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成都,玉林路。

高二一放學,十多個人就拉着騎車跑到玉林路來,找了家喝夜啤酒的地兒,拉了一個大圓桌,人擠人的,擱街邊上,點了幾百塊的燒烤開始幹。

一出學校,行騁蹬在自行車上,指揮着隊裏的哥們兒些全部把校服脫了綁在腰上,等會兒出去喝酒,穿個校服像什麽話啊。

隊裏也有幾個高二的女生,負責小事和記賬的,還有吹哨的,也跟着一塊兒來,興奮得很,跟着男生們把外套脫了纏在腰上,抱着手臂喊冷。

任眉跟着行騁蹭校隊兒的局,平時也跟着混得熟,指揮着男生又把裏邊兒的外套脫了給女生穿上,大家一陣起哄,女生有一兩個都忍不住紅了臉頰。

對男女之間的事情,行騁明白得早也躲得遠,遇到稍微對他主動點的女生基本都是避而遠之,傷人的話說不出口,只得能躲就躲了。

況且他現在心裏邊兒滿滿的都是他哥,萬一耽誤了哪個姑娘,還真的負不起這個責任。

行騁騎在車上,往旁邊兒靠了一下,任眉一下就明白了,脫了外套就遞給一個女生,笑得特大方:“先穿我的!”

十多個花季雨季的少男少女,騎了自行車,一路穿過大街小巷,在天黑後散發着柔軟光線的路燈下飛馳着,頭頂了月色……

耳畔呼嘯而過的,都是十七八歲的風。

今兒個說的美其名曰是慶功宴,但是明明高二怎麽贏的大家心裏都有個譜,要不是高三的學長寧玺放的那最後一下水,高二能贏嗎?

說白了就是運動會之後找個理由聚聚,行騁也明白。

他害得他哥輸了比賽這事兒,一直耿耿于懷,連昨晚抱着他哥睡覺都沒睡踏實。

早上寧玺媽媽還破天荒地打了個電話來,說打了五百塊錢到寧玺賬戶上,讓他有空去添些小物件,小弟弟晚上睡覺冷,家裏還挪不出錢來買新空調……

寧玺點點頭,看了一眼還在睡覺的行騁,很小聲地說了句“好”。

說實話,他能理解他媽媽疼愛小弟弟,怕小弟弟受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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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不能理解,為什麽他的一些不好的感受,到最後都要由行騁來維護。

兩個人互相喜歡,在他看來最重要的就是讓對方變得更好,而不是像行騁這樣,比以前都還要更辛苦一點。

感動過後,寧玺心中更多的是自責。

行騁今早一醒,寧玺都洗漱完畢收拾好了坐在床邊兒看他,看着行騁睜眼了,輕聲問了句:“昨晚沒睡好?”

行騁剛睡醒還有點兒懵:“你怎麽知道?”

寧玺說:“你昨晚老摸我額頭。”

聽他哥說完,行騁的确想了好一會兒,思索了半天才隐隐約約覺得他好像潛意識裏一直怕他哥會着涼,老在摸他哥的額頭怕發熱了,但是現在讓他一想,完全都不怎麽記得。

行騁坐起身來,剛剛想下床,忽然覺得哪兒不對勁,臉色漲紅,面子上有點兒挂不住,又不敢拿這個跟他哥耍流氓,就坐在床上,先不動了。

寧玺當着他面在穿襪子,一邊兒穿一邊兒回頭:“起啊。”

行騁點點頭,鎮定自若:“等下。”

寧玺兩邊兒襪子都穿完了,穿上拖鞋開始系褲腰帶,咬着衣服下擺,回頭又看了一眼傻愣着的行騁,沒忍住笑了一下:“有起床氣麽。”

行騁搖頭:“不是。”

太二了,這種事兒還真沒臉在他哥面前說!

他哥臉皮兒薄,跟神仙似的,行騁覺得多說半個字都是亵渎。

也不知道他哥有沒有自己偷偷搞過事兒啊……

我`操,行騁,你別他媽瞎想了!要不要臉啊!

行騁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不敢去看寧玺了。

等基本都弄好了,寧玺揣着衣兜站起來,看了一下手表,抓起一個枕頭打了行騁一下,皺眉道:“別賴着了,快起。”

行騁繃不住了,面色嚴肅:“等會兒。”

寧玺有些詫異地回過頭,看了行騁一眼,見着他弟猛地側過身子去躺下了,心裏一突突。

都是男生,他也瞬間明白了怎麽回事兒,不多說了,敲了敲門板,小聲說:“我去客廳等你。”

