
吸血鬼有着極其優秀的夜視能力,也就是說蠟燭是埃德加特地為了卡爾準備的。
微弱的橘色光芒将偌大的房間照亮,托德不易察覺地把腦袋轉向了反方向,卡爾意識到這一點,主動坐在了他和燭火中間的位置。
“謝謝,卡爾。”托德聲音空虛,“沒想到你還記得我說的話。”
卡爾打開琴盒,取出自己剛上過松香的的大提琴,擺在兩腿之間,“你有什麽想聽的曲子嗎?”
昨天晚上托德說起他們以前在一起玩耍的事情。
“你還拉大提琴嗎?”托德虛弱地說,“我想聽。我還記得,你那時拉的是莫紮特的安魂曲,它一直回響在我的腦海裏,難以忘懷,我都快要被折磨瘋了。”
新生的吸血鬼動了動他幹裂的嘴唇,“莫紮特的安魂曲。”
卡爾忍住眼淚,簡單地試了下音就開始了今夜的演奏。
他的大提琴教師拉爾夫先生不止一次指責過卡爾太過注重技巧而忽略其中的感情,唯獨這一次,卡爾再也難以克制胸腔裏的悲哀。
他可以假裝沒看到托德眼裏的渴望,但無法假裝沒意識到自己的悔恨和悲傷。
假如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就好了。他的心裏充滿了不切實際的渴望。他,托德還有黛西,他們三個仍然是朋友。
呀要如何告訴托德,害他變成這幅不人不鬼模樣的正是黛西的爸爸維拉德先生,而黛西也很有可能失蹤了?
過了好一陣子,他再也演奏不下去,捂住臉哭泣起來。
“托德,你還想黛西嗎?”他實在忍不住,終于問出這個問題。
沒想到卡爾會提起這個名字的托德閉上眼。
黛西是個熱情開朗的女孩,有一頭亮麗的淺棕色長發,狂熱地喜歡紅色,也曾為自己臉上的幾點雀斑而自卑過。
“很想,每一天都想,甚至想得都要出現幻覺了。”他露出個夢幻的笑容,“我看到了黛西的笑臉,告訴我這不是假的……”
卡爾有些痛恨自己的遲鈍:為什麽到了今天他才意識到托德和黛西是一對,明明他們已經做得這樣明顯了。
生日會上一起溜出去的男孩和女孩,他們緊緊挽着彼此的手。如果這一切沒有發生,他們可能會在畢業後結婚,生下個繼承了父母長處又健康的孩子……可現在這所有美好的未來都化為了泡影。他們所有人的生活都被那個夜晚毀了——他們以為死亡是最痛苦的,而他知曉,随着時間的流逝,另一種鈍痛才會慢慢顯示出來。
“……我不知道,對不起。”
“沒關系。”托德喃喃自語,“卡爾,等你遇到那個人你就會知道了。想要看到她,不願意傷害她,即使付出自己性命也要保護對方。所以答應我,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訴黛西好嗎?就讓她以為我已經死了,不要讓她和我這樣的怪物在一起……”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小到卡爾幾乎聽不清他講了什麽。
卡爾不敢說,在說到保護某個人時,他心裏閃過的是埃德加的臉。
只是埃德加怎麽可能會需要他的保護呢?明明他一直在給埃德加添麻煩。
“好,我發誓,我不會把你的事告訴黛西。”卡爾握住他冰冷的手,“等你好起來,等你好起來……你一定能挺過這一關。”
同一時刻,維拉德家地下室。
堆積的雜物被粗暴地推到一旁,而其中空出的地方躺着個被捆得嚴嚴實實的女孩。
她渾身上下都是灰塵,動也不動,看起來就跟死了沒什麽區別。
進來的男人手裏端着個盤子,盤子裏是簡單的煎蛋和面包。他把盤子放到手邊的箱子上,過去搖了搖地上的女孩,女孩感覺到有人存在,眼皮掙紮了兩下,最終還是醒了過來。
她嗚嗚嗯嗯地喊着,像是有什麽話要說,可面對男人無表情的臉,又畏懼地往後縮了一點。
盯着她看的男人猶豫片刻,還是撕掉了她嘴巴上貼着的膠帶。
女孩下意識就想大喊,但男人冷酷的眼神分明在說你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沉默了良久,選擇了一個最普通的開頭,“爸……爸爸。”
顯然她的順從取悅了男人,男人拿起三明治遞到她的唇邊,催促她張口。
她麻木地張口,咬了一口,來不及咀嚼就吞下了肚子,然後又是一口。吃完了三明治,盛着牛奶的玻璃杯又被推了過來。
“我……我想去廁所。”她小聲說,“我……”她被關在這裏已經過了一整天,好不容易緩解了饑餓,就想試試能不能從這裏出去,“我發誓什麽都不做。”
“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呢,我可憐的女兒。”漢格爾·維拉德給她松綁,“我把電話線剪斷了,這段時間你就好好地待在家裏,哪裏也不許去,聽到了嗎?”
