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枕膝

惠安顯然理解了精壯有力的含義,總算用正眼看了北千秋一眼:“樂伎?”

“長公主應該也聽說過琵琶冬虹的名字,郡王爺眼光也是好,那姑娘也甘願上門為妾,想必是看中了郡王的才貌!”北千秋一臉興奮,只差一句“長公主你知道安利麽?”。

惠安面上似乎隐隐有幾分滿意,她想必也聽說過冬虹的盛名,左陽少年至今,沒怎麽着家,家裏別說侍妾,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過。惠安曾猜測他心裏頭惦記着那個死了的內司女官,但左陽從不主動提起。

這次見他轉了性子,招進來個妾,縱然出身差,她也點了頭。

左陽剛剛聽了關于冬虹的傳言,自然不會想再讓這麽一個人型自走絞肉機進家門,可他娘一高興,直接點頭,擡手就讓人去辦,左陽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北千秋打斷了。

“長公主,你不知道啊,那冬虹樣貌極美,還胸這麽老大——唔!”北千秋喜上眉梢,一句話沒說完,被左陽狠狠擰了一下後腰,疼的悶哼一聲,可算老實了。

倒是不妨事,讓他娘高興一會兒也得了,這會兒查清楚了冬虹的身份,不必再放進來給這老賊增加人手,到時候找個理由就讓這事黃了就是。

後頭的話,惠安也不想聽了,她揮了揮手,囑咐了幾句便讓北千秋出去了,留下左陽和她讨論些這次去宣州的事情。左陽看着北千秋腳步輕快得意,就差蹦跶着出門了,氣得手癢。

然而北千秋并沒有蹦跶太久,當她在東月閣高興地抱着白狐毛毯子,吃着甜點崩的床上都是渣的時候,左陽那院的搬家大軍也已經到達。

當她看着成群下人把旁邊空着的幾間屋都填滿,在她屋裏頭擺上幾件書畫,将床上的枕被都扯了的時候,她急了!

撲在自個兒床上,嘴裏那塊點心還沒咽下去,就一邊噴一邊吼了:“你們幹什麽!你們要對我的幸福小世界做什麽!這是我的!都是我的!”

幾個下人可不敢架她,只看她翻來覆去打滾,拽着那墊了不知道多少層軟墊的床鋪不肯撒手。一個丫鬟只得溫聲道:“郡王妃,郡王要搬過來住,總要換些東西,這些不能還裝扮的跟個女兒閨房似的了。”

“啊?!”北千秋兩眼一直,敢情剛剛根本沒聽見惠安說的。

“我不管,我不管——讓他滾!”她兩手跟游泳似的亂劃拉。

幾個下人沒辦法,只能去找左陽。

左陽聽她不願意,心裏那個高興啊。他也不願意啊!雖說北千秋在他心裏可以說是沒有固定性別,有也是半個大老爺們,可畢竟他也做了回清純的失足少年,跟她的身子不小心滾了床單,他是真不想天天起床就看見北千秋那張臉。

然而那邊下人還去找了付嬷嬷,付嬷嬷可不會任她這麽折騰,殺氣騰騰的就殺向東月閣,左陽聽了這個消息坐不住了,連忙也去了東月閣。

就付嬷嬷那對付宮女的心狠手辣勁兒,要是敢折騰北千秋,北千秋就敢扒了她衣服在她下垂的胸上畫個狗尾巴花把她挂在塔頂,到時候他娘氣的再提劍就上,跟北千秋鬥個不可開交——

光想想這個畫面,左陽就膽寒。

左陽幾乎是一路小跑到東月閣的,水雲的短腿在後頭跟的已經是狂奔了。一進院子果不其然看見一片雞飛狗跳,北千秋換了身青灰長衣,樣式簡單類似男裝,她坐在回廊下喝着小酒,一副神豐俊朗的少年郎模樣。

前頭棋玉跟護崽的母雞似的,手裏拿着個雞毛撣子,站在她前頭,兇惡的盯着付嬷嬷身後幾個健婦。

左陽剛走進去,還沒看清狀況,棋玉卻看見了他,腳下一軟撲在地上,再擡起頭來滿面淚痕委屈,聲淚俱下:“我家夫人做錯了什麽,為何這府上誰人都敢欺負到頭上來!夫人——我們這樣一再忍讓,真的能換回郡王的疼惜與理解麽!女人為何如此天真,總想着真情換回絲毫心意——”