行騁總算松了一口氣,但很快,他發現他就不該躺下。

這是寧玺的床,滿面撲來都是他身上清新的味道。

連剛剛懷裏才抱過的觸感都那麽讓行騁不舍,連指尖、鼻端,仿佛都留有餘溫。

行騁不得不想起,昨晚上,在黑暗中,自己專心致志地,親了親他哥的肩頭。

自己沒救了。

但行騁沒感覺到的是,寧玺的微微一顫。

洗漱過後,依舊是兩個身穿湛藍色校服的少年,一路沖出小區,走在栽滿銀杏樹的大街上。

銀杏樹是成都的市樹,十一月中旬開始落了葉,金黃色的葉片鋪灑滿地。

冬日清晨的陽光,照耀在他們身上,像是捧着一抹燦爛的未來。

早上行騁怕他爸媽發現他一宿都沒在房裏,出了單元樓拉着寧玺就跑,兩個人一路狂奔地上氣不接下氣,一到了小區外轉角的路口才停下來,寧玺臉憋得通紅,頭頂還落了一片銀杏葉。

行騁本來也半蹲着在喘氣。

一擡眼看見他哥頭頂一片金色的葉,行騁便慢慢伸出手,給他拂去了。

冬季晨風起,吹過心上眉眼。

回憶止了。

“幹了這杯不醉不歸!”

一聲嗓子吼完,任眉一條腿跪在凳子上,手裏舉着酒杯,裏邊兒的啤酒都被他晃得灑出來一小半了,行騁在旁邊盯着不開腔,杯底磕了磕桌沿,一口酒仰入了喉。

“我靠,這酒得勁兒啊,換不換歪嘴兒?”

有個男生喝得勁頭上來了,嚷嚷着要換白酒,老板瞅他們一群未成年,不敢給多了,拿了一瓶上來,讓他們分着喝。

啤酒兌着白酒倒入了杯裏,這種勁兒最大了。

這燒烤攤招牌上的霓虹燈閃得行騁眼睛疼,閉了閉眼靠在椅背上,指端摩挲過杯面兒,敲了敲玻璃,又仰頭一口。

任眉這邊叼着煙吃了根串兒,手裏還拿着手機晃悠,吹了聲口哨,把手臂搭在行騁肩膀上,笑道:“想什麽呢?”

行騁酒量挺好,這點還不至于上頭,就是有點醺,慢慢坐直身子,說:“我昨晚挨着我哥睡的。”

這桌其他男生女生都湊一堆玩兒游戲,什麽真心話大冒險的,行騁沒興趣,随便領了個號,等到了他再說就是。

任眉一聽,倒吸一口冷氣:“純睡覺?”

行騁拿着酒杯在唇邊磨蹭,低聲道:“不然呢?”

任眉豎起大拇指:“牛逼。”

他端起一杯兌了白酒的啤酒,雙手捧着遞給行騁:“幹了這杯酒,再愛也不回頭。”

任眉見行騁不接這杯酒,又勸他:“兄弟如手足,老婆是衣服,你實在不行就換……”

“老婆是衣服,我哥是手足。”

行騁差點兒一杯酒澆他腦門兒上,舔了舔嘴角:“我選擇裸奔。”

忽然旁邊兒一個男生手裏還拿着筷子就對着行騁喊:“行騁!到你了!”

行騁把酒杯一放,吊兒郎當的,挑眉一笑:“怎麽,又喝酒?”

那男生把行騁的肩膀攬了一下,連忙說:“抽到你了,選個懲罰,趕緊!”

行騁瞬間悟過來怎麽回事兒,都忘了自己還在玩兒着游戲,點了點頭開始抽,結果抽到一個什麽給第幾個通訊錄聯系人打電話告白的。

直接扣了手機到桌面上,行騁特認真地說,有喜歡的人了,不這麽玩兒,其他懲罰,要怎麽來都行。

他那句“我有喜歡的人”一出口,整桌驚呼,有幾個男生都站起來快要蹬到桌上,追着問他是誰。

行騁自己倒是無所謂,但這兒這麽多人,說出來了肯定會影響到他哥,沒吭聲,拿着酒杯往桌子中心一擱,笑容有些犯壞:“自個兒猜去。”

又喝了一點兒,行騁對酒量把握還算得當,管老板要了杯白開水潤喉,順便把賬給結了,畢竟今兒個晚上出來慶功宴,行騁爸爸還專門拿了四百多塊錢,讓行騁請客。

夜風吹過來一點兒,行騁清醒了不少,這才剛剛站起來,就聽到耳邊有動靜。

隔壁桌坐了四個男人,看着二十出頭,頭發倒是沒染,但那開了領口皮帶紮着的腰,手臂上還有紋身,一看估計就是小混混,手裏拿着啤酒瓶子,張嘴咬了蓋兒,往這邊兒學生桌上一彈。

其中有兩個已經走到他們這桌邊上來了。

燒烤店的白熾燈開得亮,行騁一眼就瞅到他們手裏夾的卡片,揣進了這桌那幾個高二女生的衣兜裏,還有一張直接卡到了程曦雨的後衣領上。

任眉和行騁幾乎同時站起來,整桌的男生也跟着起來了!

