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冷靜
他跑的兩只腳被荊棘紮傷,惠安公主穿着家內行走的軟底鞋早已雙腳磨破,他咬牙蹲下,強要背起不斷拒絕的惠安,将昏過去的左晴抱在身前,不敢放慢一絲速度,牙根咬的咯吱作響往前走去。
等他看到祁縣的燈火時,兩只鞋不知掉到哪裏,光着的雙腳腳跟幾乎要露出了骨肉。
左陽幾乎是跪倒在那祁縣最靠近他的燈火邊,惠安長公主将他扛起,拖入了縣內。
走入祁縣并不熟悉的街道,左陽并沒有看到想象中的空蕩,只看見了近四千的軍士,成列跪在地上,黑壓壓一片人頭,沒一聲動響。
那是左安明手中精英的精英,是幾個時辰前惡徒闖入家中時本該出現的私兵,他們此刻齊齊跪在這裏,左陽覺得嘲諷極了,他幾乎要笑出聲了。
“臣周福安,受人之命在此等候長公主與左三郎。”左安明最信任的近臣周福安跪在地上,卻是狠狠磕了一個頭,額角頭破血流。
很明顯他知道,他在這裏的等待,導致了左安明的死,導致了幺妹左嘉月的失蹤,導致了左府被付之一炬。可周福安卻仍然在這裏跪着等着,仿佛在遵循一條死令。
是北千秋命令的麽?
左陽想問,嗓子已經再說不出一句話了。
周福安默默牽來了兩匹馬,扶着二人上馬,惠安公主甩開他的手,冷笑着踏上馬:“給我一柄□□。”
左陽本想讓人照顧左晴,卻又不放心,拍醒了丫頭,讓她坐在自己身前。左晴發抖,卻沒有從馬上倒下去,挺直着脊背沒有靠在左陽胸口。
他心裏贊嘆了一聲,果然是左家的人啊。
馬蹄聲傳來,一陣禁衛鐵騎出現在左陽面前。
然而左陽先看到的是他們手中的長弓和冷箭,才看到他們濺滿血的銀甲,為首的是李氏二子李慶雲,為禁軍教頭已有六年,在京中頗有名威。
他看見左陽背後的四千軍士僵了一下,擡起了手,笑道:“長公主,李某護駕來遲!本以為這祁縣之中盡是靖王餘黨,沒想到是長公主近衛——”
他身後的幾百鐵騎放下了長弓,左陽心裏似乎有半分思緒,卻沒能抓住。
惠安長公主過了一會兒才說道:“皇上可好?”
“尚有不少靖王餘孽在宮城周圍,皇上擔憂長公主安危,早早派臣等來保護長公主,卻沒料到被叛軍拖住了腳步,前往南明王府卻沒有找到長公主,此時才趕來——望長公主莫要罪怪。”李慶雲下馬跪在惠安長公主馬前。
惠安冷笑,她長發散亂,端坐在馬上,卻依然是多年前膝下已有三子卻仍沖入宮中,在奪嫡之争中為當今皇上謀得一片天下的長公主。
惠安偏頭看了一眼左陽,那個眼神裏包含了太多東西,左陽一個激靈仿佛懂了。
他擡起沉重的鐵槍,将那槍頭的紅纓甩了個花,高聲道:“衆人且随我進京保護皇上!”
響應的是排山倒海的呼喝,那些軍漢的聲音裏包含着隐忍的愧疚,包含着憋屈到極致的難堪,也包含了死也要護着左家的決心。
左陽快騎帶隊,左晴被他抛給惠安保護,人馬快速走出祁縣,穿過剛剛他逃過來的那一段黑暗的路。騎着馬,左陽才知道剛剛逃過來的那段路,在他心裏那麽長,回頭望去那麽短。
短到以至于不過片刻,他就看見了亂箭射殺的滿地屍體,以及他剛剛打破車壁的那輛馬車。
那一地的屍體,全都是李慶雲手下的騎兵,竟然沒有一人身着褐色軍服。北千秋的人都全身而退了麽?!左陽心裏不知道怎麽的,竟然突突跳起來。
本想往前望去絕不回頭,可他眼角的餘光看到老南明王的屍體直直跪倒在車頂,身上紮滿的亂箭在火把下隐約閃着冷光,他驚得脊背一麻——!
