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寧玺正坐在教室裏寫作業,滿腦子都是書本上的內容,哪兒有心情去想他手機上有什麽,這一會兒專心投入學習裏,全給忘了。

他這正準備翻開資料書看一下地理圖冊,旁邊兒桌的女孩就拿筆杆在他桌面上輕輕敲了一下:“寧玺!”

寧玺頭也沒擡,把最後幾個字兒寫完了,才坐端正了身子,那個女生又說:“這後邊兒門口遞過來的本子。”

說完,她把手上一個練習本放在寧玺桌子上,寧玺的指腹摩挲過了封面的卷頁,一下就認出來了,這不是他之前給行騁的那本筆記嗎?

他輕聲說了句“謝謝”,手掌心一覆上去準備放抽屜裏,忽然感覺封皮兒下面夾了個紙條,便拿出來夾在指縫裏,在抽屜裏慢慢展開來看。

他盯着手裏一張揉皺的紙,眨了眨眼。

上面兒就一小行英文:i love you。

寧玺聰明,腦子轉得快,一下子就想起了他手機上寫過的那句“英語才五十分,他應該連 i love you 都不會”,這不明顯就是吐槽行騁那外國人都聽不明白的英語水平嗎。

他弟弟絕對看到了,不然不可能這麽貿然地遞一張紙條過來。

寧玺表面上還是鎮定着,迅速坐直了身子,朝四周張望了一下,這一眼就瞟到教室挨着走廊的窗邊兒站着個人,那熟悉的眉眼,嘴角勾起帶了點壞氣兒的表情,滿臉就兩個字:得意。

這一眼看到行騁,寧玺跟整個人被雷劈了似的。

他觸電一般地別開目光,有些慌亂地把紙條揉成團塞進校服包裏,眉頭緊皺着,眼神裏仍然是化不開的冰,只有他自己知道,剛才那一眼,燒起了多旺的心火。

行騁隔着窗戶,指了指寧玺,再做了個勾手指的姿勢,又指了指走廊盡頭的男洗手間。

班上這還在上晚自習,守課的老師正在講臺上批卷子,寧玺一下子就站起身來。

老師一擡頭,寧玺态度誠懇地說:“老師,我想去一趟洗手間。”

高三守晚自習的老師都比較管得寬松,只要不影響到別人,一般這種尖子班的學生都不會怎麽受管制,那老師一點頭,寧玺便安安靜靜從後門兒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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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在走廊上,哪兒還有什麽行騁,半個影兒都沒看到。

估計在洗手間了。

寧玺雙手揣在衣兜裏,悶着腦袋走進去,盯着洗手間門口那一小圈兒燈光,心裏跟擂鼓似的。

他進了裏邊兒,心底暗自感嘆了一下學校清潔工作做得特別好,洗手臺邊兒放了洗手液,估計是剛剛有清潔阿姨來打掃過,還有股洗滌花香。

這會兒是上課時間,寧玺看着洗手間裏空蕩蕩的沒有人,喊了幾聲“行騁”,也沒聽到有人回應。

寧玺正想轉身回教室,但駐足思索了一會兒,又覺得行騁應該沒這麽大膽子遛他,便去開了第一個隔間的門,挨着挨着找。

等拉開了差不多第四排的隔間,寧玺還沒來得及看清楚裏邊兒站的是誰,猛地就被一股大力給拽進去了。

緊接着,寧玺直接被壓到隔間門板上,後腰被人摟緊,寧玺鼻間都是這人身上熟悉的皂香味兒,下意識地就抱上他的後背,任由他一張臉埋入自己的頸窩。

寧玺有點兒發愣,怔怔地看着這人頭頂的發旋兒,一下就感覺出來是誰了。

他被這麽锢在狹小的空間內,呼吸有些不順暢,挪了下身子想站直,後腰又被猛地一抱,埋在他脖根兒的行騁悶悶出聲:“哥,別動。”

這正準備縱容行騁一下,沒想到這小子居然膽兒肥到張嘴一口咬到他脖頸肉上,疼得寧玺悶哼一聲,偏過頭要躲,下巴又被行騁伸手捏了扳正回來……

寧玺一皺眉,低聲訓他:“這是學校!”

行騁才不在乎這些,鐵了心今兒要抱這麽一把:“我不管。”

他從看了寧玺的手機備忘錄之後,給老師請了假,直接拿着那本子就往高三走了,滿腦子都是想把他哥拖到一個沒人的地兒,好好地抱一抱他,哪兒還在乎得了別的?

