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恩情非昨日

“皇後從來不曾見過火災,她如何指揮救火?”

恣烈低頭,半晌才道:“為人臣下者,不言上者非。”

皇上冷哼一聲道:“你倒是會做人。”

皇後不曾哭過,卻假稱傷心;不曾有過火災經驗,卻指揮救火;見到他平安出來,卻為何會暈倒?一個個迷團,在皇上看似明朗的眼中,印下了幾乎難以發覺的陰霾烏雲。

“她是朕的皇後啊。”皇上喃喃自語,恣烈眼望地面,似乎什麽也不曾聽見。

皇上并沒有對泠鳳有什麽苛責,連提一提也不曾,甚至然而正是因此才更讓人擔心,有些事如果當場爆發了,後面就不會有那麽多事,如果不爆發,等到爆發的那一日,那便是雷霆萬鈞,一發不可收拾。

“将軍,今日可有興趣到敝舍小酌一杯?今日我得了一個東西,正想邀人一同觀賞。”從皇上禦書房出來,走到槐樹長廊,迎面碰上三王爺,三王爺笑着對恣烈邀請道。

恣烈微微一笑,道:“那就打擾了。”

三王爺沒想到事情這麽順利,倒有些一愣神,忙笑道:“将軍好雅興,請!”

三王爺的下處,就在禦苑不遠的一處別莊,京中大臣大多數在清波禦苑四周都有自己的別莊,三王爺自然也不例外,三王爺親自引領恣烈進入別莊,想來是受了上次的王府門口鞭打管事的教訓,這一次對恣烈分外的客氣,一路引至上廳,客客氣氣地擺下了酒筵,推讓着喝了幾巡後,這才笑道:“上次本來就要請将軍到我王府一敘,誰知奴才們不知好歹,倒讓将軍含怒而回,後來我想上門請罪,連日來又有事在身,今日才得以與将軍對面敘話。”

“王爺言重了。”恣烈道:“既然事情已經過去,這就不必說了。王爺方才說有什麽東西要與恣烈一飽眼福?恣烈出身微賤,沒見過寶物,讓王爺笑話了。”

“将軍說哪裏話?赤手空拳打下今日的局面,一般人可辦不到啊。”三王爺笑道,一邊讓人擡上寶物。

王爺所說的寶物,乃是一株珊瑚樹,高七尺,全身通紅無瑕,猶如紅寶石一般,顏色潤澤均勻,一個蟲眼也無!最奇的是,珊瑚樹天成為一個隸體“福”字,不要說民間沒有,就是宮中也未必見過!

“這是十年前本王無意中得來,收藏已久,其他人不見得識寶,一直無人可相談,我一見将軍,就覺得與将軍一見如故,不與将軍一同玩賞寶物,實在有使寶物蒙塵之感。”三王爺笑道。

雖然談論的是珊瑚樹,可是話中處處拉攏,顯得親切又捧了恣烈的身價,恣烈一仰脖飲入一口酒,恰好遮住眼中的諷刺目光。

三王爺心中不住地盤算,恣烈的辦事能力與交際能力他從前小看了,通過恣烈不靠其人的人的力量,輕易得到皇上的寵信,并且一舉破獲文潋天宮的失火原因後,恣烈的威信如火上加油,軍中、朝中,無不人交相贊賞,三王爺頗恨從前疏忽恣烈,這樣的人,就算不成為朋友,至少也不能成為敵人,正無計讓恣烈歸入自己營中,卻在前兩天得了玉妃的口信,說起晶玉軒之事,真如一籌莫展中見到一線陽光,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要把恣烈拉攏來!

恣烈放下酒杯,繞着紅珊瑚走了一圈,心下已經有底,這樣的東西,必定是底下人進貢皇上,被三王爺攔截下來的,這樣絕好的東西,就是宮中怕也沒有,據他所知,宮中只有一尊五尺高的珊瑚樹,成屏風狀,雖也好,但與這個一比,那是差遠了,而且那件宮中的珊瑚樹一般也不擺出來,只有在舉國大典,或是帝後婚慶壽誕時才擺設,他一向視珍寶如土,但這一件東西倒是很合他的意,因為他最中意此樹的造型——“福”,這個字,他最想送給一個人,天下間,只有他的心中人,那樣的絕代風華,才配得上此珊瑚樹的豔麗瑰姿。

“很不錯,天下間,我看如此珍貴的珊瑚樹只此一件了。王爺的膽量氣魄實在不小。”他冷冷一笑,斜眼看着三王爺。

都是聰明人,三王爺馬上明白他說什麽,心下一動,他佯醉冷笑道:“大丈夫敢想敢做,便逆天而行又如何?想而不敢,是鼠輩也;做而畏懼,不知不做,本王既然做得出,就不怕人說,無毒不丈夫嘛!不知将軍以為小王說得如何?”

這是探話,看恣烈的膽量與氣魄,恣烈擡起頭來正視三王爺的眼睛,不掩目中喜意:“王爺此話,甚合我意!哈哈哈!”

“哈哈哈!”二雄相視,“啪”地一聲,兩手互握,連連抖動,三王爺笑道:“今日本王算是找到知己了!本王向來最恨那些規矩,不管什麽東西,能者得,管他什麽行不行的!沒想到将軍也是這麽想,來!幹!”

“幹!”恣烈一把将杯甩開,舉碗以對,一仰脖,喝了個點滴不剩,三王爺心中大喜,恣烈果然不是個善類,恣烈要是個忠臣,事情倒是棘手,現在既然兩人都是有目的,只要利益不沖突,那麽恣烈不愁不成為己方之人。

要真說起來,兩人稱是知音,毫不為過,都是一般的蔑視皇上,包藏禍心,但是越是敵人,越是知己,何況兩人都有心拉攏對方?

