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這麽多年,行騁看得出來自己父母對寧玺的疼愛與關照。

行騁脾氣又犟又大,從小被他爸爸打到大的,現在鼓起勇氣跟家裏鬧這麽一出,反而沒挨揍,他心裏還不踏實。

不過,他爸他是了解的,退伍的軍人,面冷心善,跟寧玺在性格上還頗有些相似之處,以前寧爸爸在世的時候,兩個鄰居也常在一塊兒互相取對方的報紙,交換着看,也有偶爾打籃球的時候,他爸說是那會兒他們部隊裏面,也有打得很厲害的,常讓他想起那些日子,那些一去不複返的年少氣盛。

他爸爸現在這個态度,反而讓他有些不安,從回家到現在至今未跟他說過一句話,媽媽端着兩碗煎蛋面過來放了筷,喚他過來吃。

行騁倒了杯牛奶喝幹淨了走過去,再敲了個水煮蛋放到面裏,拿筷子一點點兒地攪,不敢違逆他媽媽半點兒意思,記得以前小時候就是這麽被逼着吃雞蛋喝牛奶,才冒了這麽高一截兒,還多虧了當媽的管得嚴,不然不知道得長成什麽歪脖子樹。

行騁爸爸在客廳裏來回走了幾趟都沒坐下來吃飯,行騁吃面的速度都快了,怕他爸正找東西抽他,把求饒的目光投向媽媽,後者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當媽的還是沒忍住,又怒又氣,卻又沒辦法,咬着牙看自己的兒子:“你呀!”

“不學好的,”行騁媽媽都想把面扣兒子腦門兒上了,“淨去帶壞別人!”

行騁猝不及防被他媽媽擰了耳朵,半句痛都不敢吭,“是是是,是我帶壞的他!”

“你們好了多久了?”

行騁不敢吃面也不敢躲,坐在板凳上捧着面碗認真道:“很久很久了。”

“你小子給我裝!”

行騁媽媽雜志一卷打他後腦勺上,打得行騁一縮脖子,回頭一看,我靠,還是本《紅秀》,這麽厚的書打過來,想要命不成?

行騁咧着嘴,眼前面條都快涼了,“八九個月了快……”

“半年多那能叫長麽?知道什麽叫長麽?你們這代小孩怎麽回事兒的,談戀愛按月算!有沒點兒規矩,有沒點兒責任心啊?!”

被當媽的訓得一頓懵,行騁想了一下好像是這麽個理兒,按月不成,那得按年算,指不定他哥多小就暗戀他了,七七八八算下來,得有十來年了吧……

老一輩談戀愛大部分都是初戀就結婚的,哪兒像現在換得這般快,月抛半年抛,初高中生還沒親上嘴兒就換隔壁班的了。

“行騁。”

在客廳裏坐着抽煙一直沒說話的爸爸,滅了煙頭朝這邊看來。

行騁推開椅子站了起來,特別勇敢,“爸。”

爸爸又從兜裏摸了一包來抽,夾起濾嘴塞到嘴裏,緩緩道:“你成年了,我管不了了。”

緊接着,行騁爸爸繼續說:“等上學了就把手機交了,周末再用,你這樣考不了北京的。”

行騁一愣,收手機?異地戀不用手機這不要人命麽?

可是,他爸又仿佛在跟他談什麽條件,後半句“管不了了”,行騁可是沒有聽落下。

行騁站直了,說話的底氣特別足:“爸,那如果,我考上北京了……”

“那是你的本事,”

行騁爸爸的面孔隐沒煙霧裏,“上了大學該幹什麽幹什麽,你也還年輕,未來誰說得準呢?”

他不是沒年輕過,沒一頭熱血撞過牆,這小孩性子随他,他都知道。

那會兒他當爹的,只當兒子是一時腦熱走錯了路,總歸會回到“正常社會”上來的,況且正面臨着高三,萬事兒得先順着來。

寧玺那孩子這麽多年,他們雖然是旁人,但也是長輩,這麽多不容易,孤獨與成長,全都看在眼裏。

行騁現在正處于青春期的分水嶺,有情飲水飽的年紀,強硬不得。

一步棋要是走錯了,後果不堪設想。

“行騁,”

他又開了口,“前提是你得脫離我的視線,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行騁應了聲,本以為就這樣先止了,沒想到他爸的疑問連珠炮似的來:“你想過以後麽?”

“想過。”

行騁說。

“您告訴過我,什麽年紀做什麽樣的事情,我三歲認識他,十四歲喜歡上他,十七歲跟他在一起,這期間是十四年。可是我現在選擇了跟他好,那麽十七歲之後,到不知道多少歲的期間,就是一輩子。”

以往寧玺嫌他幼稚,老是說他,被鬧得想揍人了就問他一句,你幾歲了?

行騁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默默地念。

比你小三歲啊。

……

北京。

寧玺到的時候是上午十點多,落地之後才感覺到了北京的燥熱,脫了帽衫拿在手裏,出了廊橋上傳送帶,去取托運的行李。

他站在首都機場的到達口,去看外邊兒湛藍的天空,忽然想起行騁穿着校服的樣子,掏出手機準備給他回個電話。

可是撥號的時候,寧玺又猶豫起來,剛剛難受成這樣,勁兒還沒緩過來呢,到底打還是不打啊,別兩個人又隔着手機開始悶氣兒,他都快有種沖動想要買張機票再回去。

明天石中高三就開班兒了,今晚指不定要鬧騰鬧騰,別玩嗨了又給忘了時間……寧玺平時絕對不會這麽事兒,但他現在人一在外地,感覺自己孤身一人的,能夠挂記的就是故鄉的人,一分一秒,一靜一動通通都是他。

中午到了學校之後,行騁的電話回過來了,老老實實把今兒早上的事告訴了寧玺,兩個人在電話裏沉默一陣,寧玺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叔叔就,”寧玺咳嗽了一聲,“只收你手機?”