左陽:……

他走過去,想用一句溫和的話緩和氣氛:“要不就算了——”

“郡王難不成還怕了一個婦人!若是傳出去,說是郡王年紀輕輕,是個懼內的,還不知道多少人說笑!”付嬷嬷顯然要掀起戰争,撕逼撕出高度來。

左陽簡直頭大,北千秋顯然不想參與,她坐在一邊開始嗑瓜子兒了,左陽看着棋玉哭,付嬷嬷吼,倆個下人鬥得火熱,默默坐到北千秋旁邊一起嗑瓜子兒。

終于還是一群老婆子的段位比棋玉一個小丫頭高太多,幾個婆子沖到左陽這裏,百般說着要讓左陽搬進去,左陽頭痛欲裂,揮了揮手:“搬搬搬,趕緊搬。”

北千秋問:“你那裏值錢字畫多麽?”

左陽斜眼:“我沒看過,應該是挺值錢的。”

北千秋大喜起身:“快點搬啊!東西都換上好的,你們庫裏有什麽瓷瓶字畫香爐,都拿出來擺上,你們王爺早上起來要是不看着屋裏全是古墓裏頭的玩意兒,都不願意起床——”

左陽簡直無奈了,他磕了兩個瓜子兒,看着北千秋進屋張羅去了,本來想說她穿這種爽利衣服比女裝順眼多了,但還是沒說出口,便将瓜子殼一扔,走了。

他到書房裏自然還有一堆事兒要忙,等忙完了,水雲遞了個東西來。

左陽低頭看見是枚長長的劍匣,打開之後才恍然想起來,那天北千秋提起之後,他便要人去找兩年前大婚之時,北千秋釘在門框上的那把劍。

今日下人搬東西,想必給找了出來。

那把劍通體深青,透着幾分寒光,劍面如鏡,刀柄簡單利落,他從劍匣中取出,涼的指肚透過來刺骨的寒意,他在燈下細細觀看。

那劍刃上刻着幾行字。

“邊來邊走,何必追逐。”

真是又不押韻,沒文化,又不明所以的八個字啊。

都是往劍上刻那回味多少遍也不夠的詩句,有誰會刻這種跟廣告詞沒區別的!

只是當時左陽心裏頭滿是恨意與壓力,哪裏有空去想這八個字,如今看來,若這是北千秋送的,她定是要把這句話送給左陽的。

她随時化成他人,是想說左陽這樣一直在追逐的行為是無用的麽?

可現在他還是追到了,囚在身邊了,那個恨的咬牙的仇人,現在解釋過來,也不過是個貪嘴服軟慫的不行的人。

左陽握緊劍柄說道:“我回東月閣了。”

水雲笑得有幾分會意,轉身收拾東西,将左陽送出門去。

當左陽走進東月閣時,就只有北千秋的屋裏還燃着燈燭了,他推門走進去,北千秋一臉疲倦的倒在床上,身上穿的薄,枕着自己的手臂,曲線畢露。

左陽吹了火燭,随手拿了件外衫披在了北千秋身上。北千秋那般警覺的性子竟然沒有醒,左陽才想起來北千秋身子差到極點,一直都靠藥撐着,曲若一走,沒人管她,竟渾身冰涼,昏睡的什麽也感知不到了。

左陽有幾分心驚,将裏頭被子拖出來給她蓋上,往被子底下塞了個暖手爐,出門去問棋玉。

棋玉這才想起來曲若留了藥包,半夜将院子裏的下人拖起來去煮藥。北千秋也不像是個還需要人照顧的,左陽就沒在意,現在想着,棋玉也就是個尖牙利嘴的半大丫頭,什麽都記不住,北千秋就跟放養一樣。

等藥煮好端過來,左陽叫了半天都叫不醒她,就差握着肩猛晃了。他随手便拿了那劍,将刀刃貼在她臉上,果不其然,北千秋立刻一個激靈醒過來,眼中混沌瞬間清明,愣愣的看着左陽。