他只給了她五分鐘解決這一問題,她甚至顧不上手腳發麻,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洗手間解決了生理問題,黛西盯着鏡子裏自己寫滿惶恐與憔悴的臉,悄悄地把手伸到了壁櫃下面靠牆的地方。
五分鐘快到了,漢格爾·維拉德在外面野蠻地拍着門。
“黛西,快出來,別給我耍花招!”
她幾乎被吓得尖叫,不過好在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一盒刮胡刀刀片。她曾經偷偷用膠帶貼在這裏藏起來的。
她快速地把盒子塞進自己的衣袖裏,“爸爸,我好了。”
漢格爾·維拉德打量了她兩眼,又把她帶回了地下室,捆住她的手腳——這一次沒有捆得那樣結實,還給了她一床毯子,顯然在說你這幾天就住在這裏好了。
“我……我不能回房間待着嗎?”她試圖和她講條件,可面對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又說不出話來。
漢格爾·維拉德從雜物堆裏抽出自己獵刀,對着昏暗燈光仔細打量刀刃上的雪光。
“黛西,我的女兒。我一直都很愛你,但是你的這個請求太過分了。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想出賣我,你的眼睛裏寫滿對我的憎恨和厭惡,你肯定會出賣我,我冒不起這個險。”
到了這一步,黛西也演不下去了,“是的,我恨你。”她稍稍揚高了音調,“我曾經那麽愛你,但你呢?你做了什麽?”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媽媽是個很溫柔也很好的女人。”他走過來,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撫摸着她的臉頰,“你真是越來越像她了。”
平時他這樣做她不覺得有什麽,但此刻她只覺得他的手指又濕又黏,跟被蛇爬過一樣怪不舒服的。她克制着胃裏翻湧的沖動,努力不讓自己躲開。
“她做錯了什麽嗎……你居然殺了她,和牆後面,牆後面的那個東西?”黛西忍耐着恐懼,顫抖地說,“你居然殺了她!”
“她做錯了什麽?你居然這樣問。她當然做錯了!”漢格爾·維拉德揮舞着獵刀,按捺着怒火低聲咆哮,“她為什麽不肯當個好妻子,為什麽不肯信任我,一定要發現我的秘密,一定要逼得我那樣對她!她跟我争吵,要我立刻送走希拉,我……我不小心把她從樓梯上推了下去!你知道擦掉地板上的血跡有多困難嗎?為了不讓她死去,我還找希拉要了血喂給她,誰知道吸血鬼的初擁那麽複雜。她變成了怪物,只想着吸血沒有理智的怪物,為了保留她身為人的最後一點尊嚴我不得不把拉開了窗簾!”
長久的沉默過後,黛西臉上的表情像是她從未認識過這男人一樣。
“你這個怪物……”她喃喃自語,“你這個瘋狂而冷血的怪物。”
“那你的身上也流着怪物的血。”漢格爾·維拉德冷靜下來。
他将獵刀插進皮鞘裏,又整理了一下衣着就出了門。
黛西絕望地倒在地上,确定聽不見漢格爾的腳步聲以後,艱難地從袖口倒出刀片包裝盒,一點點打開。
因為手被反綁在身後,她的動作十分笨拙,幾分鐘內就被隔了好幾個血口。
“黛西,黛西。”
确定這沙啞的女聲不是做夢,黛西警覺地睜開眼睛。
牆後的怪物發現了她在做什麽嗎?如果發現了她會被怎麽樣?她會和漢格爾·維拉德告發自己嗎?
可白天她偷聽她和漢格爾·維拉德對話的時候,牆後的怪物似乎對她沒有太大敵意。
“你在和我說話嗎?你……你叫希拉嗎?”