他的手下不是全身而退了麽!他為什麽死在了這裏!他是故意要換人附身而死,還是沒能逃得過追殺?!
那年邁的面容上再沒有半分北千秋的神氣,混沌的眼珠望着祁縣的方向,喉頭被鐵箭對穿,粘稠的血還在兀自流動,左陽張了張嘴,輕輕呢喃出的卻是:“……北千秋……”
那縷魂魄無需置疑的離開了老南明王的身子,真正的老南明王或許在幾個月前就纏綿病死在了榻上,快馬擦過那片狼藉不過是一瞬,左陽卻直到看不清那跪的筆直屍體時仍無法回頭。
惠安顫抖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我兒,莫要回頭!”
北千秋也說:“叫你他媽回頭不看路!”
左陽轉過臉來,直直望着遠處燃燒的長安城。他感覺北千秋那雙神采奕奕的眼睛似乎仍在看着他的背後。
那縷魂是不會死的!
那縷魂也不能死!
他還有千千萬萬的帳要去跟他算!
李慶雲與左陽并馬齊驅,入了長安城後,只有一千左右軍士随着他們往皇城而去,剩下三千人竟轉瞬間散開走入小巷。這是左陽發出的號令。
李慶雲一驚:“你這是做什麽!”
“我這一半人還怕敵不過靖王叛軍?!你莫要太小看南明王府的兵——”左陽怒喝:“還有多少長安百姓在水火之中,我豈能不顧!他們去救人,我們也去救人!”
李慶雲幾乎吐血,左陽哪裏是留了一半人,分明留下了四分之一還不一定到!
可左陽說的這麽冠冕堂皇,他無法反駁。
他們這幫人與皇城腳下的靖王殘兵免不了一場厮殺。李慶雲卻沒想到這場厮殺就要到尾聲時,刺穿他胸口的一把□□,來自那還未滿二十的左陽。
左三郎是長安人盡皆知的溫和害羞,可當李慶雲從馬上倒下時,只看見了一張濺滿鮮血面無表情的年輕臉龐。
“李慶雲,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進入祁縣最想殺的就是我麽?”左陽冷靜的吓人:“若不是我背後有四千軍士,早已被你射殺,被說成為跟老南明王一夥的叛賊。”
李慶雲還想等到援兵趕來,将左陽與惠安長公主共同擊殺于皇城腳下,再謊稱他們死于靖王叛兵的戰亂中。可左陽選擇了先下手為強。
一戰之後,左陽負傷,周福安慘死,千餘軍士只剩下不到百人,惠安長公主卸甲走入宮中,順帝緊緊擁着渾身是血的姐姐,閉着眼睛一句話都沒有說。
當天深夜裏,左陽加封令儀郡王,長公主封食戶一千二百戶,賜貴州南部封地。
手持诏書的徐瑞福聲音尖利高亢,長安各處銅鐘鳴響回蕩,襯托在那些無聲的清洗血跡的太監身影下,格外諷刺。
四年之後的今天,左陽不斷的想,如果有一個骨節做了其他的決定會怎樣?
若是那四千私兵沒有被調往祁縣,而是守在了南明王府。
是會被反咬一口叛軍之名,全家在親衛保護下逃亡?
是左家會被那夥身份不明的人全力攻破,照樣慘死?
是會逃亡至祁縣,被李慶雲帶領的鐵騎抓捕當場誅殺?
是會安靜平穩,自保家門,和父母兄妹們坐在屋內,遠遠聽着長安的哀嚎?
