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各不相讓
謝春娥霍然起身,渾然不像是有六個月身孕的人。
謝琅看得心驚肉跳,“小心!他們又怎麽了?”
“打起來了。”
謝春娥的身體猛一晃。
謝琅慌忙起來扶着她,“跟山黃裏的人?”
“不是,是他們自己。”謝建業不待謝琅開口,就催道,“別問了,快去吧。”
謝春娥撥開謝琅的手就往她兄弟家跑。
“慢點,孩子!”謝琅急忙提醒她,別忘記自己是個孕婦。
謝春娥擺擺手,沒事。
謝琅轉向他大伯,“他倆打什麽?”
“這事還得從你說起。”謝建業看着他,搖頭嘆氣道。
謝琅到之前,謝元的兩個兒子剛商議好,田地和村裏給的錢一分為二,小七每家待半年,直到他弱冠。謝元和他小兒子,也就是小七的父親留下的房子歸老大家。等以後小七成親,老大家再給他建新房。
謝琅橫插進來,還希望他們跟小七撇清關系,将來小七成親用的房子自然由謝琅建。
無需小七的大伯建房子,小七的二伯就不同意先前的分法。小七父親的房子比較新,小七的二伯要那個,把老父親的房子給小七他大伯。
老大不願意,老二的媳婦就說,當大哥的應禮讓弟弟。老大的媳婦跟着說,她有倆兒子,老二家一個,他們家困難,好的房子該給他們家。
你一言我一語,公說公的理,婆說婆有理,各不相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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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村人吵架喜歡叉腰跺腳,指指點點,不知誰先點到誰,兩家媳婦就突然打起來了。
謝琅聽他大伯謝建業說清來龍去脈,頓時無語,“他們不去山黃裏讨錢了?”
“忘了。”謝建業道。
謝琅嘆了一口氣,望着謝春娥的背影,“她去有用嗎?”一個身懷六甲的女子,哪是四個人的對手啊。
“有用。”謝建業道,“春娥叫她丈夫報官,那倆兄弟勸好久才勸住。春娥到那邊威脅他們去報官,他們一準消停。”
謝琅笑道:“那我得去看看。”
“你就別去了。”謝建業伸手攥住他的胳膊,不贊同道。
謝琅疑惑不解:“為何?因為小七?”看向懷裏的孩子。
“你腦袋還沒好,若是再碰到你,我都沒臉見你死去的爹娘。”
謝建業臉上的擔心不加掩飾。謝琅不由得停下來,“我在這邊也沒什麽事。”
“你回家。”謝建業說着轉向小七,“帶小七熟悉熟悉。對了,再給他弄些吃的。”
謝琅看向小七,“餓了?”
“那兩家只顧想着怎麽要錢,我見晌午都沒做飯。”謝建業道,“他們不做,小七上哪兒吃去。”
謝琅不禁咒罵:“該死的!”
“別說了,去吧。再看看讓小七睡哪兒。”
謝琅猛然想起他的被褥發黴,院裏臭氣熏天,沒法住人,“我走了啊,大伯。裏正寫的文書,勞煩你先幫我收着。”
“放心吧。”謝建業說着推他一下,趕緊走吧。
謝琅從未跟這麽小的孩子相處過,擔心他哭鬧,一邊往家去一邊解釋,“爺爺不在了,你也不用怕,我不會餓着你的。”
見小孩沒有任何表情,倒也不氣餒。
這麽小的孩子,唯一的親人離開了,沒哭個不停已經讓謝琅很欣慰,“按輩分要喊我三爺。不過,你把我當成你爹也行。”
小孩的眼球動了一下。
謝琅驚覺有戲,“我家就我一個,不用擔心別人不喜歡你。以後就咱爺倆過,和你爺爺還活着的時候一樣。”
話音落下,謝琅感覺到胳膊一重,瞬間明白小孩一直根本沒敢真正坐下。
“你這個小家夥,有點意思。”謝琅摸摸他的小臉,“想吃什麽?”沒給人家小七開口的機會,就擅自做主,“家裏好像沒什麽吃的了。先吃雞蛋湊合一頓吧。”
小七猛然轉向他,沒吃的吃雞蛋?
