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分道求援
夜色深沉, 月朗星稀。被荼軍圍困多日的曲陽城早早熄了燈火, 只在城頭巡守處挑着數盞角燈。
城門緩緩的開了一道縫, 僅容一人一馬行走, 幾人魚貫而出,走得十餘步, 有一匹馬打了個響鼻,衆人都停了一停, 牽馬之人忙撫着瘦馬的頸脖安撫。
淡白的月色中, 沈岚往亂石砂礫的方向指了一指, 周牧白略一點頭,幾人避開荼軍把守的關隘要道, 隐入夜色蒼茫中。
在荒涼嶙峋的荒漠中行了半夜, 幾匹瘦馬都累得不住的打顫,睿王府幾人商議幾句,停在一道避風處略作歇息。
周牧白坐在一塊平石上, 接過沈岚遞來的水袋,仰頭飲了幾口。此次離城出乎意料的順利, 除了小半個時辰前遇見的兩個巡邏哨兵, 他們幾乎一路無阻, 雖說着意避開了關隘,可周牧白總覺得事有蹊跷。
“當日曲陽城外鏖戰,我軍與荼軍傷亡數量應是大致相當。這些時日荼族幾番攻城,又被我軍用巨石火油接連反擊,砸死砸傷不在少數, 荼族十萬人馬大約餘下五六萬,但長日圍城,軍饷和戰馬的草料消耗仍是極為可觀。會否因為糧草不足,減少了圍城的兵力?”沈岚盤腿坐在黃沙上,陪着周牧白分析。
周牧白不答,只皺着眉在用一根枯樹枝在沙地上随手塗畫,沈岚的目光随樹枝而動,好半晌,發覺周牧白畫的竟是方才他們行過的路徑略圖。
“我們在這兒遇到那兩個荼兵,”周牧白用樹枝點了點沙地,“再往前半裏路,便是通往荼族部落的岔道。”
“殿下是指,那兩個荼兵未必是巡邏兵?”沈岚一點即透。
周牧白點頭道:“方才我們遠遠避開他們,也沒留意他們往哪個方向去。”
沈岚立即從沙地上跳起來:“我追過去看看。”
周牧白攔着他道:“馬匹已經累極,你趕過去也追不上他們的快馬。”
沈岚擠擠眼睛調皮的笑:“我這雙腿跑得可比馬快。出發前我與沈岩商議,若是能脫圍而出,四更時分,就在前邊胡楊塚碰頭。他帶着東宮衛想來也能奔逃出來,殿下不妨先到前方等候。”末了又道:“若是一盞茶功夫還不見我兄長,便請殿下速速離去。”
沈岚言中未盡之意,牧白已聽得分明。若是不見,定然是他們一行遇敵了。她拍了拍沈岚的肩:“多加小心。我們在胡楊塚等你。”
沈岚略一點頭,轉身往來路飛奔而去。
數十株高大的胡楊樹錯落在西陲的黃沙中,也不知是何時何人種植于此,樹幹通直,枝葉身軀卻早已枯死,猶如亂舞的魑魅魍魉,在夜色中尤顯凄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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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楊塚,顧名思義,乃枯萎不度之地。
睿王府六騎在枯樹林中借着高大的樹幹隐匿了身形,一個目力最佳的親衛懸坐在一株枯枝上臨遠眺望,荒漠中一點漆黑的身影快速移動着,越來越近,親衛将一粒小石子輕抛下去,樹下幾人立即從淺寐中驚醒。
再等片刻,那身影奔進林中,周牧白從樹後步出,見來人果是沈岚。
“殿下!”沈岚很快調勻氣息,“果如殿下所料,他們往荼族本營去了。”說着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小的圓木簡牍,牍上有黏土封緘。
周牧白接過簡牍問:“那兩個荼兵呢?”
沈岚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周牧白将黏土封緘碾碎,打開簡牍,露出一方白色巾布,布上有字。荼族紙張極少,傳遞訊息還多用布帛。
周牧白就着月光看了看,巾布上書的是荼族文字,她皺着眉将巾布遞給諸親衛,親衛們皆不識得。
“聽聞東宮衛中有一人博學多才,文武兼修,從前也是太子殿下的侍讀,不知他是否識得。”親衛中有一人道。
牧白點點頭,又看了看天色,月已偏西。
“殿下,四更将盡了。”
又待了半盞茶的時分,沈岚上前道:“殿下,久待只恐生變,請殿下啓程往葉郡吧。”他低着頭,周牧白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聽他又道:“無論是沈岩與東宮衛或是其他兩位副将帶的人馬,一旦被巡查絆住,我們今夜離城求援之事都會被荼軍知曉,只怕荼兵不刻即會追來。”
周牧白拍拍他的肩,也知曲陽急援刻不容緩,接過缰繩,幾人一道翻身上馬。沈岚耳朵動了動,忽道:“有人來了!”說罷立即輕點馬背,躍上最近一株枯樹,手腳靈敏的爬上樹端,張望了幾眼,又溜下來道:“有一支小隊人馬過來了,看不清,也不知是不是沈岩。”
他的語氣中帶了期許,周牧白笑了笑,言道:“将馬匹藏回樹後,來的若是東宮衛最好,若不是……”她眉梢輕挑,擡手做了個“斬”的手勢。
小隊人馬奔到林邊,沈岩撮指在唇邊吹了兩聲口哨,沈岚立即撲了出來,欣喜道:“哥!”
這邊幾個東宮衛見有人撲出來,紛紛刀劍相向,沈岩聽到聲音忙道:“自己人!”轉而又瞪着沈岚道:“不是說好哨聲為令嗎!”