她似乎是以為左陽要對她動手,竟沒從袖中拿出她的折扇,只是很默默的爬起來。

左陽以為她會滿眼殺氣亦或是直接動手,然而并沒有,北千秋似乎覺得他根本就沒有威脅性,只是呆呆的坐着。

左陽隐隐有點安心也有點無奈,将那劍扔了,把藥遞給她:“快喝。”語氣倒是不耐煩,可他剛剛他問了幾次小廚房有沒有煮好藥的時候,也沒看着有半分不耐。

北千秋湊過去聞了一下,被那深褐色藥湯的刺鼻味兒驚得一個後退:“不喝。你哪裏弄來的翔水,也裝成中藥灌我!”

左陽直伸手掰開她的嘴,北千秋就去咬他手指頭。

“棋玉放了三大勺蜂蜜。”左陽被她咬了一口,疼的倒吸一口氣,在衣服上随便擦一擦,低頭斜眼瞧去:“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德行。快喝。”

“媽蛋!放了三勺蜂蜜有個屁用!”北千秋大怒:“少他媽忽悠我,屎裏拌了玫瑰鹵子,你就願意吃了麽?!”

左陽竟一時無言,覺得很有道理,但這并不能阻止北千秋要喝藥。

強掰着嘴,半碗撒在床上,外加拳打腳踢,總算是喂了她喝了半碗的翔——不對,是藥。

北千秋躺在床上氣喘籲籲,她兩頰緋紅,胸口起伏,目光憤憤,擦了擦嘴角:“你這比六十個人妖把我按在地上□□還可怕……”

那不少滾燙的藥湯倒在了左陽手指上,他嘬了一口,果然苦的舌頭都發麻,也不知道曲若是不是故意的。

北千秋喝了藥,過了一會兒眼睛就開始迷蒙了,就跟個安靜的麻雀似的,頭一縮,胳膊擡起來就跟翅膀一樣護着身子,蜷成一團就要睡,整個人迷迷瞪瞪的。左陽坐到床邊推醒她,北千秋哼哼唧唧的滾過來,身上帶着熏了一天的迦南香味。

“太後生辰當日,你要對誰下手。”左陽低頭問她。

北千秋一臉“你丫有病才覺得我會回答你吧”的表情看着左陽。

左陽笑了起來:“我要使點手段,冬虹就可以入不了宮,不過那并沒什麽,只要對外說郡王妃出了痘病重,看你還能不能進宮去。”

這是□□裸的威脅。

北千秋撇了撇嘴:“黃毛小兒,倒是會耍手段了。能讓你知道,就不怕你插手。我可不打算有什麽動作,這次宴席有的是好戲看,我就是喝點小酒,聽個小曲。”

“你是要對太後下手……?”

“我為什麽要動手。”北千秋笑了:“幹我屁事兒,我一個局外人,勢已成,要我插什麽手。”

“是他的意思,要你看着?”左陽終于還是開口問道。

北千秋猛地眯眼,轉瞬間又笑:“你說誰?”

“你心裏知道是誰,我早已懷疑,捉你來不過是為了證實。讓你不肯開口說的人,天下還能有幾個?”左陽面上表情在燭光下晦暗不明:“只是我不能跟任何人講。”

跟左晴講,她定會沖動出手;跟惠安講,她定會瘋掉。

左陽只将全部壓在自己心底。

北千秋本是絕沒有想到左陽已然猜到了對方是誰,她連脊背都一僵硬,面朝下竟一時不肯擡頭看左陽。

她瞞了太久。

她怕左陽一家承受不起這個現實,這一家人仿佛都被那人玩在股掌之間多少年,若是真有一天現實淋漓撕開在左家人面前,長公主會瘋會死還不知道。

只是左陽竟然早就知道了。他在宮裏的時候本就與順帝關系不好,到了內司姑姑身份死時,更是心中恨順帝的所作所為。他心裏都知道,只壓在心裏,誰也不敢說。

可他又不能不作為,他不能讓這家裏另外兩個女人被那個人捏在手心裏!

可那人身份也由不得他多做動作,一招棋錯,輸的不是他,而是整個家!

