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英語單詞本兒,行騁從上課抄到放學。

他字兒又特別大,好不容易寫完了,自己一不小心,手肘碰到汽水兒瓶子,全特麽灑在紙上,字都暈開一些。

還好,看得清楚就成。

說實話,抄單詞這段時間,行騁還新學了好幾個,認真去問了發音,等着晚上在他哥面前表現一下。

回家拿繩子拴口袋的時候,行騁還往裏邊兒放了一塊費列羅。

上次因為他爸爸逮着自己,那塊沒有送出去的費列羅,行騁一直惦記着。

寧玺一拿到單詞本,看了又看,實在沒忍住,一個電話把行騁叫下來了,見面就開始訓他:“你字怎麽這麽醜?”

這高考可是占不到好的,一點兒都不工整,閱卷老師看着都煩心。

行騁今天喝了好多碳酸飲料,越喝越來勁,這會兒嘴裏都有股果味:“字如其人,這叫潇灑。”

寧玺無語了,拿斜眼瞄他。

怎麽這人長得人模狗樣的,字能夠醜成這個樣子,一篇作文下來,估計得扣好幾分卷面分吧?

行騁知道寧玺的字好看,但還是沒忍住,說:“你寫一個我看看?”

寧玺垂下眼,捏着筆在紙上寫了一個自己的名字,金鈎鐵劃,骨氣洞達,筆鋒好看得就跟寧玺這個人一樣,每一下都如水如風。

行騁挑了根紅筆,繞着寧玺的簽名兒畫了個愛心把它框起來。

寧玺看了下,手一抖:“無聊。”

把筆捏着一轉,行騁笑道:“你不是說字如其人麽,這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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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玺懶得再跟行騁說他寫字兒的問題,這人總有一千種辦法把話題轉到他倆之間,這感情一到位了,說什麽話都像調`情。

看着行騁撲上來,寧玺眼疾手快,伸手捏住行騁的耳朵,被手中的灼熱感吓了一跳,冷着臉罵他:“小混蛋。”

“我就混蛋,就混蛋怎麽了,你擰,你使勁兒擰我!”

行騁就是個愛被他哥哥瞎折騰的,被罵了還享受得很。

這句說完還不夠,行騁嘴上還是在耍渾:“哥,你還大混蛋呢,君子動手不動嘴,你兩樣都占了……”

寧玺氣結,張着嘴半天反駁不出來一個字,手上還真用了點力氣又舍不得,屈起膝蓋擋着:“我遲早教訓你……”

行騁一下子蹿到床上:“怎麽教訓都成!”

……

春風過柳,綠意如缲。

晴日的微光在眼前蒸出朵朵紅桃,映在屬于成都的三月裏。

高二下期的第一次月考成績出來了,四百五十多,行騁如果一直保持這個成績,高三本科線基本是穩了的。

但是在石中這樣一個一步三學霸的校園裏,他這個成績,簡直就是拿來吊車尾的。

況且現在寧玺的高三複習進入沖刺階段,最後兩個多月,哪兒來的時間再給他補課。

行騁深知不能拖他哥的後腿,只得認認真真地,每天按時上課,還特意提醒了任眉,要是自己上課上着上着一不小心睡着了,就把自己掐醒。

結果證明,告訴任眉根本沒什麽用,倆男孩兒腦袋湊一堆一起睡覺,大半個上午就這麽過去了。

每天上午,就只有課間操的時候,行騁稍微清醒一點兒。

他還記得高一的時候剛剛來學校,每天做課間操,他就到處找他哥的身影,偶爾站在他哥前邊兒的空地做,他都很緊張。

行騁讀初中的時候在青羊區就特別能混了,更別說上了高中,這人的年紀稍微大了點兒,懂事了點,惹事生非更是游刃有餘,雖然不像古惑仔那樣喊打喊殺,但至少哪個兄弟出了事兒,行騁是抄凳子就上的。

行騁家裏是軍人家庭,他爸從來不反對行騁的這種性格,只是囑咐着要有個度,別被開除了,哪兒找更好的學校給他讀?

他就不是學習那塊料。

但是偶爾望着寧玺的背影,行騁會覺得,自己一定要找一種方式去跟上。

甚至是在生活的各種方面,都要跟上。

初戀,對于兩個男孩兒來說,是給他們成長的,同時也是生活所給予的最嚴苛的考驗。

行騁知道,本身就缺乏安全感的寧玺,是怎樣擺脫開一切束縛,狂奔到他的身旁。

初中那會兒他還是個在ktv吼《亂世巨星》《滄海一聲笑》的男孩兒,等今年七月底一過,他就要成為一個真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