酒到熱烈之時,恣烈有意無意地道:“聽說玉妃是王爺的義女?”

“是啊,當時玉妃被招進王爺為婢,本王見她甚是可愛,頗似本王當年不幸夭折的女兒,便收為義女。将軍見過玉妃?”三王爺似笑非笑。

恣烈點頭不語,三王爺暗笑,有玉妃在,恣烈還怕抓不住?當下也不多說,用其他話岔開,他對玉妃的手段極有把握,玉妃那個丫頭,要不是要拿她當大用,當初險此連自己也把持不住!

至此後,恣烈常為三王爺座上客,他的馬頻頻進出于三王爺別莊,其他官員見皇上對恣烈寵信有加,連素來眼睛長在頭頂的三王爺對恣烈也這般客氣,更是奉迎唯恐不及,恣烈漸漸由一個變為朝廷之中炙手可熱的大人物,一般一品官見了都得繞道而行,平常官員,那是根本不敢擡頭相望,恣烈那含滿戾氣的眼睛,當他怒而瞪目時,沒有人敢與之對視,恣烈借着三王爺原有的威名,讓自己的權勢更上一層樓,就在八月初禦駕回京前夕,恣烈就已經在三王爺和各親近官員的活動下,被皇上欽點任了九門大提督,主管京城一切防衛,再加上他原有的禦前護駕大将軍一職不曾因此而卸任,也就是說,他的手中有了八萬兵權。

“什麽?”泠鳳聽到這個消息時,驚得幾乎把手上的白玉嵌紅寶石碗給砸了,手一滑,紅寶石碗落到到裙子上,一陣手忙腳亂,總算把紅寶石碗搶救回來,交給武惠,皺眉道:“皇上為何如此任命?這也太荒唐了,據我所知,那個恣烈回京後,原來的部屬對他忠心耿耿,再加上他後來任禦前護駕大将軍,手上兵權不可謂不多,不防備着些已經是大意,怎麽還要再加升九門大提督?”

武惠小心翼翼地把碗放回桌上,回道:“也許是覺得大将軍能幹?”

“這就更不行!他能從當初的一個小兵,一步步地爬到現在的位置,說明他的野心不小,如果再給以過多的兵權,只會助長他的野心。”泠鳳對恣烈始終不曾真正放心,恣烈那天自己也說過對權勢的野心,他想野到什麽程度?這個恣烈的背後,究竟藏着什麽讓人不安的東西?

她也說不清為什麽,反正只要有關恣烈的事,她就特別不安,夜半醒來,總會不經意間想起他,常常會覺得一陣心悸,心中總覺有事要發生,她倏地站起身來踱了兩步,越想越不安,搖頭道:“在非戰期,将兵權集于一個太過能幹的大臣手上,太危險!我要去見皇上。”

“可是皇上……”武惠猶豫着欲言又止,皇上對皇後近來甚是冷淡,本來以為那天在清波河畔的晶玉軒皇上對皇後那樣親密,帝後的關系能得到改善,誰知皇上只在那天後來過兩回,而且作為旁觀者,她發覺皇上總是在皇後不經意時,在一旁窺測皇後,“窺測”這個詞一旦發生在皇上身上,那其中代表的意義就太不詳了。

“娘娘,依奴婢所見,現在先不要去,皇上似乎對娘娘的誤會未曾清除,現在去只會讓皇上更加懷疑。”武惠勸道。

泠鳳苦笑一聲,她又何嘗不知?那一夜皇上來到她的寝宮,就是兩人最親密時,皇上的眼中也含着一種冷淡的清醒,不似從前,一聲一聲地在她的耳邊叫她的小名“鳳兒”,皇帝,現在是真的皇帝了,再不是她初嫁來時那個含着寵溺微笑的丈夫了!

“你說得有理。”泠鳳坐回位上,恢複了冷靜,輕嘆道:“皇上對本宮至今态度不明,現在去确實不是好時機,好在這事現在不是最緊急的。本呂擔心的是為什麽皇上自從火災後,對本宮那樣冷淡,本宮不相信玉妃真能把皇上的心說動,皇上雖然寵玉妃,但是對玉妃與三王爺的關系,實際上仍是含着戒心,不可能因玉妃一席話而對本宮這樣不信任。”

“确實奇怪,聽說玉妃這陣子也不曾對皇上說過皇後什麽不利的話,按理來說,皇上這般反應,确實讓人費解。”武惠道。

泠鳳緩緩點頭,不期然想起那對逆立的眉,不由得心一跳,突然有了一個念頭,難道皇上的态度與他有什麽關系?

望了眼漏壺,顯未現在已經是一更剛過,二更之初。

“本宮心中煩躁,要往禦苑中走走散心,你們不必跟随了。”泠鳳交代道,有一種沖動,讓她再也無法安坐室中,她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

“是。”武惠也不相勸,只把泠鳳一會要穿的衣裙熏上無憂香以避蚊蟲,然後服侍泠鳳穿好衣服,自已帶着宮女太監在禦苑牌坊下守着。

琉璃小燈照幽明,美人提向尊前來,天上明月水中影,眼中更是雙月明。

踏着輕巧的步子,風中,被無聲帶起的裙角像翩飛的蝴蝶一般,不住翻飛,她穿花度雲般在月下穿行,來到那天與恣烈相見的地方。

說不清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她就是知道恣烈一定還會出現在這裏。

果然,剛繞過一叢玫瑰花障,眼前一個凝立的身影便出現在前方,他靜靜地站着,身邊永遠的佩帶着一柄金刀,似乎早就聽到聲音,他頭轉向她的方向,露出一個極淺的微笑。

“皇後娘娘,您總算來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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