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彥卿

南順胡同裏只兩家大戶,門對門緊挨着。杜朝陽行至府門外,駐足看了眼對面原本寂靜的杜府此時正有人打掃着大門口,而後才是踏進自己的将軍府。

一進府門,管家便匆匆上前,“剛才宮裏周公公命人送來許多奏折,說是将軍要看的。”

杜朝陽皺眉,步伐并未停頓,只帶了幾分怒意,道:“都送到廚房去,當柴火燒了。”

管家起先一愣,這可是宮裏送來的折子,将軍還沒看啊,就,都燒了?

見将軍身形漸遠,才是反應過來,跛着腳跟了上去,卻見杜朝陽頓住腳,回頭,“等等......”

話音未落,卻見管家從懷裏掏出一本奏折,便知正是他所想,遂聽着管家繼續說道:“周公公命人特地交代了,說這份折子是陛下踩在腳下的。”

周公公是個聰明人,好好一份折子掉到桌下,陛下還十分不情願地踩着不想讓他拿走,可見并不尋常,便特地留了個心眼,如今正合了杜朝陽的心意。

杜朝陽接過折子,展開,原本蹙着的眉頭愈發深鎖,看着朱紅禦筆下勾起的名字——尹彥卿。

不明白折子裏的內容,見杜将軍停住不動,管家才再次出言說着:“傅大人來了,此時正在廳上等着将軍。”

管家曾是杜朝陽的副将,在一場戰役中傷了腿,家中上有老下有小,一條腿殘了,下田不便做工又不被收容,杜朝陽便将他留在了府裏做管家,因為曾經出生入死的情誼,他倒是了解杜将軍,旁人今日過府拜訪,将軍定不會見,全被他回絕了,但傅大人卻不同。

大廳裏,傅正臣剛剛喝完一盞茶,便見杜朝陽進來,他勾起一抹微笑,道:“知道你回京第一件事情便是進宮面聖,刻意晚了點過來,沒想到,還是早你一步。”

杜朝陽走近,卻是看見傅正臣下巴處的一處傷痕,眯着眼,道:“被你家夫人抓傷的?”

還真是一如既往的眼尖!前幾日抓痕更甚,他甚至稱病沒有上朝,如今不過一道淺顯紅印,不細看很難發覺,杜朝陽卻第一眼就看到!他咽了咽口水,卻沒有回答,但答案很是明顯了。

“出息!”杜朝陽冷聲嘲笑了句。

傅正臣亦輕笑出聲:“杜将軍更出息,怕是日夜兼程趕回來的吧。”

杜朝陽沒有說話,只是從袖間抽出剛剛看過的折子,遞給傅正臣。

展開折子,看見尹彥卿的名字,他也是一愣,詫異道:“長公主看中的居然是彥卿?”

不怪傅正臣詫異,長公主這次回宮,先是後宮樹威,之後千方百計将何意安插進宣政殿內閣,再有定遠侯提前回京,樁樁件件,可不是暗裏在和杜大将軍較着勁麽,這次招選驸馬,自然是想要得到助力!可......

朝中衆人大多推選安陽侯世子,連傅正臣也以為,長公主會選擇世子,畢竟,安陽侯在諸侯中頗有威望,手底下有數萬兵馬,世子又是個胸有溝壑、可共同圖謀之人……

怎麽到最後,她卻選了個胸無城府,一塵不染如谪仙般的人物?

“彥卿雖是尹家嫡系,卻沒有一官半職傍身,又素來最讨厭官場的爾虞我詐,長公主這步棋,下得……實在是妙!啧啧啧,倒有些你的風範了,作為背後的推手,感想如何?”

杜朝陽手指敲擊着桌面,卻不說話,面容卻很是嚴肅。

傅正臣最是了解杜朝陽,這般動作,說明心中已經開始盤算了,他笑道:“別機關算盡,最後卻為他人做嫁衣。”

杜朝陽卻是停下敲擊桌面的手指,大掌覆上奏折,冷聲道:“怎麽可能!”

确實不可能!杜朝陽語氣裏滿是堅定,傅正臣卻是挑眉:“可那個人是彥卿,你當如何?”彥卿雖無官職,背後畢竟是整個尹家,尹家在朝中勢力盤根錯節,如今杜朝陽把持朝政,尹家明哲保身并沒有作聲,可若是出了個驸馬,形勢便不同了。

“彥卿不會喜歡她。”杜朝陽篤定說着。

傅正臣卻是不以為然:“事事不能太絕對,美人如斯,如何叫人不惦記。再者,當年你也斬釘截鐵地說婉言不會喜歡你。”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腳步聲傳來,二人同時回頭,只見婉言扶着老夫人正踏進前廳。數月不見唯一的兒子,老夫人表情倒沒有什麽起伏,倒是她身後的婉言嬌羞低着頭,少女的羞怯青澀,在她身上宛若天成,若是旁人,怕是都移不開眼,奈何,廳上二人卻仿若不見。

