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等你凱旋

回到別院,令官已等候多時了,睿親王匆忙沐浴焚香,偕王妃接了聖旨,果然是令他們見诏回京。

阖州諸事皆已安排妥當,次日一早,顧州牧領着一衆官員前來送行,周牧白本要讓沈佑棠再留一段時日,但佑棠總覺得心中惴惴,只留下了沈岩沈岚,其餘人等一齊回了京城。與來時不同,回程奉了王命,睿王府一行自是快馬加鞭,一路穿州過府,幸好瑞國驿亭修繕齊備,衆人不至于風餐露宿,風塵仆仆卻是難免了。

這日剛入了瓊州境,一聲悶雷炸響,沈佑棠在馬背上仰頭瞭望,天邊壓着沉沉的積雲。先鋒官打馬回報,前邊驿亭有睿親王一封書信,請親王殿下收訖。趕到驿站時一場大雨如期而至,馬夫駕着馬車駛進後院,幾個殿後的随從都淋了一身的雨水。

周牧白下了馬,也不去更衣,先招了驿站的驿丞到堂前問話,驿丞核對了王府印信,才跪着道:“邸報是京裏的,統收在匣子裏,最近的一次是三日前。還有一封書信,是太子殿下派人送來的,昨日方到。”說罷雙手舉高将信呈上。

信上有東宮火漆印鑒,牧白接過信刀在信口裁了,那驿丞行了禮才退出門去,又在門口遇見等候的沈佑棠,驿丞忙請他到一旁悄聲道,還有副典軍一封家書,是府上送來的。沈佑棠笑着點頭,在袖口摸出一錠銀子塞在他手裏。

庭院雨潺潺,映着幾行新綠,沈佑棠在廊下展紙,看他父親寄來的書信,看罷擰着眉想了一回,才拾階而上。周牧白見他進來,便将太子的手書遞給他,佑棠接過來看了,又恭敬呈交牧白,方沉聲道:“從京城至瓊州,快馬至少十日,如此看來,太子殿下應已領兵出征了。”

牧白将信疊起,長眉緊鎖,“荼族屢犯邊境,去歲深冬就曾有兩支人馬襲我西陲二州,一支馬隊與我瑞軍兵戎相對,另一支趁機繞行到村莊,将百姓存的冬糧洗劫一空,葉、暨等郡百姓四散流落,前幾日途中聽聞葉郡今春又遭馬匪擄掠,竟還有大白日下明搶商隊的!”她說着一掌拍在桌面,冷着聲道:“真欺我瑞國無人了嗎!”

“家父也寄來一封書信,言道往年荼族總是歲終無糧,柴米不足時來犯,仗着馬術精湛,搶了就散。西陲铳州祁州武将雲集,雄兵不下十萬,卻還是逐了散,散了聚,聚了又來犯。此次荼族春季伊始便集結,馬隊犯我邊戎,且聲勢浩大,只怕不單是為了搶糧。”佑棠将家書遞上,又續道:“另一則,殿下可知此番往西陲的副将是誰?”

牧白想了想道:“孟想?”

“是。孟大将軍的長子,孟想。封了鎮西将軍。”沈佑棠右手握拳,“孟大将軍本是薦了敏親王領兵,只是敏王妃臨盆在即,父親請太子殿下毛遂自薦,才定了太子出征。”

牧白搖頭道:“孟大将軍為人秉正,他薦二皇兄出征必有他的道理。二皇兄是他的親外孫,他若偏幫,父皇定不會坐視不理。”

“敏親王十五歲往璁州剿滅白巾匪,十八歲往雲州治理海務,至今三年有餘,據聞在沿海一帶頗有賢名。太子寬厚仁慈,于社稷卻無寸功,只怕……”

“佑棠。”周牧白止着他,見他低眉,便向外掃一眼,沈佑棠會意,到檐下左右望了望,将兩扇門關上。再回身到桌案旁,聽周牧白曼聲道:“國之脊檩,本就不必遠赴涉險。況且,太子乃中宮所出,是父皇唯一的嫡子,國政之事從無懈怠,正是滿朝文武之所向。”

“是。微臣不該擅議。”沈佑棠躬身告退,走到門邊,頓下腳步,又近到周牧白身前,跪下低聲道:“微臣知殿下對皇位從無野望,但人心難測,總要防範些才好。”

