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出了文翁路,走衣冠廟那一條橋上去再順着永豐立交往南走,上機場路,不到二十分鐘路程,盡頭就是成都雙流國際機場。
這個位置,寧玺在手機導航上看了百來遍,只是沒想到時間竟能過得這麽快。
日子就是這般,該長的長,該短的短,有人慢悠悠在街邊吃茶聽戲,也有人在擁擠的地鐵站被人群淹沒。
人們向往着慵懶,又向往着充實。
八月最後的日子,逼近北大開學報道日,行騁牽着寧玺去采購了不少開學要用的物品。
拉着行李箱,兩個人蹲房間裏一起打包。
寧玺生活自理能力很強,但是沒有住過校,行騁也沒有,但那些住宿的風言風語聽得多了,不免瞎操心起來:“哥,北京那邊晚上估計還是熱,帶床涼席嗎?還有這個飯盒……”
“那是學校,”寧玺憋着笑,“不是自己家。”
行騁不樂意了:“不是說就要把學校當成家麽,我初中那會兒上學還抱西瓜。”
寧玺說他,“你還挺得意?”
行騁沒搭腔,把寧玺的薄睡衣裹成卷兒塞進行李箱,又去收洗漱用品,說:“怎麽覺得你要跟我私奔?”
寧玺說:“成啊,你好好考,考好了私奔去。”
這逼近離別之日,寧玺不再躲了,端正地坐那兒任弟弟湊過來親自己的耳垂,親得他雞皮疙瘩起一身,忍不住哼哼。
“你還有這想法!”行騁挪過來抱他。
行騁将下巴搭上寧玺的肩膀,另一只沒摟腰的手去疊床單,低聲問道:“私奔去哪兒?”
寧玺假裝想了會兒,認真回答:“成都吧。”
“還回來?”行騁問。
“不回來還能去哪兒啊,我倆家都在成都。”
側過頭在行騁的臉上親了一口,寧玺舔舔嘴唇,有種不适應的幹澀:“我想讀高中了。”
說完,寧玺伸手捏住弟弟的下巴,把臉扳過來,說:“嘴唇好幹,潤潤。”
行騁沒半點兒猶豫,捉了他的唇舌,近乎粗野地吻他。
……
九月初,一大早起來天朗氣清。
近日連夜暴雨,悶熱的成都難得有如此的好天氣。
雙流機場的延誤出港率較大,航班排得起了長龍,不少旅客滞留一夜,出發大廳泡面都賣得火熱起來,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餐廳人滿為患。
透過機場的透明玻璃往外看,能看到又下起了小雨。
但是這場雨依舊留不下寧玺。
寧玺昨晚上睡得早,選擇了提前出發,五點半就起了,洗漱完畢沖了個澡,弄好差不多六點半。
晨起還有些涼,他裹了帽衫,悄悄合上家裏的門,提着行李箱,對着這一方天地,閉上眼,鄭重地說了聲“再見”。
行騁買的小桌子沒能帶走,他托了應與臣,有空來幫他寄到北京。
他家住在一樓,客廳裏稍顯潮濕,寧玺鼻尖萦繞着那股味兒,久久不散,但似乎只有行騁也在的時候,客廳才會變得幹燥亮堂,充滿讓人好好生活下去的希望。
夏日的早晨天亮得早,小區院裏不知道誰家養的雞又叫起來,各家廚房卧室的燈陸陸續續地亮了。
樓上住三樓的秦奶奶杵着拐下來,手上拎着菜籃,“嗳!寧家小子,這上哪兒去啊?”
寧玺一回頭,露了個笑:“秦奶奶好,我去讀大學。”
秦奶奶停了腳步,從籃子裏掏個皇帝柑給他:“上哪兒的大學哎?”
寧玺說:“北京大學。”
“嗨喲!北京啊!出息喽!”
秦奶奶誇了他快五六分鐘,喜滋滋地走了,寧玺剝開那柑橘,吃得滿嘴甜。
寧玺一步步地,小心翼翼地,提起行李箱下樓梯。
他不想讓行騁送他。
因為知道下一面是很久以後的離別,會讓人難受,還不如在未來得及道別的時候就離開,顯得不那麽依依不舍。
可是他走到單元樓門口時,就看到行騁家那輛悍馬h2停在那裏。
行騁爸爸從後視鏡裏看着自己的兒子,撐了一把傘,在雨裏等樓上的寧玺。
今天晨裏的雨,分明是下得不大的。
兩個人往後座上一坐,寧玺張開掌心兒,往行騁手裏塞了兩瓣柑橘。
“哪兒來的?”行騁吞了問他。
寧玺目光朝窗外看去:“得的獎勵,甜麽?”
