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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案子太壓抑, 而連綿的雨水又使外出也變得不便, 衆人懶得動彈,便都窩在衙門裏寫話本。

都是第1回 幹這個, 最接近的奏折和報告也跟話本差了十萬八千裏,一群人難免頭禿,一連幾天就覺得任澤尤其面目可憎。

【任澤:……】

雨天濕熱,牛毛細雨并不能涼快多少,晏驕和龐牧就将把地磚擦得锃亮,先往地上鋪一層羊毛氈,然後再把涼席放在上面, 一家三口亂沒形象的趴在涼席上絞盡腦汁。

“這可給我愁死了,”晏驕咬着筆杆嘆道,“銀子可真不好賺。”

“真不好賺。”埋頭苦“寫”的平安聽見了,有模有樣的跟着嘆了一聲。

兩口子都給他逗樂了, 隔着襪子捏他的小腳丫, “小屁孩兒家家的, 嘆什麽氣?趕明兒成個小老頭兒了。”

平安尖着嗓子又叫又笑, 從涼席這頭滾到那頭, 又用濕漉漉的毛筆尖去抹龐牧的臉,都玩瘋了。

平安兩歲多了, 與行動能力一起提升的還有模仿的意志力,他見周圍的人這幾日都紛紛抓了毛筆, 也鬧着要。龐牧給他鬧得沒脾氣, 特意請人專門做了一支細的, 讓他自己蘸水在地上劃拉。

這會兒爹媽一左一右的琢磨着寫話本,他就全神貫注的用毛筆蘸水在地上畫小雞,還一本正經的介紹說:“這是雞爹爹,這是雞媽媽,那是雞婆婆、雞公公、雞伯伯,這個是我,小雞……”

晏驕和龐牧被他的童言童語打動,心裏軟的一塌糊塗,可感動過後看着那滿地大球接小球,覺得要誇獎的話實在有些喪良心。

人活一輩子,天賦這種事不服不行。

大人就不說了,之前熙兒這麽大的時候,畫東西的筆觸雖然稚嫩,但那孩子就是天生會抓取關鍵特征點,叫人一眼望去就知道想表達啥。

可平安?

龐牧深深地吸了口氣,愛憐的摸着自家兒子圓滾滾的腦瓜子,含糊的說了聲好,“兒子,以後還是跟着爹練武吧。”

瞧瞧這天生比別家長一截的小身板,瞧瞧這娘胎裏帶出來的蠻力,妥妥一員虎将,幹啥想不開非要去學人畫畫?那跟廖先生想不開非要挽起褲腿來下田種地有什麽分別?

平安傻呵呵樂了一陣,果然爬起來跟着親爹練姿勢。

龐牧對練武素來嚴謹,哪怕現在只着家常裏衣、散着褲腿兒、光着腳,氣勢也絲毫不弱。

他朝兒子招招手,雙腿左右分立,上身緩緩下沉,“要學武,先要把下盤練穩了……”

話音未落,平安就已經原地搖晃幾下,咕咚一聲仰倒了。

晏驕一愣,繼而伏地大笑。

涼席下墊着毛氈,很軟,平安自己仰面躺着嘎嘎笑了幾聲,肥嘟嘟的腰身一扭,已經很利索的爬起來,又過去抱着龐牧的大腿,擡着臉望着他傻樂。

龐牧失笑,将他撈起來放到肩頭,滿屋子亂竄。

“走咯,飛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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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話一點不錯,別看平時那些整瓶不滿半瓶晃蕩的書生一個個大言不慚,什麽視金錢如糞土的,事實證明,那都是嫌錢少!

因得了贊助,衛縣令難得大手筆了一回,特設獎金三等:頭等五十兩,次等三十兩,三等二十兩,餘者告示表彰若幹。

于是投稿者蜂擁而至,不僅有本縣的,還有約莫三成外縣人來湊熱鬧。

轉眼到了八月十三,衛藍、任澤和廖無言三人做裁判,将送上來的書稿一一過目,預備今晚之前就篩一遍出來,明日定出前三甲,也好叫大家能安心過節。

晏驕等人的“大作”也混在裏頭,基本上一眼就看得出來:

“且不說字,這篇文采斐然,偏有浩然之氣,又帶着武将特有的殺伐決斷,必為雅音所作。”

廖無言笑着将其中一篇傳給衛藍。

大家在一起打了十多年的仗,連腳步聲都能分辨的清清楚楚,更何況字?

衛藍跟着笑了一回,把封皮上糊着的名字揭開來看,果然正是圖磬。

那頭任澤也看了一篇,“鐵畫銀鈎筆走蛇龍,字裏行間透着舍我其誰的霸氣,公爺偏來這裏默寫兵法……”

因送進來的書稿質量參差不齊,三人原本還叫苦不疊,只覺傷眼傷腦,如今倒也覺出幾分趣味。

“兇案紀實?”衛藍只覺一雙眼皮都跟着狂跳起來,遲疑着翻了兩頁看後,立刻又合上了,“過于真實,若果然流傳出去,要不了多久就要被朝廷列為□□。”

任澤挑了挑眉,大大方方塞到自己袖子裏,“咱們自己瞧瞧,說不得來日用得上。”

衛藍怔了怔,略一琢磨,還真是這麽回事兒,也就默許了好友假公濟私的行徑。

“《我與鴿子二三事》?”

