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晨起河谷之中萬畝花海,山澗薄霧,空氣裏彌漫着一股酥油茶香。

夜來下過了細雨,行騁拉開帳篷鏈子,半掩着寧玺的臉,把頭探出去張望,原野上的生物都已醒來,綠的綠紅的紅,各自又活得紛彩。

行騁看遠處天邊兒挂了彩虹,明晃晃的,從山脈邊緣,直插`入花海之中。

他低下頭,捋過寧玺鬓角的發,把昨晚用過的東西都拿紙巾擦了幹淨,塞進塑料袋裏打包,待會兒方便帶走。

行騁的兩個同學早已洗漱完畢過來招呼他們起床吃早飯,行騁暗自懊悔估計是昨晚折騰得狠了,寧玺聽到這麽大動靜,卻是半點兒要醒的跡象都沒有。

“哥,”行騁俯下身子湊到他耳邊說,“太陽曬屁股了。”

“嗯……嗯。”寧玺不耐地哼唧幾聲,閉着眼,轉過身,任由臉上灑了層陽光,暖烘烘的。

難得看到他哥懶床,行騁舍不得再叫了,狠狠往寧玺臉上掐了一把,寧玺伸手臂抓了個東西想砸過來:“滾——”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意識到手上抓的東西,滿臉通紅,把臉埋進被窩裏,內褲也塞進去胡亂地套上,不講話了。

一條內褲,昨晚褪下來的,完事了壓根兒忘記了穿。

行騁笑嘻嘻地躲開,拍去屁股上的草屑起身,招呼着他的同學:“走,去端面,讓我哥再睡會兒。”

其中一個換了民族服裝,脖子上圍了圈兒厚絨,取下來邊走邊打行騁,笑說:“你咋對玺哥這麽貼心!”

行騁朗聲一笑:“他是我哥啊。”

出發前往金川河谷的路上,行騁手裏拿着杯之前裝好的牛奶要寧玺喝,寧玺受不了那山上擠下來的腥味兒,皺着鼻子說:“你自己喝……”

行騁不樂意了:“一天一杯奶,強壯中國人呢,你必須喝。”

“你怎麽跟我爸似的……”

寧玺說完猛地收了聲兒,不知道是對着空氣還是對着哪兒,小聲地說了句:“對不起啊,爸。”

行騁也知道自己貌似“闖了禍”,把牛奶一口氣自己幹了,又吃了兩塊水果,喂了點兒給他哥,摟着人在大巴車上搖搖晃晃地睡了。

金川河谷很大,四處都是還未開的梨花,行騁同學介紹說這裏一到了三月份,漫山遍野都是梨花,那種忽如一夜春風來的感覺,真如書上寫的那般美不勝收。

行騁站在公路旁,望着這偌大的山林,悄悄從衣袖之下握了寧玺的手,還未等他說話,寧玺便認真地說:“等明年梨花開了,我們再來一次。”

他的弟弟并沒有回答他,只是捏了捏他的小拇指,回應了一個邪氣的笑。

在金川玩了兩天,第二晚他們就住賓館了,隔音不好寧玺屁股痛,行騁硬是忍着去沖冷水澡,又被寧玺一胳膊拎回來。

“可以用腿。”

第二日早上晨起的後果,和第一夜放縱後一樣,寧玺一覺睡到日上三竿,行騁端着二兩面站在床前,覺得這面條不争氣,怎麽他哥都還沒起來就黏糊成面餅了?

藏式土火鍋特別好吃,行騁往裏邊兒一直加蘑菇菌類,看得寧玺心驚膽戰,這臭小子真不怕吃多了撐着。

一路從金川回成都的路很堵,于是大早上兩個人五點就醒了,慌慌張張收拾好準備出發,一看時間還有一個小時才走,又躺回床上,行騁挨不住寧玺躺他身邊兒呼吸亂顫,外套一脫化身小流氓,撲着來了個痛快。

才穿好的衣服又被脫下來的那一瞬間,寧玺有點兒懷疑人生,怎麽就從了行騁了呢?

等真正上車的時候,行騁最開始買的兩包特産都被他吃光了,還剩一小袋在手裏攥着,看他哥來就往他哥嘴裏塞一塊兒,“好吃麽?”

寧玺坐好了系安全帶,說他:“你幾歲了啊。”

行騁樂得也系上安全帶,假裝打了個打哈欠,順手把伸長的右臂搭上寧玺的肩膀,又順手環住了往自己這邊兒帶,近了咬一口他哥的耳廓,說:“比你小三歲。”

幾個小時的車程,寧玺枕着行騁的肩頭睡得安穩,路走了一半兒,行騁支撐不住也倒下了,兩個人頭挨着頭,在大巴車的軟座上沉沉入睡。

大巴車在雨中行駛着。

平安抵達成都已是夜裏九十點,高速公路上都堵了好幾個小時,行騁看着碩大的“成都”二字映入眼簾,忽然有了一種很強的歸屬感,徹徹底底感受到他和寧玺終于回到家了。

這一趟旅游拍了不少照片,寧玺一張張地存起來,分了些錢出來,打算哪天印了,放在錢夾裏。

雖然這種方式已經是以往才會常用的了,但寧玺骨子裏其實就是一個比較傳統的人,覺得這樣把行騁揣在錢夾內走南闖北,上哪兒都不會再害怕。

八月中旬,成都徹底入了仲夏,晚來有豔麗火燒雲燃了半邊天,街巷門口坐着下棋的老頭們湊桌兒搭臺,捧了蓋碗茶聽堂倌兒唱唱喏喏。

離大學開學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行騁期末考試考了四百八十分,剛壓過文科本科線,爸媽高興得不得了,特準了他暑假瘋玩兒一陣,行騁站在陽臺上對天發誓,他要是高三不好好讀書,那簡直天打雷劈,十惡不赦。

寧玺在樓下聽得清清楚楚,穿着短袖跑上去敲門,開門就掐他的嘴巴,罵他滿口胡言。

他不知道的是,行騁默默地在心底加一句,要劈不能劈鴛鴦,不能劈一雙,劈我一人就成,我欠!