任眉歪着頭把煙給吐了,伸手攬過一個女生給藏到身後去,程曦雨和另外一個女生被那兩個男人堵在位置上走不了。

有個男人伸手就把程曦雨的手機抓起來,行騁眉頭一皺,低吼道:“幹什麽!”

那男人握着手機,不着痕跡地碰了碰程曦雨的肩頭,吹了聲口哨:“加個微信。”

行騁一個側身就把那女孩兒護到身後,目測了一下這桌子邊上的人,自己這邊除開女生還剩十個,對面四個,完全能動手。

這邊治安一直挺好,誰知道今晚在這兒能遇到這種事?

他手裏抓了桌上的啤酒瓶子往沿邊一敲,瓶底直直抵上那人的眉心:“我們是學生沒錯,但不代表不敢打架。”

行騁本來就長得高,居高臨下壓了那男的半個頭:“一分鐘之內帶着你的人走,不然這啤酒瓶開在你頭上。”

面前的男人一抄起板凳,行騁猛地一瓶子就砸下去!

他握緊瓶身,手腕青筋爆起,玻璃片兒都濺起一米高,頭頂的白熾燈也跟着晃了晃。

老板從廚房裏沖出來,隔壁商鋪的店家駐足圍觀,連拉都不敢拉。

行騁喊着兩個男生帶了三個女生先跑,自己帶了剩下的在這兒扛着,本來就有點兒醉意,但是這下完全清醒了。

混戰持續了可能就五六分鐘,對面四個男人趴了三個,行騁淌了一胳膊的血,也分不清是誰的,只覺得手疼,估計是給玻璃碎片劃的。

他慢慢站直身子,旁邊兒幾個兄弟有個都蹲板凳上捂肚子了,多半是給踹的。

行騁走上去,對着對面唯一沒趴的一個男人肩膀上就是一腳踹翻,自己站一邊兒喘氣,一抹臉,整個鼻翼旁邊都黏糊上了血跡。

老板這時候看戰鬥進入休息階段,才敢上前來拉。

但說白了能在這地段開夜市攤兒的多半都有點眼界,報了警拿出計算器就開始算財務損失,行騁也不肉痛,沉着嗓說:“老板,私了。”

老板一愣,不是沒看到他們腰杆上綁的校服,皺眉道:“已經報警了。”

行騁暗罵一聲“操”,站起身來盯着廚房裏站着看熱鬧的幾個師傅,錢夾子裏抽了五百塊錢出來放桌上,對着老板說:“先收着,不夠的我先去趟局子再說。”

夜風漸漸刮得大了。

寧玺收到消息都是半夜,淩晨兩點多,微信群一陣狂震,直接把寧玺給震醒了。

他這還沒回過神來,電話又響了,接起電話,那邊兒就是一頓嚎:“寧玺你弟闖禍了!”

寧玺掀開被子坐起來,人還有點兒不明白:“行騁?怎麽了?”

應與臣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小道消息,扯着嗓子就吼:“進局子了!九眼橋那兒,哎哎哎,好像是砍人了?”

寧玺臉色一白,砍人了?

應與臣那邊似乎也是躲在被窩裏說的話,生害怕他哥聽到一星半點兒,吸了吸鼻子:“他們今晚上高二慶功宴,一群小兔崽子……”

“好像是因為個女生,厲害啊,怎麽着來着,我翻翻記錄……”

應與臣話說了一半兒都忘了後續了,接着電話翻微信,翻一半兒,就看到寧玺把電話挂了。

寧玺迅速起床,穿了個外套換上鞋就出了門,帶了個口罩,整個人都跟沒睡醒似的,淩晨兩點半的街道上沒什麽人,出租車都少。

他把手機開了導航,想了一下,估計是這附近,跑了兩個路口打到一個出租,先往青羊區派出所去了。

到了派出所門口看着沒什麽人,又想了一下最近的,往武侯區派出所走。

果不其然,他還沒下車,就看着行騁他爸那輛黑色悍馬h2停在門口,旁邊兒還停了好幾輛車,幾個穿校服的高二男生進進出出,都站在門口,估計先動手的行騁給押裏邊兒了。

寧玺一下車,任眉就瞅着他了,一捂臉,“哎喲”一聲。

行騁完了。

寧玺個兒不矮,又乖又酷,老遠走過來還挺紮眼。

雖然他戴着口罩,但那眉眼,任眉都在行騁手機上看過了七八百遍,光一雙露在外邊兒的眼睛,一下就認出來了。

寧玺這一雙眼生得亮晶晶的,眼皮兒窄薄,尾巴有些帶鈎,內眼角往裏開得深,一垂眼,都能看清楚睫毛上的水霧。

冬夜晚上實在太冷了。

寧玺穿得少,揣着兜跑過來,口罩一取,臉蛋通紅,對着任眉一點頭,其餘的男生圍了好幾個上來,連忙喊:“玺哥……”

寧玺一點頭,冷靜道:“說吧,怎麽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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