牧白望着窗外撥雲見月,淡淡道:“父皇春秋鼎盛,還不到這份上。”

春夏交替,雨後漸有蟲鳴,牧白沿着棧道轉了個彎,見主屋窗前透出燈光,心裏便如燈燭般搖曳了一下。她知道屋中有人,深夜未眠,在等自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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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纖荨兀自倚在床榻上看書,小丫頭們都被打發去歇着了,看牧白進來,她起身披了件衣衫。

“怎麽不讓丫頭伺候你先歇下?一路勞頓,你也累壞了。”牧白走上前,捏了捏她的手,不冷。

纖荨只是一笑,倒了熱水親自伺候她梳洗,又替她散發,長指劃過眉梢,在發際兩旁的穴位上按了按,牧白眯着眼睛,馨香淡暖,是獨屬于她的溫柔。好一會,她才拉起她的手,放到唇邊,輕輕的吻了一下。纖荨的臉上泛起緋紅,聽牧白道:“今日接收到太子殿下與岳父大人的書信,我與佑棠商議了一番,明日,我須得先騎快馬回京了。”牧白坐在椅上仰頭望她,手上仍是握着她的手,“瓊州離京城約有大半月路程,佑棠和許攸辭、章敏之都會留下,帶着家丁護送女眷,路上太平,你不必擔心。”

“你只帶小團子小果子?”纖荨秀眉微蹙。

“還有六個長随護衛,都是從前在宮裏陪我和佑棠練過武藝的。”牧白續道:“另有一半護衛與你們一道回京。”

纖荨斟酌着道:“父親的信,是與西陲戰事有關?”

牧白點頭:“太子已領兵往铳州,我雖不知父皇因何急招我回京,但想來總是不離此事的。”

“既如此,讓哥哥和許大人章大人與你一同快馬回京吧。”

牧白有些詫異的望着她,又聽她續道:“此是朝廷的用人之際,亦是你用人之際。”

向來只覺得她聰敏慧質,憐貧惜弱,與尋常閨秀不同,而今只這一句話,更是讓周牧白刮目相看了。

牧白執着她的手道:“此地離京城尚有一段路程,我不放心。”

纖荨道:“我們只走大道,沿途都住官驿,況且還有一隊家将護着,殿下不必擔憂。”說着卻又皺了皺眉,緩緩道:“我只擔心是要将你派往西陲。”

牧白将她帶到榻邊,吹熄了燈,兩人對面躺下,将薄被蓋上。牧白在她耳邊道:“從前跟着少傅和骁騎衛練習騎射劍術,你猜我和佑棠誰勝得多些?”

纖荨笑道:“前兩年我哥哥勝的多些,往後他就極少能勝過你了。”

牧白奇道:“你怎知道?”

“從前他每日回來便與父親誇耀今日背書贏你多少,明日騎射還要如何比試,後來誇耀越來越少,一回來只是閉窗苦讀。父親再問他時,他扭着臉道,你早已比他厲害了,他再不讀書就被宮裏其他侍讀都比下去了。”纖荨在月光下眯起眼睛,禁不住笑出聲:“至于拳腳上的功夫,都讓給沈岩沈岚去争氣就是。”

牧白聽得開心,摟着她收緊雙臂,在她額上輕輕一吻,“所以,即便要往西陲,你也不必擔心。你夫君很厲害的。”

纖荨輕輕捶她一下,又倚在她懷裏,指尖在她領口無意識的劃了劃,觸到她細膩的頸脖,牧白只覺心中一癢,溫熱的手在她身後撫了一下。纖荨的聲音從她懷裏悶悶的傳上來:“殿下,你曾問我,嫁入王府之前,心裏可有喜歡的人。”她頓了頓,續道:“而今,你還想知道麽?”