左陽心裏承載了多少,北千秋想了想,就覺得……紮的疼。

“你還受制于他麽?”左陽複問道。

北千秋的瞳孔凝的像一團墨,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以為我還會受制于人麽?”

她這麽一說,左陽剛剛一直往下墜的心,仿佛像一片羽毛般輕輕落下,他面上表情一松,不知怎麽就毫不猶豫的要信。忍不住送出一絲笑:“你還被我所控制呢,別忘了你的鎖魂蠱。”

北千秋并沒有說在被那人控制和被左陽控制之間,她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後者。

當那人手中的蠱蟲落下,只不過轉瞬,她便捏死并拿出袖中小盒,将本屬于左陽的那只蠱蟲放在自己頸上。

畢竟左陽在她心裏還是當年的傻白甜。

只是她本來也想着打算毀掉左陽手裏的鈴铛,可終究是小看了蠱蟲噬體的痛楚,來不及毀了那鈴——

跟那個老狐貍比起來,左陽就是一只護家忠犬,被世道險惡磨得警覺戒備,一口咬在了北千秋手上。

恩……也不止一口。只是疼的冒血了之後,這只護家犬仿佛又聞着北千秋的味道,放下了警惕,高興的屁颠屁颠,搖着尾巴滿懷信任的舔舐了她的傷口。

她咬牙切齒,想狠狠打他一下,卻擡起手來,只是用力的揉了揉那毛茸茸的腦袋。

北千秋的眼神漂移,左陽以為她是藥勁上來實在困了,說道:“我不知道你是什麽時候開始為他行事的,我只需要你別阻止我,別在我要殺他的時候,擋在我面前就好了。你這人一肚子鬼想法,我可不想跟你再鬥了。”

北千秋躺倒在枕上:“你對他動手……只會落得家破人亡。別讓那些再重複了。”

“時機還沒到呢。”左陽心中輕松,看着北千秋表情毫無戒備,他心中也相信北千秋是一個沒有陷入這長安泥潭的獨立的人,伸手将被子拽到她身上。

“太後壽宴,什麽都別做。看好你妹妹,讓你手底下人老老實實的。”北千秋将自己裹緊,翻身過去,青絲覆枕,只留一個單薄的背影:“有些局是需要時間和耐性的,你以為四年就算是忍辱負重了?”

左陽這回沒再頂嘴,北千秋卻多說了一句。

“你要是少信任我一點,定能少吃不少虧。”她的聲音低啞。

左陽坐在床邊,身子一僵。她指的是四年前,左陽的信任帶走了家裏兩條人命麽?可他此刻更想相信,若是他懷疑北千秋,或許他也已經死了。

北千秋又提起了左晴,難道左晴也要有什麽動作?她在宮裏兩年,跟左陽在面上并不太親近。可做到貴妃,跟太後面上搞好關系又有順帝寵愛……也總是要背後有許多本事的。

他分析着最近宮內外的動向,想着想着腦子愈發遲鈍,坐在床邊倚着床柱便睡着了。

隐隐感覺一團毛茸茸的靠過來,也是困極了,随手攬住,卻還是半坐着昏睡過去。

第二日醒來,只覺兩腿被什麽壓得發麻,左陽頭枕在那方柱上,只覺得後腦勺都壓出一道棱來,痛的要死的醒過來,卻看着一片青絲散布,落在他膝頭,順着褲腿蜿蜒而下,他條件反射的伸手拾起一縷頭發,迷蒙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卧槽——你好好的枕頭不枕,幹嘛來枕我的腿!”

北千秋揉眼:“你腿好硬……跟石頭似的。”

左陽竟感覺腿上一塊濕涼,薄薄的褲子貼在肌膚上,低頭看去。

“不行了,我腿麻了……等等,你他媽別跟我說這是口水!你為什麽要枕在這裏!北千秋你丫——”

當日,給左郡王洗衣服的沈婆在後院裏,向烏拉拉一幫老婆子,展示了郡王今日的褲子,對着裆邊一片濕痕,愁眉苦臉道:

“你們說,咱們郡王,跟漂亮媳婦睡一夜,還能遺了一褲子……你說他是不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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