而北千秋選擇了調走親兵,作為左家最後保命的底牌,派人救惠安長公主,獨自回來救左陽和左晴。這種做法造成了如今的結果,左陽不知道這是好結果還是壞結果,但北千秋許多決定仍然包含了他不明白的理由。
或許北千秋本來的計算中,左家人一個都不會少。
時隔四年見到北千秋前,左陽還想着,或許北千秋惡毒的認為左家人少了一個也無所謂。但他此刻無法再相信這樣的想法,北千秋不可能會那麽想。
北千秋應該知道更多的□□,才選擇走了這樣一招險棋,這或許包含了她的許多比較算計,左陽想到或許北千秋是在守護他,就覺得心裏……又溫暖又愧疚。
只是如今左陽四年間也查明了許多,北千秋的表現正一一證實着可怕的真相。
左陽如今知道長安水深污濁到可怕,如果當初不把那三千私兵分散調開——如果四千人全都到皇城腳下,說不定就會被不知哪裏來的叛軍全部誅殺,手裏沒有一點底牌,最後的最後再被反咬一口,成為了靖王叛軍中的一員。
左陽現在想起這些來只有心驚,驚得脊背發涼。
順帝看他沉入了滿滿的回憶中,嘆了一口氣低頭繼續批折子,不再多說了。
徐瑞福打了聲喏掀開遮秋風的簾子進門來,躬身将一句句話送進順帝和左陽耳朵裏:“太後那邊請了元貴妃與郡王妃,想着皇上若是有空,不如跟自家人吃頓晚膳。”
順帝擡起頭來,笑了一聲:“太後可真會當自家人。我這邊忙,就不去了。”他說着看向左陽。
左陽回過神輕笑道:“就許我去吃這麽一頓吧,兩年跟妹子未見,就算有太後,這頓飯我也要硬着頭皮吃。”
順帝笑着搖了搖頭,揮手說道:“那你且去吧,但願你不被那老婆子膈應的吃不下。”
徐瑞福聽着這話也是挂着笑意,伸手将左陽請出去。
走出門去,看着一個玄衣青年站在門口,還以為是見面的朝臣,正要招呼,定睛才發現是順帝身邊親信侍衛,他早些年在宮裏見過幾面,六七年不見,當初十幾歲的少年都成了跟他差不多的青年,左陽點頭示意。
那親信侍衛認得左陽,他一張娃娃臉,個子不高,長得看起來跟十幾歲沒什麽區別,笑起來習慣性歪着頭,一派天真樣子。
“叫他進來。”順帝在屋內叫道。
那玄衣青年滿面笑容的應了一聲,欠身往屋裏走去。
左陽來不及注意這侍衛的眼神,他快步走出殿去,徐瑞福叫了兩個太監跟在他身後。
一路快走,踏上殿外的轎子,左陽面上哪還有幾分笑意,他只感覺自己後背都是冷汗。“郡王妃什麽時候去的太後那裏?”
随行的小太監小跑跟上轎子:“徐公公說是半個多時辰前,太後請的人。郡王妃先在元貴妃那裏坐過,才随着一起去的。”
左陽輕輕舒了一口氣,可心裏還是提着,有左晴在,應該還好。
他真是怕北千秋做出什麽可怕的事情來,至少左晴有分寸,以前北千秋還是老南明王的時候,就似乎很喜歡寵溺左晴,應該也不會太逆着左晴。
只是他還是不斷催促着那扛轎子的小太監快些,心裏總放不下。北千秋那麽會裝應當不會暴露,太後雖與順帝和左陽關系在暗地裏不好,但也不會明面上為難郡王妃;可左陽心中就有一種突突亂跳的不安。
待轎子飛過宮牆之間,到了壽元殿門口,左陽幾乎是跳下轎子,就往裏走去。
太監連忙通報,左陽穿過影壁,走進院中。何榮兒站在太後西屋門口,笑着正要開口,左陽并未看她,徑自掀簾走進了屋裏。右手邊的窗邊,北千秋正坐在榻上,太後隔着小桌跟她說話,左晴坐在下頭的凳子上,一邊笑着,一邊給太後打着扇子。
看起來真像是一幅歲月靜好的畫面。
可左晴入宮過得內心萬千憤怨卻仍掙紮着,北千秋內心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看眼睛明顯走神,太後跟北千秋挽着手實際上早年間與左陽母子關系極為惡劣——
真是人生如戲,都是影帝。
左陽臉上立刻笑着走過去,親昵的坐在北千秋身邊,抓住了她的胳膊:“太後都跟秋娘說些什麽呢,少見秋娘聽得這般專注。”
“你也真是!光記得嫂嫂,都忘了行禮。”左晴嗔笑道。
左陽連忙又要下榻行禮,太後伸手攔住了。
“都自家人,看你這麽歡喜秋兒,這樁婚事也算是我沒有做錯!”太後笑起來,她不過比順帝大七歲,如今還未四十,順帝登基她始做太後時,也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寡婦。
左陽笑着捏住北千秋的手,不動聲色将她的手從太後的假甲下撤回來。“兩年勝似新婚,還是太後賜的好姻緣。”
說是這麽說。左陽左晴兄妹二人的婚事,莫不是太後一手掌控,左陽只覺得牙癢癢。
只是這種日子,不會再繼續了。
北千秋被左陽半攬進懷裏,她仰起頭來,點墨似的瞳孔看左陽。
太後說了幾句,卻又轉了話鋒:“就算知道你心裏頭歡喜秋兒,放在心頭上,也不能這般荒唐!”