“你怎的這般時辰才到。”沈岚也知自己情急了,又見東宮衛幾個人都挂了彩,驚道:“你們遇敵了?”
周牧白也走了出來,幾個人下馬拱手,沈岩道:“沿路遇着兩股荼兵隊伍,有一股隊伍十餘人,來得奇快,實在避不開,只得拼殺了。”
“十餘人?”牧白雙眉微蹙:“以你們的功夫,還都挂了彩,對方必不是尋常兵士。”
沈岩點頭道:“且看他們的來路,并不是巡守之人。我們将他們斬殺後拖到山石之後,在一個頭目模樣的身上搜出這個。”言畢從靴筒裏抽出一枚半個巴掌大的事物。
周牧白接過細看,那是一枚仿佛令牌的東西,通體烏黑,卻又泛出白光,說不清什麽材質。令牌的一面刻了一個荼族符號,另一面是一個展翅鳥,線條簡單卻栩栩如生。
東宮衛中一人道:“此字是烏字,在荼族中,代表着日逐部落。”
周牧白擡眸望着他道:“你就是皇兄那位博學多才的侍讀。”
“不敢。”東宮衛拱手道:“在下東宮羽林中郎将,曲斌。”
周牧白收起令牌道:“方才我們也在荼兵身上搜到些事物,一會曲大人也看一看。此地不宜久留,先啓程吧!”
一路往葉郡,行到天色微亮,才到了一處止有十餘戶的僻靜村落。兩個親衛分頭用銀兩跟村中獵戶換了些食用之物,再給馬匹喂了草料。
避開村戶,周牧白将沈岚帶回來的巾布遞給曲斌,曲斌反複讀了兩遍道:“這是荼軍将領給日逐部落族長的軍情文書,大致的意思是,圍困多日軍資耗費頗巨,連番攻城兵将折損嚴重,望族長加派兵力,一舉奪回曲陽城。”
“加派兵力……”周牧白執着巾布沉吟片刻,問道:“方才你說你們殺敵得回的那枚令牌,也是日逐部落的?”
“是。此令牌乃烏金所制,四大部落各有符號标記,以做區分。在各自部落中雖不是唯一的一枚,卻也是極有權勢,非重大軍情不得使用。”仿佛看出周牧白的疑惑,曲斌微颔着首道:“微臣祖上世居西陲,族中多有與西境通商者,直到祖父一輩,考得功名,才遷往瑞京。微臣自小聽祖父談及舊事,于荼族習俗便也略知一二。如今微臣尚有諸多祖輩叔伯落籍在铳、祁二州。”
周牧白點點頭,不再追問,将那令牌翻來覆去的看了半晌,方道:“你們截獲的令牌從日逐部落而來,沈岚追到的軍情文書往日逐而去,二者并未相遇,且日逐部落快馬到此至少需七八日路程。”她皺着眉在月光下踱了幾步,喃喃自語:“定是荼族出現了更重要的軍情。會是什麽呢。”
因與曲陽城還近,也不好久待,衆人吃飽,只眯眼打了個盹,又換得些幹糧,便匆匆上路。為防村人被荼兵追問出蹤跡,還繞道而行了一段,才轉回往葉郡之路。
行到一條岔道,周牧白在路邊勒停了馬,十餘人在她身旁圍成半圈,聽她吩咐:“适才截獲的荼軍訊息諸位也都知曉了,為以策萬一,我欲兵分兩路。”她揚鞭指着前方道:“兩條岔路,孤與東宮衛往葉郡尋孟想将軍往曲陽援救,沈岩沈岚帶睿王府親衛回暨郡向衛瑾鵬将軍請援。軍情緊急,望諸位快馬加鞭,定要趕在九日之內,帶援兵回到曲陽城!”
“是!”衆親衛在馬上一齊應諾。只沈岩沈岚未答,兩人心中所想皆是同一件事,遂一齊翻身下馬,拱手道:“末将請從殿下同往葉郡。”
周牧白望他們一眼,旁邊曲斌打馬上前幾步道:“殿下,微臣可否與兩位大人言談幾句?”
周牧白在馬背上擡了擡手。
曲斌跳下馬背,對沈家兄弟做了一揖:“我知兩位是擔憂殿下在葉郡遇着危境,孤立無援。曲某以項上人頭擔保,此行我等定以保太子之力保護睿親王殿下。”
周牧白道:“就這般吧。啓程。”
曲斌看了看仍站在道旁的沈家兄弟,牽過缰繩,正要上馬,沈岚忽然上前跪在沙地上,周牧白一愣,沈岚已道:“殿下,末将求請與殿下同往!”
東宮八衛臉上齊齊變色,曲斌更是顯了怒容,沈岩替弟弟向東宮衛團團一揖,朗聲道:“并非我兄弟倆信不過諸位,只因在出京前,我等答應了睿王妃,戰場殺伐之地,無論何時何故,皆不得離殿下左右,刀山火海,也定要護殿下周全。”又朝着周牧白展袍下跪道:“殿下,末将與睿王府親衛即刻便往暨郡,定不負殿下重托。求殿下應允,帶沈岚同往葉郡。”說罷俯身磕了個頭。
周牧白冷眼看他們片刻,寒聲道:“你二人違抗軍令,雖屬事出有因,責罰已難免,待曲陽解圍再與你們算賬。起來吧,沈岩帶人往暨郡,沈岚與孤同往葉郡。”
兩人大喜過望,又磕了個頭,翻身上馬,兩支隊伍分道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諸位小夥伴的支持。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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