寧玺使勁把他推開了一點兒,真的服了,晚自習不上課給弄到這裏來……

十六七的小孩兒就是渾,瘋起來什麽都敢幹!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行騁低下頭捏着他下巴就堵上來了,寧玺側過頭躲,氣兒都喘不上來,手肘曲起來抵上行騁的胸膛,吼他:“行騁!”

他這句話剛說完,男洗手間的門就被推開了。

寧玺一下就屏住了呼吸。

進來的男生估計也是高三的,抓緊時間上個廁所,跑着進來的,腳步踏得很重,随便挑了個能開的隔間就進去了。

隔間門一關,寧玺沒有感覺到自己身後的門在連帶着震動,心中暗自舒了口氣。

幸好還不是挑的他們這一排,不然現在行騁這熊得……

他這剛放松下來,行騁又抱緊他,一口咬上他的脖頸,像在啃什麽似的地親吻,寧玺一口氣兒差點沒提上來,這會兒也不敢講話,只有抱着行騁的頭,任由他在這兒胡作非為,咬着嘴唇忍着,連口大氣兒也不敢出。

寧玺覺得新鮮又刺激,但是這在學校裏,的确不妥當……

況且,他真的特別怕,行騁會好認真地問他,要不要在一起。

這個問題,從他懂事之後,明白行騁對自己有意思開始,就一直是個困擾。

寧玺二十歲了,他不是小孩子了,言行都得自己負責,而且是要負得起那個責任,他才能夠去放手一搏。

年齡,永遠是個坎兒。

他敢說,行騁現在的年紀,連自己真正想要什麽都不知道。

等對面隔間那個上廁所的男生關了門出來,又離開了洗手間,寧玺才松了口氣兒,胸膛不斷起伏着,瞪了雙眼緊緊盯着行騁不放。

他看都不用看,鎖骨那兒肯定有個深紅色的吻痕了。

寧玺抽出手臂來,把校服領口向上拉了些遮住,急促的呼吸還沒緩和下來,他手肘朝後撐了一下,抵住行騁,擡起眼道:“該去上課了。”

行騁有點兒沒鬧明白他的意思,還以為是自己在這兒做得太魯莽,喉嚨哽了一下,低下頭去親他哥的耳朵:“我錯了嘛,哥,你都是我對象了……”

寧玺又一側臉躲開,咬着下唇說:“你沒必要這樣。”

一看他哥表情又冷淡下來了,行騁跟被人澆了一盆涼水似的,渾身一震,皺眉道:“我怎麽了?”

“放學再說。”

寧玺輕輕推開他,站直了身子,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又咬着牙重複了一遍:“我們放學再說。”

行騁拉開隔間的門,面色鐵青地走出去的時候,寧玺站在隔間裏邊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目送他出去的。

他剛剛那一句,連他自己都不明白是自己不小心脫口而出的,還是故意挑了行騁最軟的地方刺一刀。

接吻是他先接的,寧玺從來不否認。

他也不後悔。

畢竟在這個世界上,不管是誰,能和自己心意相通的人,認認真真地接吻一次,實在是太珍貴了。

晚自習一放學,寧玺背着包在教室門口站了好久,都沒看到行騁來等他,樓道和天臺都跑了一遍,找了一遍,也沒找着人。

寧玺嘆了口氣,搓搓手,本來想掏出手機給行騁打個電話,但忽然想起自己手機還在他那裏,便作罷了。

他背着包,外邊兒一件薄外套,迎面刮着寒風,在屏蔽掉了路燈燈光的樹蔭下,一個人,順着回家的小道兒走。

寧玺第一次覺得這條路走着這麽冷。

他那會兒還不知道,行騁就貓在十米開外,在冬夜裏穿着短袖,跟着他走了一路。

至于為什麽穿短袖,行騁就是皮癢了,想自虐。

他一看到寧玺就昏了頭了,這風越吹,他越清醒。

高二放晚自習放得早一些,行騁手裏還拎着兩碗海鮮粥,一碟鹹燒白,想着等會兒回他哥家裏,兩個人坐下來好好談談。

可是他現在盯着寧玺孤獨的背影,連沖上去抱緊他的勇氣都沒有。

就這麽一路跟到小區院裏邊兒,進了單元樓,行騁終于沒忍住,也不管粥會不會灑了,追着就上去堵住他哥的門,半邊身子卡在門口,把手裏拎着的粥提起來,滿眼希冀。

看着行騁穿着件短袖,臉都凍紅了,倚在門邊喘氣,寧玺的心一下就軟掉了。

軟來化成一灘,根本不配支撐他的意志力。

寧玺真的沒辦法了,嘆了口氣,淡淡道:“進來。”