“母親近日身體欠佳,怎麽出來前廳了,是孩兒不孝,回來後,便該第一時間去看望母親。”

杜朝陽站起身說着,外面都傳杜朝陽冷心冷面,卻是個十足的孝子,這一點着實不假。

扶着老夫人坐下後,婉言才是羞澀喚了句表哥,傅正臣促狹看了眼杜朝陽,憋着笑。

“正臣過來了啊,要是彥卿也在便好了,小時候你們仨總在一處,這些年,卻極少看見彥卿。”老夫人感嘆着。

杜家、傅家和尹家都是當時的望族,朝堂中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幾家的孩子都是孩童時便玩在一處,之後杜朝陽出了事情,傅正臣和尹彥卿當時雖年歲不大,卻也出了不少力幫襯,老夫人一直感念二人之恩,只是,三年前彥卿便于二人割袍斷義,再不往來。

“前些時日彥卿公子的那本《彥卿游記》在建安賣的特別好,書裏描述着大梁自南至北、自東至西的奇聞趣事,風土人情,地質地貌也很是詳盡,觀者不出門便可行萬裏路,着實好得很,如今已是一本難求呢。”婉言在一旁說着,言語中是對游記的贊許。

說起這位尹家嫡長子,建安中人無不豎起大拇指,尹父官至尚書,尹少也是少有才情,卻偏不喜官場之污,自诩清貴名流,潔身自好,早已是大梁名士的典範。之後花了三年時間游歷大梁各地,寫下這一本《彥卿游記》,更是聲名大噪,他卻深居簡出,不攀交權貴,無論出身,志同道合便是友人,他的居所,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婉言說得興起,卻見杜朝陽興致缺缺,便立刻止了話頭,低頭不語。

“正臣早已成家立室,倒是吾兒與彥卿年歲不小,卻還未成家,聽說尹家有意讓彥卿為驸馬,倒是吾兒,何時給婉言一個名分,婉言這孩子孝順,這些年伺候老身盡心盡力,我已将她看做兒媳了,我這身子骨愈發不行了,如今只求抱個孫兒,心願便了。”

老夫人說完,婉言臉頰緋紅,卻是小心翼翼瞥向杜朝陽,卻見他仍舊面無表情地推拒,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将軍府這麽些年除了她,再沒有其他女眷,她一直以為在他心中,她是不同的,可如今她卻也分不清他是為了報恩,還是其他……

“做人不可忘恩,當年若不是婉言的父母收容,我們母子豈有栖身之所,婉言唯一的哥哥亦是為了救你才犧牲性命,你應允過要好好照顧婉言,便是這般讓婉言無名無分跟着你麽!”老夫人斥責着。

恩情大如山,若換做常人,或許在恩義孝義下,便也妥協了,但杜朝陽何許人,不為所動地說着:“周兄之恩重如山,我自會允諾好好照顧婉言,母親可替她擇一門好親事,我定如親妹一般,将她風光出嫁,一生都有我杜朝陽相護!至于兒子,天下未定,何以成家。”

老夫人皺眉:“你總是這句話推脫,如今天下早已安定,難不成你還要等到陛下親政?罷了,兒也大了,不由娘了,你便等着氣死為娘,才罷休吧。”

說完,老夫人起身,讓婉言攙扶着回了後院,臨走,婉言那滿眼的委屈,我見猶憐。待人走遠,傅正臣忍不住嘆息一聲:“這樣的美人兒,倒是被你耽誤了,趁早替她尋個良人吧。”

“你先顧好你自己吧!”杜朝陽反唇相譏。這些年,他的意思一直表達得很清楚,他處事從不喜歡拖泥帶水惹麻煩,只是母親和婉言總當做聽不明白,他也懶得再理。

傅正臣卻是斂了神情,道:“不管如何,至少如今珺和已是我的妻,這點上,我便強過你。”

聽罷,杜朝陽心中卻騰起一股煩悶,腦海閃過今日遇見秦艾詞的一幕,那抹桃花香,實在讓人厭煩,他記得她明明喜歡蘭花香,和他一樣。皇陵三年,她的喜好、性情全與之前不同,許多年,不曾聽她叫過他一聲“小舅舅”了!

“明日陛下在花萼樓設宴,名義上是詩酒賀春,但受邀的都是建安青年才俊、世家公子,怕是準備當場欽定驸馬爺,明日,你可要去?”

杜朝陽眯着眼,勾唇,道:“自然要去,我倒要看看,沒有我點頭,陛下敢定誰為驸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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