哈?左陽愣了。
左晴似乎知道太後要說什麽,為難的看了他一眼。
“元妃,你要不先去看看午膳做的怎樣了,哀家與左郡王說幾句話。”太後道。
左晴尴尬的說道:“太後……臣妾不是小女孩了,也不是不知事,只是這事情——”
“那哀家便說了。”太後皺眉道:“你怎能這般不守禮,豈止荒唐!秋兒縱然母家不再,這婚事是哀家賜下的,便要做主!”
左陽莫名其妙,但太後雖然跟他母親年紀差不多,但從輩分上來說,可是他祖母輩!他只得下了榻受教訓。
“哀家可是聽了前頭的宮女太監說,郡王妃在你車上時可是衣衫褴褛,身負鞭痕!她一個守規矩的大家閨秀,這難不成還是別人打的?!”太後拍案,皺眉嚴厲,那叫一個正經。
左晴在一邊也趕緊跪下了。
“她一個李家的掌上明珠,就算是族裏蒙了罪,也是哀家賜的婚!你若是喜歡搞些什麽花樣,大可以房裏玩去,進了宮卻讓她這般樣子,是要讓她蒙羞,還是讓哀家蒙羞!”
左陽感覺自個兒頭上就是劈了一條雷下來,擊中了天靈蓋。
靠,北千秋那麽痞,他壓根就沒把她當女的,往車裏一放,想着吃好喝好自個兒舔手指頭玩去算了,哪裏想着還有人來要她進宮,哪裏想着就被誤會成了這樣!
“哀家也知道有些男人喜歡玩花樣,拿香燙戒疤的,下了手去打的,和姬妾同床一起荒唐的,可秋娘是你正妻!不是那些玩死了就算了的姬妾!”太後拍着桌子罵道。
左陽直覺的頭皮發麻,他都能預想到這老寡婦心裏腦補多少激烈情節了——
“太後,哥哥只是……此事一定是有緣由的!”左晴想解釋,也解釋不出來。
左陽轉頭看着自個兒四妹都一臉不信任,簡直眼前一黑。
可這事兒沒法解釋。這鞭痕跟林續之死有萬分巧合,看見傷痕的應該只有何榮兒和左晴,太後也是聽旁人說的,若是鬧大了只會讓人跟林續之死聯系在一起,這鍋他不抗不行啊!
“是我荒唐了。”左陽咬牙要做背鍋俠了:“其實只是些帷內樂趣,之前在家裏卻沒想得下了重手,讓秋娘疼的厲害了。兒臣只是在車上給她再上藥——”
“上藥用得着把裙衫弄得穿不了?”太後冷冷道。
艹,這老太婆有完沒完!
左陽壓根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種根本沒發生的高h戲碼,脖子都紅了,只道:“是兒臣一時情難忍,秋娘又與我置氣,便在車裏……”
結果一邊,北千秋撲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妾身是願意的……這些不過是閨房裏的行樂之事,也是妾身勾引郡王在先,這種事,妾身也是并不抗拒的。”北千秋低頭柔聲道。
左陽低頭,表情可真是日了狗了。靠,你他媽還非插一句,強調這種事經常發生,活生生成了人家口中的變态夫妻sm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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