天氣轉暖了些,上球場的人多了,行騁又找區裏的一個大哥要了一場球賽的名額,一場一百塊錢,拿十個助攻五個兩分球,這錢就能拿下來。

場子定在武侯區那邊兒的迪卡侬球場,就在公路旁邊,高高的網隔着每一個場子,裏面全是穿着各色球服踩着各種幾大千球鞋,揮汗如雨的球員,偶爾有幾個街球大手,換着場子打,一次能虐一大`波人。

行騁這次換了雙好點兒的鞋,鴛鴦款,就是左右腳顏色不一樣,一身黑短袖,那氣場那身高,能崩掉場上所有的人。

一米八五其實在打籃球的人裏邊兒算不上特別高,但是行騁就勝在眉眼長得硬朗,眉心兒一擰,嘴角挂上一絲挑釁的意味,着實唬人。

今天下午陽光很好,一場下來一個多小時,行騁所幸沒受什麽傷,領了一百塊錢,又被一個電話,給喊到錦江區去幫忙了。

那邊兒的場子他很少去,第一是怕打`黑球遇到應與臣,第二就是沒什麽熟人幫忙盯着,要是在球場上惹了什麽事兒,一個人還真不好收拾。

大部分打球的人都講義氣,抱團一塊兒玩,行騁再牛逼,踩了別人的場,這不是上趕着找事兒麽。

可是這一場,是平時幫他找活兒的兄弟拜托的,再不想去也得給這個面子。

行騁到的時候一身的汗,手腕上還裹着練柔術綁的膠帶,另外一只手沒力氣了直接拿嘴咬,一邊兒撕一邊兒走路,腳上鞋帶系得緊,仔細往脖頸上看,還能看到他鎖骨邊上一塊猩紅的牙印。

之前的場上有熟人笑得暧昧,問他怎麽回事兒,行騁倒也不遮遮掩掩的,大方承認,對象咬的。

他還發現,他哥跟他越來越親密之後,內心真的跟只貓兒似的,又傲嬌又霸氣,管得他服服帖帖,毫無反抗之力。

行騁倒是享受得很。

他一拿到球,打得勢如破竹,直接切斷對方傳球的方案,快攻拿下第一血,一時贏得場邊不少贊嘆。

錦江區的籃球班子他沒見過幾個,在市裏參加比賽的那也是學校裏邊兒的隊,學校的能跟社會上的比麽?

行騁知道鋒芒畢露必遭截殺,動作稍微收斂了些,也沒上一節打得那麽狠,後撤步一個跳投,又進一分。

這裏不需要他出風頭,拿到錢就行了。

半場休息的時候,場邊兒很有幾個一看就二十出頭比他年長的女人抱着手臂過來,做得亮閃閃的指甲在陽光下晃得行騁眼疼。

行騁再怎麽為生活屈服,這個問題上是分寸都讓不得。

他不想讓寧玺稍微想偏一點兒。

“行騁!”

身後炸開一聲熟悉的喊叫,行騁頭皮都要炸了,一轉身,就看到應與臣一身的汗水,一張乖順的臉蛋兒累得通紅。

我靠,怎麽着又碰上了?

行騁看他在隔壁場上打得累,主動跑了過去:“你怎麽在這兒?”

應與臣一瞪眼:“我他媽還想問你呢,你認識你隊友嗎?”

行騁不吭聲了,他兜裏還揣着一兩百塊錢。

他接過來應與臣買的水,擰開蓋子把礦泉水澆在胸口,任由涼水将衣領打濕,發出一聲舒爽的嘆息,認真道:“你別跟我哥說。”

因為自己跟寧玺關系好,應與臣也算把行騁當成弟弟看,自然是見不得他這樣子不顧自身安全的:“上次你怎麽答應我的?”

應與臣在家裏一直是老小,全家上下都寵他得不得了,遇到個比自己小的,從小想當哥哥的瘾兒一犯,嚴厲得很。

“跟你說過不要出來打這種球了,說不聽是麽?”

行騁剛才在場上被撞了一下,手臂被不知道哪個缺德貨沒脫下來的腕表劃了條血印子,疼得呲牙咧嘴,哼哼着回答:“我知道了……”

他哥這不是沖刺了麽,一大堆複習資料要交錢的,晚上學習還得吃夜宵,這都要錢啊。

這種話他沒辦法跟應與臣說,因為應與臣根本就不明白沒錢是什麽滋味兒。

應與臣撸起袖子正準備開始教育他,話都還沒出口,就聽見身後響起了熟悉的聲音:“你怎麽在這兒?”

這聲音一出,行騁下意識捂住手臂,以為自己出現幻聽了。

寧玺穿着一件白短袖,腳上穿着行騁給他買的那雙籃球鞋,站在應與臣身後,盯着傻愣住的行騁。

他進場子的時候就看到他弟弟了,半胳膊的血印子,幾乎快刺痛了他的眼睛。

應與臣下意識擋在行騁身前:“玺啊,你怎麽這麽快就來了……”

寧玺皺了皺眉,言簡意赅:“打車。”

應與臣一時間找不出話來,只得問:“你不是說坐公交過來?”

