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清波幾時清
若是平常人家,這個問題自然不是問題,不過是兒女間的鬥氣罷了,但他是皇帝,他要知道,在哪個女人的心目中,他是最重要的,他的目光淩厲地掃過玉妃,卻見玉妃驚訝地看了皇後一眼,嘴唇微動,似乎對皇後所說之辭很是訝異,但随既咬住下唇,低下了頭,一副逆來順受之樣,心中卻又猶豫了,究竟誰說的是真話?就算是問侍衛太監,卻也不一定是被誰收買的,身為皇帝,想聽一句真話,何其之難!
然後目光落到恣烈身上時,突然心中一動,怎麽忘了此人,當時恣烈不正是救火現場指揮嗎?當下心中有了計較,也不急于弄清真話與假知,數日不見皇後,心中着實想念,“皇後,走吧。”他微笑伸手向泠鳳,玉妃溫順地退後一步,讓皇上與皇後并肩而行,皇上牽着皇後的手,笑道:“清波碧水,美人在側,天下最大的幸事都讓朕獨享了。”
皇上突然變了态度,泠鳳卻已經明白是怎麽回事,玉妃這一招就算最後不能奏效,也已經在皇上頭心埋下了懷疑的尺子,不慌不忙,擡頭看着他,眼中含着一股孺慕之情,似仰望英雄般崇拜,微笑道:“皇上乃天下第一人,自然是該當的。天下都是皇上的,何況這一泓水,幾個女人?”
皇上笑而不答,一路走來,在夏日的暖風中,泠鳳頰邊紅撲撲的,額頭帶着些許汗珠,在陽光下閃閃如細鱗,皇上低頭看到泠鳳有些微喘,憐惜地問道:“熱了?你這兩天身子不好,想必經不住暑熱。”眼望前面就有一處軒館,道:“走,我和你到軒館中坐坐,就我們兩個人。”
皇上與皇後自行在前面走,走入晶玉軒後,劉權便守在門口,意味很明顯了,臣子們便知趣地各自散開,自行去其他地方找樂子,或是吟詩,或是論道,或是下棋,玉妃站在軒館門口,狠狠地咬牙,抓着扇子的手,生生把絹絲扇摳出一個洞來,突然聽到恣烈對她道:“娘娘,此處甚熱,為何不找個地方歇息?”
她向恣烈望去,見恣烈關切地望着她,勉強笑道:“将軍為何不與其他大人一同去找樂子?”
“娘娘似乎有事,身為臣下怎麽走得開。”恣烈幹咳一聲,眼睛撇開,臉卻微紅起來,玉妃心一跳,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浮上心頭,難道?
她不說話,只是憂郁地望向湖水,輕淺地嘆了一聲,聲音不大不小地傳進恣烈耳中,恣烈眼睛嚴肅起來:“娘娘究竟有什麽事?恣烈雖是一介武夫,卻也不惜為娘娘肝腦塗地!”
“事情?”玉妃一聲悵然地長嘆,苦笑道:“我能有什麽事?深宮之中,不過承恩于上,我還能有什麽事?”
恣烈馬上明白了,看了一眼晶玉軒的大門,沉默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麽,最後卻只是看了她一眼,默默走開。
然而玉妃卻有了五分把握。
“蟲音,你說,這個恣烈對我有幾分感覺?”她望着恣烈高大的身影,頭也不回。
蟲音小心地道:“據奴婢從旁邊看,這個将軍狗膽包天,怕是有那麽幾分意思……”
恣烈此人的性格太過暴戾,如果一下子表達對她的好感,她必不信,一個在戰場上混到今日的将軍,怎麽可能為了一個女人的一句話,便剖心掏腹?恣烈今日的反映反倒表明他對自己有那麽一絲好感,但是還不至于為她賣命,很好,只要有這麽一個苗頭,還怕收不服他?皇上見過天下美女,連皇後那般絕世佳人,她也能與其平分聖恩,何況一個從戰場上下來的、沒見過多少女人的武夫?
“蟲音,你在皇後身邊服侍了多久?”
“回娘娘話,服侍了三年,蟲音自從入宮便不曾受到重用,這一次是從皇後殿的司香堂調拔過來。”
“此前是什麽職務?”
“娘娘說笑話了,哪裏談得上什麽職務,不過是個小小的拔灰爐的小宮女罷了,要不是娘娘提拔,蟲音現在還是個天天對着爐灰的小宮女,豈有今日的好日子?”如今她已經是四品奉儀,品級比一些嫔妃還高!
“娘娘對你也不算薄了,不然怎麽讓你來到我身邊伺候?”