謝琅疑惑不解,“怎麽了?”
小七張開嘴,過了好一會兒,又閉上嘴巴。
謝琅推開家門,小七抓住他胸前的衣裳。
“不舒服?”謝琅再次問。
小七猶豫不決。
“這裏沒外人,想說什麽盡管說。嗯,說錯了我也不會揍你。”
小七用很小的聲音說,“不吃雞蛋。”
“不喜歡?”
小七想也沒想就搖頭。
“那就是不舍得吃?”有謝三郎的記憶,謝琅知道農家養母雞下蛋是為了賣錢,“咱家雞多。”指着正悠閑遛彎的雞,“下的蛋多的都賣不掉。”說着推開廚房的門。
謝琅前世總統府去過,深山老林裏待過。天上飛的吃過,水裏游的烤過。開的了飛機坦克,也做得來鑽木取火。
可以說除了生孩子,沒有他不會的。
并不是他興趣愛好廣泛,是工作把他的逼得沒有短板。
走進廚房,謝琅找個相對幹淨的木墩,把小七放在上面,“坐好,我煮雞蛋。”
掀開陶罐,裏面很是幹淨,謝琅就舀一瓢水倒進去,把竹制的屜子放陶罐上,去堂屋尋摸四個雞蛋,分別打在兩個碗中,加一點水和鹽攪拌均勻就上屜子蒸。
期間小七連動都沒動,更別說哭鬧了。
謝琅見他這麽省心,雞屎和鴨屎味沖鼻子,嘴角也不禁溢出一絲笑,對小七說,“等一下就好了。”
土竈、火鐮對謝琅來說不難,他唯一擔心的是燒着燒着陶罐裂開了。
好在謝三郎家的陶罐給他面子,直到罐裏的水煮沸騰都沒有裂。
謝琅掀開蓋子,用兩根筷子挑起屜子,就打算放飯桌上。走到廚房門口猛然記起此時沒有高高的飯桌,只有矮矮的方幾,或長幾。
“在這裏吃?”謝琅停下來,轉身問小七。
小七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翻身從木墩上下來。
謝琅把屜子放案板上,給小七找個調羹,“有點燙,慢點吃。若是吃飽了,跟我說一聲,咱們晚上就不做了。”
小七擡頭看一眼謝琅。
雖然他依然沒開口,但謝琅知道他聽見了,也答應了。
“咱們先吃點簡單的湊合幾天,等澆好田地,我再給你做肉吃。”謝琅道。
小七一點也不意外,随便吃點都是雞蛋,不随便肯定是肉啦。
晃一下小腦袋,表示知道。
謝琅拉過自己那碗雞蛋羹,“不夠吃跟我說啊。”
小七“嗯”一聲。
謝琅手一頓,以為聽錯了,扭頭看他,發現小孩的腦袋動了,無聲地笑笑,什麽也沒說。
一大一小吃完,謝琅把木墩拿到院中,讓小七坐在上面。
雖然天快黑了,謝琅依然把榻上的被褥全拿出來晾曬。
他前世是在墳頭上睡過覺,在泥窩裏打過滾,但都是執行任務的時候。睡也不敢深睡。如今情況不一樣,沒有任務,沒人追殺,也不用擔心被人看出破綻,還睡在像豬窩一樣的榻上,謝琅忍不了。
被褥放好,謝琅去拿柳枝編的糞筐,竹制的掃帚和鐵鍁收拾鴨屎和雞屎。
雖說他這邊收拾幹淨,那邊就會拉出來,但院子裏的臭味會淡許多。
謝琅皺着眉頭把院裏打掃幹淨,又把羊屎和牛屎拎出去倒糞坑裏,太陽也回家了。
鑽進廚房,背對小七,謝琅從“千裏江山圖”中放出一盆溫泉水,端到小七面前,“咱們洗洗手洗洗臉,就去你爺爺家。”
找到擦臉的面巾,謝琅一看本該土黃色的麻布變得烏黑,幹脆扔到一旁,給小七洗洗臉和手,就用他的衣裳擦擦。
衣裳比面巾幹淨。
即便謝三郎家這麽髒,謝琅心中也沒有一絲厭惡。若是他十六歲失去雙親,也沒有爺爺奶奶,他不把自己給餓死,也會走上歧路被砍死在街頭。
說起他的雙親,自打他們隐隐感覺到自己幹的工作不一般,就做好他這個兒子随時犧牲的心理準備。
讓謝琅慶幸的是他還有個弟弟,他前世的父母收到他的死訊,有弟弟一家承歡膝下,也不會難過太久。
砰!