今兒下午他約了寧玺過來找他玩兒,沒想到剛好碰到出來接活兒的行騁,而且結合之前的那一次偶遇,看樣子,行騁在這裏賺錢,寧玺是根本不知道的。

寧玺眼神就沒離開過行騁。

他回答道:“還沒走到公交車站就覺得心慌,選了打車。”

這句說完,他還是沒忘記行騁在這兒,追問道:“行騁,你怎麽在這裏?”

不是說今天下午跟任眉他們玩兒桌游去了?

行騁心裏一咯噔,咬了咬嘴唇,在他哥面前撒了謊,今兒估計得交代在這裏了。

他繞過應與臣,深呼吸一下,說:“我來打球。”

寧玺看了他一會兒,應與臣根本不敢說話,只見寧玺慢慢蹲下身子去把鞋帶系緊了些,問他:“誰把你手弄成這樣的?”

行騁慌了,他哥這是要上場去把場子找回來呢,可是他這就是給人打活兒,能計較這些嗎!

他伸手去把寧玺攬過來,小聲地哄:“就一點點,你就別上場了,要高考了,萬一傷着個什麽……”

應與臣在旁邊兒看得心驚膽戰,這他媽簡直修羅場啊。

他知道寧玺這人矛盾得很,一顆心又軟又狠,可現在那眼神,要把這場上的人全給solo一遍似的。

寧玺是什麽人,吃鹽都比行騁多吃三年,眼看着這架勢,這兒剛剛幹了什麽,他能不清楚嗎?

被行騁牢牢鎖在懷裏,寧玺怔愣着,也不掙脫,耳邊的吶喊聲叫好聲還在持續着。

三月的暖意已将兩個人之間升高了溫度。

就着這個姿勢,他盯着行騁鎖骨上自己昨晚咬的印兒,道:“你別跟我解釋。”

行騁舌頭都快咬着了:“哥,就一小比賽,我幫朋友打打……”

寧玺一聽他還不承認,快紅了眼睛,也顧不得應與臣在旁邊兒站着,猛地一擡頭:“你別騙我!”

行騁還在辯解:“我沒騙你。”

寧玺不說話了,直接伸手去摸行騁的褲兜,行騁還來不及躲,裏邊兒兩張一百的掉出來,落到場地上。

寧玺慢慢蹲下身子去撿起來。

站在一旁的應與臣看得暗自乍舌,這事兒他根本插不上話。

拼了一下午的命,行騁這牛逼的球技,才他媽賺兩百塊錢?

這要是兩兄弟,他早勸上了,可這明明就兩口子,他能摻合個什麽勁兒?

跟他哥哥和嫂子似的,偶爾在家裏吵個架,雞飛蛋打的,他躲在房間裏不吭聲,屁都不敢放一個。

他哥永遠沒表情,他嫂子永遠有一萬個理由。

行騁眼瞧着瞞不住了,寧玺那眼神,心裏跟明鏡兒似的。

那兩百塊錢被寧玺握在手裏,小心翼翼地把折疊的邊角撫平。

他沉默着不說話,把錢塞回了行騁的口袋,垂着眼,吸了吸鼻子。

嘈雜的背景聲,似乎都已經聽不清,已經模糊了。

寧玺問他:“多久了?”

行騁老老實實交代:“半年了。”

他總算明白,行騁平時給他花錢為什麽能花得那麽大方,确實都是自己賺的,那能不大方嗎。

他卻還一而再,再而三的沒有拒絕,這些可都是血汗錢。

行騁看着他哥站在場邊不說話的樣子,忽然想起來,以前校隊每次贏了球賽,寧玺都累得不行,也是這樣,站在場邊兒低着頭。

他自己,為了想去抱抱他,在場上大出風頭,下場之後擁抱了整個球隊。

每一次抱住寧玺時,行騁都覺得像在加油站加滿了油,能夠還在場上跑下來好幾節。

寧玺啞着嗓子問他:“你覺得你這樣做……是在對我好嗎?”

行騁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答,只得點點頭,說:“嗯。”

那時候的行騁,什麽都不懂,自顧自地野蠻生長,以他最願意的方式,去做着所謂的他覺得為了寧玺好的事情。

寧玺嘆了口氣,太重的話他說不出口。

他不覺得行騁有什麽錯,只覺得,反倒像他傷害了行騁。

寧玺好不容易整理好了情緒,擡頭入目,便是應與臣和行騁擔憂的神情。

行騁的眼神裏有自責,愧疚,以及心疼。

這些情緒,與此同時,在寧玺眼裏也看得分明。

他根本半個不是也說不出來,他現在又有什麽資格去指責行騁做的不對。

寧玺故作輕松地笑笑,手臂緊張地放在身側,帶着心理複雜的感情,他開口了。

“行騁,你要喝紅石榴汽水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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