蟲音發出一聲不屑的啧聲:“皇後娘娘哪裏算是提拔我?她不過看我笨嘴拙腮的,辦不好事,所以送來給娘娘使,哪裏是什麽好心?”
“放肆,你竟敢對皇後娘娘的行事妄加評議!”
“娘娘恕罪!蟲音知道錯了!”
“起來吧,看在你知道錯的份上,此次就饒過你了!這根玉簪子,是皇上所賜,賞你了。”她從頭上拔下一根玉簪,插到蟲音頭上。
“多謝娘娘!”蟲音滿面喜色,正要起來,突然頭上一痛,竟是玉妃将簪子竟刺入她的皮肉:“啊!”
“雖然本宮很欣賞你,可是我也最恨人家背叛我!你明白背叛我的下場嗎?蟲音,你很得本宮歡心,所以你千萬別背着我做傻事。”玉妃的聲音很輕,聽在蟲音耳中,卻有如雷鳴,她含着眼淚應道:“奴婢不敢!”
“那就好。好了好了,起來吧,好像本宮欺負你似的。”
她不耐煩地道,說是這麽說,她卻知道這些宮女不可盡信,皇後派來的,只要能做到不把她的事彙報給皇後,就已經算是最大的盡忠了,要是說替她辦什麽事,她可也沒有那指望,所以她現在最需要的是一個能幫自己做事的奴才。
一個忠心能幹的奴才!
“将軍,皇上召見!随奴才來吧。”
“有勞公公了。”恣烈聲色,随着劉權來到皇上讀書的文錦閣。
“皇上,龍武将軍求見。”
“傳!”
皇上頭也不擡,恣烈進來時,看到皇上猶自翻着書,便靜靜地呆下一旁不說話,過了好半晌,皇上這才突然驚醒過來一般擡頭道:“啊,你來了?”
“微臣參見皇上!不知皇上傳臣有何要事。”
“沒別的事,朕看到一本書,是有關于天火的事,瞧,就是這本,‘野趣志異’,說天上突然打下一個雷來,致大炎肆虐,想起當日朕的文潋天宮起火之事,覺得有些災難來得實在有些不可思議,突然覺得感慨,怎麽一個銅鏡竟也能釀起如此大禍?要不是你當時舍身求主,朕此時怕是已經作古了。”皇上微笑着向後靠坐在椅上,一只手輕輕地敲打着桌面,狀似悠閑。
“皇上過獎,此事遇到其他人,也會舍身救主,不過是恣烈當時腿快搶先了一步罷了。”
這話明顯是寬慰之話,皇上笑而不答,又道:“這幾日,朕也一直不曾問起當時的情景,當時火很大麽?”
“是很大,臣下們幾乎搶救不及,由于宮殿中許多東西都是易燃物,尤其是幔帳,香品之類,一觸即燃,所以宮人們幾乎來不及搶救,若不是皇上當時所呆的賞玉閣是以漢白玉砌成,臣等幾乎也難救了。”
“哈哈哈,看來朕還真是命不當絕。當時你們都吓到了?”
“當然!”恣烈肅然道:“微臣當時吓得心都停了,說句直白的話,臣的一生榮寵皆系于皇上,所以皇上萬萬出不得事。”
“哈哈哈!這話說得直白,比其他張口就是忠心的臣子直白得多,好!”皇上輕輕一拍桌子:“朕近來驚魂未定,所以一直不曾賞封當日的功臣,你仔仔細細地把當日有功的,對朕分外關心的人的名單列下來,朕要依此賞罰分明。”
“所有人?”
“所有人,比如,當時誰最積極,誰表現得很緊張,你仔細想想,從皇後以下,都記下名來,你知道現在朝中現在的狀況,朕需要知道誰對朕最忠心,患難見真情,你不要漏記,包括後宮的妃子也記下。”
恣烈目光一閃,應道:“是。”
一刻鐘後,恣烈呈上了名單,上面,玉妃的名字在最前。
“哦。玉妃?”皇上笑道:“朕的愛妃當時怎麽表現了,讓你記得這般牢?”
“當時玉妃娘娘面色蒼白,一個勁在抓着樹幹哭,哭得聲嘶力竭,可算得對皇上忠心表現。”
“唔。”皇上笑着往下看,半晌,又笑道:“朕說的是從皇後以下全記下,包括皇後。”
“皇後,她……”
“皇後怎麽?”
恣烈默不作聲了,皇上向後一仰,傲然道:“你是我的臣子,為什麽要猶豫!”
“皇後,”恣烈略一躊躇:“皇後極是果毅,她一直在指揮救火,不曾哭過。”
皇後不曾哭過?皇上瞬間眼睛一淩。
果毅?
這個詞令人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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