行騁進了房間,拎着那一袋吃的放在自己之前買的小桌子上,努力想讓自己高興一些。

這是他和寧玺,第一次接吻的地方。

多年以後,他不管換了多少個住處,客廳裝修得多麽豪華精美,在他心裏,都遠遠比不上這個黑漆漆的,沒有吊燈的小客廳。

這裏,像是一方天地,圍住了他的青春`夢想。

行騁在整個晚自習,想了好久,要怎麽跟他哥告白,要怎麽好好在一起,在一起之後要做什麽,要每天怎麽把他哥照顧周到,怎麽樣在一起黏糊又不耽誤他哥的學習。

客廳裏小小的臺燈開着,寧玺表情有些複雜地接過行騁遞來的手機,當着行騁的面,把那一條備忘錄删掉了。

他深吸一口氣。

行騁差點兒打翻了手裏的粥碗。

兩個人對坐着,都不講話了。

寧玺把左手放到身後,死死掐住大腿根上的肉,疼得心慌,忍了好久,才憋出來一句:“我得跟你說清楚,行騁。”

行騁沒應答,自顧自地拿勺子去攪動碗裏的粥,耐着性子聽寧玺講話。

寧玺左手上的勁兒又大了,估計現在都掐了個深紅色的印子出來:“喜歡不喜歡是一回事,在一起不在一起又是一回事。”

有點兒反應了,行騁“嗯”了一聲。

寧玺感覺大腿都要被自己掐麻了,開口道:“我……”

這一聲出來都疼得變了調,梗在喉頭道不出來,行騁驚得一擡頭,寧玺調整好情緒,立刻接道:“我的心意,并不代表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他沒想到的是,這句話一出口,行騁就站起來了。

行騁臉色特別差,眉眼間幾乎都隐着一股戾氣。

這勁頭,寧玺都很少在他臉上看到,除了打架,行騁這個青羊區小炸藥包,平時極少在他哥面前這麽動怒。

寧玺也不管他聽不聽得進去了:“行騁,你才十七歲,還有很多不确定。”

行騁轉身,直接去拿鞋櫃上搭着的沒穿的校服外套,攏到身上,再去提鞋櫃邊兒放着的書包背在身上。

知道他要回家了,趁着客廳裏燈光暗,寧玺講話也直白了。

“你不要急着把自己箍進來。”

他倒無所謂,家庭不完整,長輩也不怎麽管他。

他獨行于世,面對的是天涯。

而在行騁的家庭,行騁是希望。

如果和行騁在一起,行騁的父母會很多年都難以接受。

如果自己和行騁不在一起,那只是兩個人這幾年的痛苦。

那時候的寧玺,還沒意識到兩個人年少時期已經萌芽的情愫……

即是一生所愛。

行騁走的時候,手背碰了碰冰涼的紙碗,把小桌子上寧玺沒動過的海鮮粥和鹹燒白給倒進了塑料袋裏,要拿出去扔了。

把裝了垃圾的塑料袋放在一邊兒,行騁順着燈光去看他哥。

靜靜地坐在那裏,面無表情,看着溫和無害,嘴上卻說着這世間最傷他的話。

寧玺這人就是這樣,說的話都是把雙刃劍,捅了別人不說,另一端絕對也是把自己殺了個鮮血淋漓。

小時候就是這樣,樓裏的大人拎着糖袋兒來院子裏給小孩兒發糖,小寧玺永遠一個人坐在一旁,不吭聲,問他要嗎,也只是搖搖頭,又點點頭。

要伸出手,又不敢觸碰。

行騁背着書包,肩膀上搭了湛藍色的校服,半跪下來,手掌心輕輕抹了一把寧玺的臉,指腹順着下巴一直滑到寧玺那晚自習被自己印了吻痕的鎖骨。

再牽起他的手。

行騁低頭,半跪着,在寧玺的手背上印下了虔誠一吻。

寧玺已經木了,繼續說:“你在我這裏,永遠第一位。”

說完這句話,寧玺微微低下頭,再說出口的話仿佛不受他自己控制似的:“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他怔怔地看着行騁慢慢起身,走到門口,在黑暗中側過臉來,啞着嗓子,笑了一下,說:“我不需要。”

是冷笑還是什麽,寧玺都看不出來了。

要關上門的時候,寧玺一個人坐在客廳裏,聽行騁的聲音,像拼了命在壓抑着什麽一般,又低聲說了句。

“你知不知道,在我這裏,永遠只有你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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