兩個人帶着一身汗,瘋鬧着回寧玺的住處,關了大門兒,這便是另外一個世界。

他們擠着在房間裏拉了窗簾兒脫衣服,脫完衣服鑽到一個浴室裏洗澡,洗好還沒擦幹就被壓在桌上,寧玺半個調都罵不出,全化作了低吟聲。

應與臣在北京玩兒得樂不思蜀,想起來了給寧玺打個電話過去。

這段時間天幹物燥,年輕人容易氣血上湧他都明白,但回回打電話過去,寧玺要麽就不說話要麽就哼哼,行騁這兔崽子一天到晚沒完沒了了是吧?

他不是還要高三努把力考北京麽,應與臣打算給行騁送六個核桃補補腦。

後邊兒三個人有空電話連麥扯皮,行騁說十句話寧玺回一句,當然,應與臣能說二十句。

行騁思來想去還是打算走走體育,争取能上個北體,實在不行就北聯,不過都是挺不錯很難考的學校。

應與臣邊連麥邊吃西瓜,“嘿,你放心吧,你哥在北京還能不我照顧着嗎?”

“你不是讀川大麽?”行騁想想就有點兒憋,“我這還真半年才能見一次。”

寧玺聽了許久沒出聲兒,忍不住了:“就四個月。”

應與臣吐了籽,笑道:“對啊,行騁你要死不活的做什麽,有空我捎上你回北京看你哥呗。”

“你跟你嫂子玩一塊兒去了吧,還……”

應與臣音調明顯低了些,隔着電話都能想象出來他愁眉苦臉的樣子:“別提了,我嫂子跟我哥出那麽大車禍,現在還躺着,過幾天才能出院,我哥還帶拐棍兒呢。”

“我靠!”行騁有點兒緊張,“沒事兒吧?”

應與臣搖搖頭,“沒大事兒,就是傷筋動骨一百天,我哥我看着心疼。”

詢問了一陣情況,确定沒有大礙之後,行騁和寧玺也放心了許多,雖然說沒怎麽見過應與臣的哥哥嫂嫂,但可能因為是同一性取向的關系,兩個小孩兒難免覺得有種難言的關切感。

成都夜裏的小街巷很美,未黃的銀杏葉偶爾落了街面上,自行車輕輕碾壓過,濺起一片青色漣漪,路燈昏黃,照亮路邊兒小攤夜裏擺的吃食。

夏天寧玺能一天洗三次澡,給了行騁更多“可乘之機”,小風扇呼啦呼啦地轉,寧玺坐在床頭櫃上昂起頭,遮擋住的窗簾一角被吹得翻了面兒,能望見行騁剃成圓寸的頭,微微弓起的背,後腦勺上的頸項間系了一個小觀音,墜在胸前涼涼的,撚得寧玺渾身直打顫。

怕他哥喝壞肚子,行騁買了一瓶冰鎮可樂放在家裏,插兩根兒吸管,就着窗外的風,聽寧玺給他念籃球時報。

現在是nba的休賽季,沒多少賽事可看,但寧玺還是樂此不疲地翻閱報刊,再拿報刊折疊起來一下下地扇,要是有特殊用途,裹起來打行騁的腦袋倒也方便。

這座城市的夏日熱是熱了點兒,但處處都熱鬧,城裏的景點更是擠滿了人,夜生活嗨得很,酒吧街燈火通明,連酒館兒裏抱着吉他彈唱的歌手都多哼哼了幾首。

行騁的吉他彈得爛,仿佛除了一首刀郎的第一場雪其他就什麽也不會了。

當年他靠這個歌沒能成功吸引到他哥的注意力,第二天轉臉便喜新厭舊忘了他還有個小吉他,過段日子再撿起來彈,也不知道樓下的哥哥有沒有再聽。

行騁想去學趙雷的《成都》,寧玺不讓,說怕以後在北京聽到這首歌徒增念想。

行騁問他,那要聽什麽?

寧玺托腮想了一會兒,抱着碗糍粑冰粉一口一口地往嘴裏喂山楂,說,《北京北京》吧。

過了沒兩天,步入八月下旬,離北大開學的日子近了,寧玺提前買了機票,那天握着手機盯他的航班號,盯到自己都能背着。

行騁看了那時間和登機口,想問寧玺怎麽不買火車票,但是沒開口,寧玺像是看出來了他想問什麽,只是慢慢地摟住行騁,說,想和你多待一會兒。

一千多的機票,他的哥哥估計又攢了一些時日。

訂票的那一晚上,行騁抱着吉他下來了,坐在卧室的床沿兒上,修長有力的手指輕輕撥動着弦,寧玺也聽不出來音調準不準,只是靠在弟弟的肩膀上,指尖搭到膝蓋,有一下,沒一下地跟着和。

“我在這裏祈禱,我在這裏等待,我在這裏尋找,在這裏擁抱你……”

行騁少年青澀的嗓音正直變聲期,恰好有種說不出的低啞,裹挾一股濃濃的情。

“北京,北京。”

北京好沉重,北京又好讓人向往。

寧玺自然聽得懂行騁改了詞,坐起身脫了上衣。

他奪過行騁手裏的吉他放到一旁,捧住他的臉吻他。

兩個人幾乎是一起倒下,一起喘`息着,鑽進薄薄的被褥裏。

成都的夏天真的悶熱,又真的好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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