行騁順着他的目光去看,卻看到寧玺脖頸上自己嘬的草莓印兒。
“甜。”
他哥給什麽不甜啊,随便抛個白眼,擰他耳朵,掐他的後頸皮,那心裏都是甜滋滋的。
路上不堵,他們用了差不多半小時就到了t2航站樓,從到達層上去,機場流量從早晨開始了它的高峰期。
明天估計是各地大學開學報道的日子,機場停車場離擠滿了車,排着隊在等待。
行騁爸爸怕耽誤寧玺的時間,就先去停車了,讓行騁帶着寧玺去換登機牌。
兩個人去拿了票,又去買了奶茶和吐司,行騁拆完吸管拆包裝,讓他上飛機之前吃點兒,別到了北京喊餓,機場離北大還有一段兒距離呢,路該怎麽走等會兒給他發過去,別丢了還得來北京撈你……
寧玺掐他一把:“你今天能念叨啊。”
看着寧玺一口一口地吃,行騁忽然不說話了。
盯了一會兒,他拿手弄了弄他哥哥的帽衫,手心裏起了薄汗,提醒道:“吃完了擦擦嘴,得提前一個半小時安檢。”
寧玺知道他在想什麽,淡淡道:“一個小時也行,我查過了。”
行騁又說:“早點進去吧,多休息一下。”
寧玺的目光不甘示弱地回應他:“飛機上可以睡。”
在被緊緊看着的那一刻行騁又敗給他了,只得說:“那再待會兒。”
機場裏的路人行色匆匆,都在前往各自的方向。
等寧玺咕嚕咕嚕把奶茶喝完了,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各懷了心事,說不出口。
明明“分別”這兩個字在他們看來是那麽遙遠,但是這一天又來得那麽地快。
那麽觸手可及。
總要長大,總要各奔東西,就像一處滾滾東流的大河,将回憶投擲進去,奔赴了遠方。
寧玺一看時間,“差不多了。”
他慢慢起身,又慢慢地把奶茶盒與吐司包裝扔進垃圾箱,買了瓶礦泉水喝。
行騁也拿過去喝,一口涼水下去,腦子清醒了不少。
他們站在安檢口附近,看着身邊的人一個又一個地進去,時間又過了十分鐘,誰都沒舍得先動腳步。
行騁最終開口打破了沉默:“走吧?”
寧玺深吸一口氣,把行李箱拿過來自己托着了,再從兜裏摸出身份證和機票,擡起手臂,摸了摸行騁的頭。
四個月,幾乎十多年來,他們都沒有分開這麽久過,如果大學開銷太多,寒假可能還要留在北京打工。
寧玺去看一個個過安檢的旅客,下了決心,捏緊了手裏的證件。
他眨眨眼:“行騁,我走了啊?”
“等一下!”行騁一跨步站近到寧玺跟前。
他比寧玺高了一截兒,借着身高優勢把寧玺帽衫的帽子拉起來,戴到寧玺的頭上。
行騁雙手擡起來,抓住寧玺的衣帽往自己眼前扯,衣帽遮住了寧玺的臉。
行騁俯下身子。
人來人往的安檢口,無數人拖着行李箱捏了機票走得急促。
行騁望着把臉都遮掩在了衣帽裏的寧玺,吻了他。
寧玺悶哼一聲,站定了腳。
唇齒交纏的溫熱氣息,讓行騁忍不住想要把寧玺揉進心坎裏。
這是一件讓人情不自禁想要去閉上眼的事,像觸電一般,奪目而滾燙。
一吻畢了,從開始到結束,寧玺努力維持着呼吸的平穩,慢慢睜開眼睛,周圍好像只有幾個路人注意到了他們,但也只是猜疑紛紛,并未大聲表現出厭惡或是起哄。
寧玺剛剛的臉雖然被行騁用衣帽遮住了,但從身高外形來看,很明顯是個男生。
這是屬于機場的吻別,虔誠而鄭重。
行騁捧着他的臉說:“一路平安。”
說完,他幫寧玺背上剛剛垮了背帶的書包,拉過行李箱,用腳底去蹭機場溜滑的地板,不去看他。
“要想我。”
寧玺忽然很想哭,但他忍住了。
直到他跟行騁真真正正道了別,轉身的那一瞬間,眼淚不受控一般地瘋狂往下掉。
他拼命地克制住自己不回頭的沖動,他知道行騁還在原地站着。
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
這一去山高水遠的,隔了大半個中國,除了明年春節,還真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再見。