牧白不知她為何在今夜說起此事,心中有些搖晃,不似屋中溫暖的燭光,倒似寒風中的瑟縮的枝葉一般。她攬着她的腰道:“你願意說,我總是願意聽的。”

她聲線起伏,她怎會不知。于是她在她懷裏輕笑了一下,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她從未與他人說過。

“在我還年幼的時候,有一天,爺爺從宮裏回來,言道陛下要請他給三皇子教書,哥哥問他三皇子幾歲,爺爺看着我說,與荨兒同年。哥哥又問三皇子是前陣子從民間回來的麽,三皇子也讀了四書五經麽。許多許多的問題,我只記得爺爺笑着道,過陣子你便要與他一道讀書,這些話,你往後自己問他便是。”纖荨撫着牧白領口上的紋飾,慢慢的道:“之後,幾乎每一天,我都會聽到爺爺和哥哥談起三皇子,他們說三皇子如何勤勉刻苦,如何神采俊逸,哥哥從前那麽自傲的一個人,入宮伴讀後,卻跟換了個人似的,卯足了勁要讓自己更好一些。就連父親都說,能伴你讀書,是我哥哥的幸運。我那時便常常想,你究竟是怎樣的人,能與你遇見,就會讓人想要更美好麽。一直到哥哥十二歲開鎖禮那天,他到後院來與母親說,幾位貴客想聽一聽七弦琴音,我便知這其中有你。爾後他又告訴我你聽了我的琴聲後所說的話,他說你心裏有天下,卻無紛争。再後來,我師父舞大師病重,你為我們尋來《猗蘭》古曲,我贈予你《蒼穹晚月》。”

“你……”牧白張了張嘴,纖荨擡手在她唇上掩了一下,牧白靜下來,聽她續道:“我十二三歲時,京城裏已有許多媒人來家中相看,要給我說親,碰巧皇後娘娘邀了一衆官家夫人去宮中赴齊萱宴。”

“那是給二皇兄選正妃。”牧白輕笑着道,“你也去了。”

纖荨也笑了下,柔軟着聲音道:“那日我在宮中的曲淵亭旁,陽光正好,你的笛音在陽光中落下來,是我譜的蒼穹晚月。我仰着頭,仿佛能從笛音中看到你在泉清宮吹笛的模樣。你不知道,那日回到家中,我便在窗前發了好一會呆,月光這般清亮,月宮卻這般遙遠,就如你一般。”

牧白心中一動,輕聲念到:“思之如晚月,欲寄無從寄。”

纖荨臉上薄紅,幸好夜色深沉,也看不出來。她将臉埋在她的頸脖間,想到明日即将遠別,心中一嘆。

“後來皇後娘娘曾将我娘請到宮中做客,回來大約和父親說了什麽。再有人來相看,爺爺一律都擋了,只說我命中不該早嫁,要多留我兩年。官宦之家的女孩兒雖也學詩書禮儀,總以怡情為要,爺爺卻從不禁我出入漱石齋,哥哥學什麽,我便也跟着學什麽。他雖從不說,但我已明白,他有意将我許給他的得意門生,許給三皇子。”

“纖荨……”

“旁人都道我嫁入王府金尊玉貴,卻從無人知曉,我只是嫁給了我心中的那個人。”纖荨閉着眼睛說得破釜沉舟:“周牧白,我喜歡你。從許多許多年前,便喜歡上你了。即便後來,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也曾委屈,也曾惱你瞞着我瞞着全天下,”她咬着唇,眼淚又湧上眼角,“可我終無法改變自己的心。”

“荨兒……”牧白嘆了一聲,緊緊擁着她,沿着她翹挺的鼻梁吻到臉頰,吻到她唇邊濡濕的淚,她心中模模糊糊的疼,更多的是歡喜,這是她的妻,愛了她許多年。

“此行若往西陲,莫要忘記,我在瑞京,等你凱旋。”纖荨拽緊她的衣角,任憑她的吻落在自己額頭,眉間,她微微仰起頭,在她的吻中呼出溫熱的氣息,落在彼此的唇邊。

牧白雙手抱緊她在懷裏,雙唇印在她柔軟的唇上,輾轉舔舐。纖荨的唇瓣甜美而芬芳,牧白含着吻了一會,禁不住探出舌尖,沿着她的唇線細細描繪她柔美的唇形。

纖荨依在她懷裏,起先還抿着唇,漸漸被她侵入口中,舌尖與自己的舌尖碰觸在一起,随即她靈巧的舌尖輕輕一卷,纖荨只覺得一顆心也跟着被提了起來,在心房裏跳得飛快。

好一會,牧白才緩緩松開她的唇,微喘着用額頭抵着她的額頭,輕聲而堅定的答道:“好。”

作者有話要說: 聽說作者菌邊寫邊哭,因為再沒有撒花留言作者菌就要枯萎了~枯萎了~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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