“是的,”牆後的小怪物停頓了一下,“不知道你聽說過我的名字沒有,我叫希拉·韋爾伯特。”
希拉·韋爾伯特。
黛西第一時間并未反應過來這名字究竟意味着什麽,只覺得有點耳熟。她急着把刀片豎起來對準粗實的麻繩,只有很少一部分思維用來處理其他的外界信息。
過了好長時間,她忽然發出一聲尖叫。
“我……我想起來了,你真的……你真的是那個希拉·韋爾伯特嗎?”她幾乎快要說不出話來。天啊,天啊,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為什麽希拉·韋爾伯特會在她家的地下室,和她的爸爸扯上關系?
希拉·韋爾伯特,她想起來自己在什麽地方看過這個名字了。
布洛迪卡鎮郊,韋爾伯特莊園最後一任主人富商韋爾伯特的獨生女,消失于半個世紀前,那場駭人聽聞兇殺案理論上的唯一目擊證人。
刀片偏向另一個方向,她前二十多分鐘的努力再度功虧一篑。她咬牙克服手上的疼痛,又慢慢地去夠薄薄的刀片,讓刀刃一點點摩擦着麻繩。
平滑的血口流了好多血,一道剛止血又有新的添上來,為了緩解心中的恐慌和焦慮,她試圖和牆後的希拉搭話。
“你……你喊我做什麽?”
“我知道你在做什麽。”希拉的嗓音一點都不像個十三歲的少女,“黛西,我想救你。”
“什麽?”黛西差點又把刀片弄丢,“你想救我?”
她不相信這東西說的話,一點都不,但比起這讓她發瘋的寂靜,她需要一個人陪她說說話,否則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撐多久。
“這種事……以後再說。”她敷衍地回答,因為刀片再度不聽使喚而焦躁地甩了甩頭,“對了,你能和我講講拿起兇殺案嗎?我想知道那天發生的事情。”
“……”
希拉不說話,她仔細想了想,又覺得這樣有些失禮,“你要是不願意說就算了,我知道……畢竟是你父母的死。”
想到媽媽的死,悲痛再度湧上心頭——她明明都快忘記她的存在了,可只要想到她不是病故而是被謀殺,她的心裏就充滿了憤怒和悲哀。
“沒關系。”希拉的聲音沙啞如秋風吹過落葉,空洞洞的,“剛剛我只是在回憶。五十年裏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我必須強迫自己忘掉其中很大一部分才能靠少數美好的回憶維持神智。你也許不知道,永生不死并不是什麽恩賜,而是最惡毒的詛咒。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再看一次太陽是如何升起的。”
對吸血鬼來說,太陽是永恒的禁忌。
黛西聽懂了她話裏的暗示,克制住心裏那股不舒服的感覺,“為什麽那樣的噩耗會降臨在你的家人身上?抱歉,我真的很想知道。”
希拉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回憶裏,好久以後才悄悄地開口,“我也不知道具體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所以只能給你講我還記得的部分。”
“噢好的。”黛西手裏的刀片已經将麻繩割開了五分之一,想到再花一點功夫自己就能自由,她的焦慮也稍稍減輕了一點。
“從我有記憶開始,每年複活節前後,都會有一對學者模樣的夫婦來我家做客。我爸爸是商人,所以常年有各種各樣的人來讨好他,但那對夫婦不一樣,硬要說的話,更像是我爸爸讨好他們。他們從我家拿走黃金、寶石還有各種值錢的東西……我記得,他們胸前會佩戴一枚銀徽章,圖案大概是太陽和眼睛,因為他們也給了我一枚所以我記得很清楚。每次送走他們以後,我爸爸都會警告我們,不要給奇怪的家夥開門,無論如何都不要,我就是在這樣的囑托中長大的。”
黛西忍不住插嘴,“黑暗生物需要房子主人的許可。”
“是的。”希拉悲傷地說,“他們最後一次來訪是在我們全家搬來這裏後。那次他們帶來了一個一歲的男孩……好像是黑發,希望我的記憶沒出錯。三天後的黃昏,一個女人在我家門慘叫,她自稱她要分娩了,想要一點幫助,我和媽媽聽了半天,于心不忍地去開了門……這就是慘劇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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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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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