“《勸架心得》”

“《火如何燒得更高更亮》……”

衛藍又硬着頭皮念了幾篇,心中瞬間将作者和作品對了號,只覺頭上冷汗直流。

尤其是後者,若真公布出去,是要在民間培育一批縱火犯嗎?

他無奈搖了搖頭,眼角的餘光卻瞥見任澤正拿着一個小冊子看的津津有味,不禁好奇的湊過去一瞧,“《十一只小狼崽》?”

難不成是哪個獵人寫的?

真是一根棍子攪下去,什麽稀奇古怪的人都冒出來了。

《十一只小狼崽》很短,統共不過薄薄十來頁紙,任澤閱讀速度驚人,很快就看完了。

他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是拿在掌心輕輕敲擊,表情有些複雜。

衛藍很少見他露出這樣的表情,一時也來了興致,從他手中抽過來後細細品讀起來。

《小狼崽》的遣詞造句算不上華麗,甚至可以說極其質樸,更沒有任何引經據典的地方,仿佛真的就只是在講十一只小狼崽艱難求生的故事。

“時年大亂,火燒四野……小狼崽們或為父母所棄,或死裏逃生……”

衛藍讀着讀着就品出些不同尋常的味道,下意識看向廖無言,後者微微颔首,示意他繼續讀下去。

故事說的是一場大火燒毀了原本動物們賴以生存的家園,有十一只小狼崽因為種種原因四處流落,後陸續被頭狼撿到,并教授本領。

後來有外面的惡狼入侵,頭狼帶着其餘的成年大狼殊死抵抗,死傷慘重……後來小狼崽們長大了,踏着那些大狼們的血澆灌出來的土地,繼承着它們的遺志上前厮殺。

最後小狼崽們贏了,可它們沒能全身而退,還是有七只狼崽永遠的留在原地……

故事講完了,在場三人也都懂了,那十一只小狼崽其實就是侍衛團,而老狼王則是長眠于鎮遠府外的龐老将軍。

廖無言怔怔的看着外面陰霾的天空,視線有些渙散,似乎在看天上的烏雲,又似乎在透過烏雲看別的什麽。

良久,他輕輕搖了搖扇子,“當推此篇為榜首。”

結果公布後,衆人都沉默了,然後下意識看向小五。

這麽多年來,好像他永遠都是最安靜最不起眼的一個。

讓所有人都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然後随時準備化身為另一個全然陌生的身份……這些都已經成為本能。

他是侍衛團成員,也是最優秀的探子,最成功的隐形人。

而或許正因為他時常轉換身份游離在外,反而更加珍視曾經那段最艱難最寶貴的歲月,也擁有無比細膩的內心。

小五愣了下,顯然有些意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又沒說。

龐牧擡手重重捏了捏他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小五随手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大家都在寫,我也……胡亂湊個熱鬧。”

頓了頓又道:“衛大人,這個就撤了吧,想來也沒人會看。”

他知道自己沒讀過多少書,腹內文采有限,本也沒想到會一舉奪魁。

衛藍搖搖頭,“堆砌辭藻容易,以情動人者難,這是大家夥兒一起推出來的榜首,名正言順。”

小五抿了抿嘴,嘴角止不住的上翹,雙眼亮閃閃的點了點頭,“好。”

“你小子!”齊遠作勢上前勒他的脖子,一開口卻帶了點鼻音,“不聲不響幹了這樣的大事!”

小四、小六和小八也都大笑着撲過來,争先恐後的往他背上跳,小五被壓得連連踉跄,眼中溫和的笑意漸濃。

正如衛藍所說,以情動人者難,晏驕看着他們鬧,鼻腔也跟着泛酸。

沒想到平時最不聲不響的小五,腔子裏卻藏着這樣一顆溫柔細膩的心。

排名前二十的故事都得到了刊刻印刷的機會,不過在這之前,都要在城內外的幾處布告欄內公示三日,以顯示公平正義。

《十一只小狼》的反響是超出所有人預料的強烈。

原本百姓們一聽這個名字,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根本搞不懂想講個什麽故事,結果聽人念完之後:

“他娘的,奇了怪了,老子到死都想不到竟然會為了幾只狼崽子掉淚?”

“雖說是狼,可也太戳心窩子!”

“禽獸尚有如此義氣,更何況人?”

“唉,也不知是不是老了就愛多想,總覺得跟回到了前些年打仗的時候似的……”

遙想當年,國家危難,多少男兒争先恐後奔赴前線,老的打沒了小的上,十不存一馬革裹屍,豈不就恰恰像極了這十一只小狼崽?

小五連着幾天都愛往街上跑,他什麽都不幹,就是去說書人最多的地方坐着安安靜靜的聽,聽說書人的感慨,聽百姓們的唏噓,回憶那些回不去的歲月,然後就覺得空落落的心裏重新被一點點填滿。

不管是死去的狼崽還是狼王、大狼,都不該被遺忘。

轉眼到了第三天傍晚,衆人正鬧着讓得了獎金的小五請客時,有人跑來衙門告狀,說得第二名的那個話本是旁人竊取的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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