謝琅渾身一震,條件反射般抓住陶盆,擡頭一看,“大伯?”
怎麽又是他?
“是我。怎麽了?”謝建業見他很驚訝,“你以為是誰?”
謝琅沒以為是誰,是沒想到還是他,“是我該問大伯吧。您沒去找裏正?”
“裏正把文書寫好了。”走過來遞給謝琅一卷竹簡。
接過來打開一看是小篆,不認識。
謝琅就裝模作樣的合上,“都寫清楚了?”
“清楚了。”謝建業道。
謝琅:“那他們還去不去山黃裏?”
“已經去了。我怕你們到老謝家撲了個空,才急急跑來告訴你們。累死我了。”
謝琅抱起小七,指着木墩讓他坐下歇歇,“能要到嗎?”
“能啊。”謝建業想到謝元死了還要挨這麽一遭,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不過要多要少得看他們的本事。”
謝琅:“還打?”
“這次不打。”
這次是罵。
謝元的倆兒媳婦跟過去,到山黃裏什麽難聽罵什麽,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裏正又威脅山黃裏的人,不給錢就報官。山黃裏的人雖然覺得養蠶裏不會報官,他們就想要錢。可人死了,山黃裏縱然占着理,官府也會抓山黃裏的人。更何況他們不占理。
天黑下來,謝琅遍尋不到油燈,便在院裏點起火,和小七坐在火堆旁大眼對小眼。不知到何時,謝琅的肚子咕咕叫起來,打算搞幾個紅薯烤來吃的時候,外面傳來說話聲。
“應該是你大伯回來了。”謝琅抄起小七,到外面就看到從北邊走來一群人,“咱們過去問問他們要到多少錢。”到路口就喊,“裏正,要到多少?”
裏正語氣輕松,“六吊錢。”
“這麽多?”夠謝元倆兒子用三年的,“這是謝大哥的命換來的,有沒有小七的?”
人群頓時安靜下來。
“你說什麽?!”
謝琅聽聲音像小七的大伯,笑道,“随口一說,這麽緊張作甚。既然沒有,我們家小七也不要。趁大家夥兒都在,我再重複一遍,他日看到我家日子比你們家好,別拿小七的身世說事,也別仗着你們是他大伯、二伯意圖插手我家的事。”
“誰稀罕!”
天黑看不清,謝琅聽聲音是個女人,也沒管是小七的二伯母,還是大伯母,“裏正聽見了?”
裏正以為他想要錢,正頭疼該怎麽勸。發現謝琅的真實目的,高聲道:“聽清楚了。大家夥兒也聽清楚了?”
“清楚了,清楚了。”
謝琅道:“既然大家夥這麽給我三郎面子,明早太陽出來的時候,咱們去裏正家。我有事要說。”故意停頓一下,估計小七的伯父伯母忍不住想開口了,才慢悠悠道,“和小七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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