他想過很多次他和行騁分別的場景,在小區單元樓下,或者在機場安檢口互相笑笑,潇灑地送別,但沒想過是這樣的,明明就是兩個平時都利索的小夥子,現在卻是難舍難分。
可能行騁就是這樣,一點點,一步步地,把他從一個與人難以溝通,沒有多少私人感情的冰冷性格,暖成了如今這樣。
一顆心髒都被填得好滿。
寧玺很少哭,兜不住眼淚,安檢的時候不免讓安檢員一臉驚奇,他們見過的機場離別流淚的人太多,但像寧玺這樣一個大小夥子的,還真是少,大概是有不舍的人,或不舍的事。
自己還真是魔怔,還哭上了。
寧玺沒管他們的表情,壓根兒不在乎,他拍照,蓋章,過安檢,直到順利入了關,沒忍住隔着霧玻璃偷看一眼,依稀還見着行騁在安檢口站着,一動不動。
寧玺向前走了幾步,行騁也跟着走了幾步,他忽然覺得腳下千斤重,仿佛再也邁不開步子。
要想我,寧玺心裏默念三遍,要想我。
登上廊橋的時候,寧玺忽然想起他高考前語文課練習寫高考作文,老師給了題目讓寫愛的意義。
他在草稿紙上寫了十多遍行騁的名字。
筆跡剛勁而缱绻。
眼睜睜看着寧玺拖着行李箱走了,行騁一下就像洩了氣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還有點兒恍惚,仿佛現在已經到了寒假,他是在這裏接寧玺的飛機。
他像個被抛棄的小狗似的,直到手機震動了一下,掏出來看,是寧玺發的消息:我快登機了,你回去了嗎?
行騁松了一口氣,轉過身去,正準備邊走邊回消息,一擡頭就看到了他爸。
站在遠處的盆栽旁,臉上看不出表情,身形像山一般,直直地望着他。
行騁不知道他爸是多久到的,有沒有看到他追寧玺,有沒有看到他……和寧玺接吻。
他心裏忽然像有了一把擂鼓的錘,轟隆隆地敲,刺激着他,鼓舞着他往前走,行騁也這麽做了,故作鎮定地站在他爸身邊。
“爸,玺哥走了,我們回去吧?”
行騁他爸緊皺着眉,突然發力,一腳踹上行騁的小腹!
那速度行騁都沒看清楚,只覺得眼前一陣黑,腹部劇痛,瞬間跪下來,粗喘着氣,像是喉嚨都被撕扯到了一般,說不出半句話。
周圍的旅客吓得驚叫散開,露出一大片空地,遠處站着的安保也過來了幾個,行騁硬撐着想站起來,疼得不行,只得撐起半邊身子,對着走近了的安保說:“他是我爸!”
那幾個人看行騁爸爸只是鐵青着臉不說話,行騁也慢慢撐着被扶了起來,才明白是倆父子之間起了矛盾,疑惑地又問一句:“你好,你真的沒問題麽?”
“沒,沒事……”行騁說,捂着小腹不敢喊痛,“添麻煩了,真對不住。”
行騁爸爸看他一眼,轉身走了。
沒轍,行騁看他爸沒繼續揍他,心跳得極快,只得慢吞吞跟在後邊兒走,一路下了電梯到停車場找車,車門開了他都不敢坐前排,跑後排鑽進去,冷不丁聽到他爸一聲厲呵:“坐前面!”
得得得,能不聽指揮麽,行騁又捂着肚子到前排坐着,顫抖着手去系安全帶,太疼了。
他長這麽大,還真沒被他爸這麽打過,還當着這麽多人的面,還好還讓他上車,沒被扔在外邊兒。
機場回家的路不遠,行騁一路上不敢說話不敢玩手機,只得盯着窗外的風景,又把窗戶摁下來了一點兒吹風,抓了一把頭發,把湧上喉間的咳嗽又壓了回去。
開車的行騁爸爸忽然嘆了口氣。
行騁一下緊張起來,座椅靠背都調直了,坐得端端正正,感覺下一秒他當過兵的老爸能開了車門兒把他扔機場高速上去。
“你也想去北京讀書麽?”
行騁愣了一下,誠實地點頭,“想。”
“好好考吧,”他聽到正在開車的父親如是說,“考上了就過去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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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