行騁抓住了屬于他的重點,兇神惡煞地叨叨他哥:“你感冒了?走的時候套那件衣服是不是給脫了,北京冷麽,還是飛機上空調開得低,毯子沒要一張麽?”

寧玺頭都大了:“不是……你先跟我說,叔叔就只收了你手機?”

行騁答:“對啊。”

被踹了那麽一狠腳的事兒,半字不敢提。

寧玺還算了解他們家,“沒揍你?”

“沒,我媽還說我帶壞你,倒是被擰了耳朵。”

行騁一提這就隐隐約約有些肚子痛,心想周末有空還得去醫院看看,別給踹出毛病來了。

“學弟,前面得拐彎兒,別光打電話不看路。”

寧玺那邊忽然出來一個男聲,聽得行騁一愣,直接問他:“誰?”

“學校裏來接新生的學長,”寧玺說,“他帶我去宿舍樓。”

鋪天蓋地的煩躁突然就如潮水一般席卷而來。

行騁心裏出現了一種落差感,明明往日這個時候陪着寧玺走路提東西的人都是他,可是現在讀了大學就有新認識的人陪着他,甚至嬉笑怒罵全都讓別人看了去,自己只能隔着個電話,連人都見不着。

他那邊沒吭聲了,寧玺連着“喂”了幾聲,沒鬧明白弟弟怎麽了,惹得那邊幫忙的學長一臉好奇地問:“跟家裏人打電話嗎?”

寧玺點點頭,确認了一下電話沒有挂,“是我弟弟。”

手機上備注的字兒很大,寧玺也絲毫不遮掩,那個學長眯了眯眼,确實看到“弟弟”兩個字,但還是胸有成竹地說:“是男朋友吧?剛看你打電話的表情,真不像是弟弟。”

這麽直接地“被出櫃”還是頭一次,寧玺有點兒猝不及防,但也沒有否認,只是淡然地笑笑:“我很愛他。”

“北京很大,特別海澱這邊,大學多,事兒也多,什麽人都有,圈子也亂。”

學長帶着寧玺到了男寝樓下,停了下腳,繼續了剛才的話題,“晚上沒事兒出去玩的話,要注意點兒,人雜,出什麽事兒可以給我打電話!嗳,你把你手機給我,我來輸號碼,不麻煩。”

幫了這麽多忙,又接待他,寧玺實在不好推卻,便把手機撥號的界面調出來,把手機遞給了他。

學長拿到寧玺的手機,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不小心”摁到了通訊聯系人界面,反複點了兩下,發現通訊錄裏存的號碼,和通話記錄都删得只剩一個人,就是“弟弟”。

他了然似的,朝寧玺笑笑,輸下自己的名字,邢飛也。

寧玺揣着手機回宿舍,跟另外的室友打過招呼,挨床沿邊兒坐好,給行騁打電話。

再不打,明天開了學,就沒法再天天聯系了。

一想到這,寧玺就難受得渾身不舒服,但他還是沒法,只得暗示自己,得堅強點兒,撐下去,等到明年的九月,兩個人在北京,如果他這一年打工多攢點兒錢,還能在外面一起租一套房子住。

晚上去食堂吃飯的時候,寧玺又碰到了邢飛也,他也有點兒驚訝自己這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還能有人來打招呼。

邢飛也只是笑,買了兩罐兒紅牛帶寧玺走了一圈兒校園,認真地聊了天。

他們,果然是一類人。但是有時候寧玺覺得,他能喜歡男人,也僅僅是因為是行騁而已,若要換了其他人,可能性微乎其微。

邢飛也是北京人,算是在海澱區經常玩兒的,一聽寧玺想找份工作,思來想去,就只記得有酒吧還找侍應生,但他摸着下巴看了寧玺一會兒,搖搖頭,“不成。”

寧玺有點兒懵:“為什麽?”

邢飛也嘆氣,笑道:“你這長相,去了只會惹事生非。”

他對這小學弟倒是半點兒想法沒有,不是他喜歡的型,但是保不齊他把人介紹到酒吧去,惹出點兒多少事端,他哪兒負得起這個責任?

寧玺沒話說了,只得點頭,說:“等周末了,我去逛逛看。”

昨晚行騁等到寧玺回了寝室才睡,兩個人打了四五個小時的電話都沒挂,寧玺不能說話吵着室友,只能聽行騁講話,他打字,遇到想笑的時候,憋得難受,咳嗽幾聲,行騁還要在電話那頭笑他。

“你不記得你在金川的時候麽,一冷就往我身上靠……”

寧玺聽得一羞,迅速打字:滾!

行騁在那邊兒繼續厚臉皮,“你現在冷麽,晚上北京還是風大吧?要是冷,你就往被窩裏靠靠,暖暖腳。”

寧玺繼續迅速反擊:往被窩靠?

“就像我在抱着你,”

弟弟在那邊兒朝着麥克風親了一口,聽得寧玺手一抖,手對着手機麥克風就打一下,行騁連忙問:“怎麽了?”

寧玺黑了臉,回他:啪,扇你臉。

太慘了,異地戀真他媽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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