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解甲

耀陽當空，萬裏無雲。

綿長山道旁，數萬人馬披堅執銳，正呈數路縱隊向皇城進發，旌旗飄蕩，馬蹄铿锵，行軍之勢浩蕩如洪。

如此龐大的陣仗，為首的卻是個不過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

男子生的甚為英俊挺拔，劍眉耀目，猿臂蜂腰。此時頭戴首铠，身披金甲，手持九尺長/槍，高高騎在馬背之上，更是顯盡武将風姿。

“穆少帥。”一位老将縱馬上前，喚那男子。

穆岐峰勒住缰繩，放慢前行，側身問道：“老将軍有何事？”

那老将笑道：“此次與漠北一戰着實兇險，好在少帥睿智勇猛，臨危不亂，才能率軍突圍，取得大捷啊！”

“老将軍過譽了。”穆岐峰欣然掃視了下身後的将士們，鄭重道：“此次征戰能取得勝利，實是衆将士的功勞。”

“少帥才莫要過謙了！”一邊的副将忍不住上前插話。

“季老将軍有所不知，之前末将可是親眼所見，少帥上戰殺敵時，身中流矢，為穩定軍心，自撥羽箭，帶傷應戰。那箭已貫穿少帥左肩數寸，拔箭之時，血噴出來，直濺了敵人一身，那敵人都被驚的臉色大變，少帥卻愣是不吭一聲，此等膽魄，何談過譽？”

那季老将軍聞言，更是驚嘆，欣然贊道：“國家有少帥這般棟梁之才，實是社稷之福啊！”

那副将笑道：“可不是！可惜少帥不讓咱們到處說。不然将此事禀明聖上，由太史公載入史冊，定又是穆家史上世代流傳的一筆佳話。”

“王副将說得是啊……”季老将軍原先是跟随穆老将軍的，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須，也覺得可惜，勸道：“少帥居功不自傲雖是好事，可也莫要忘了光耀老祖宗啊。”

穆岐峰聞言，微微蹙眉，似是有些難言之隐，思忖須臾，恭敬道：“老将軍無需言此。穆家男兒只思保邦衛國，盡忠聖上。那些虛名，家父若還在世，想必也不會在意。”

那老将點點頭，也道：“少帥說得也有理。我曾随老将軍征戰十數載，老将軍的品性，自是不會在意的……”

穆岐峰沒有再說話，只是攥緊手中的缰繩，眺望着遠方隐隐若現的皇城。

又過去快一年了，子昭。

這一戰，可真長……

一幹人馬行至城門下，侍衛親軍已在那裏候了多時。

穆岐峰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下，方才下了馬，領頭的殿前指揮使上前行禮，便與他寒暄了幾句。

王副将嘀咕道：“真是怪了，往年大将軍回京，聖上可都會親自出來迎接。如今大勝而歸，怎麽反而不見蹤影。”

那指揮使趕巧聽了，揚聲解釋道：“衆将士辛苦！聖上因朝務纏身，不便出迎，特派了我等前來接風洗塵。”

此言一出，四下頓時唏噓一片。

穆岐峰低頭不語，黑亮的眼眸沉了沉。

京城裏，萬人空巷。

城中百姓争相彙集，夾道相迎，穆岐峰率軍所經之處，歡呼贊頌之聲鼎沸。

穆岐峰騎在馬上，看着京中太平盛景，才不由眉目微展。方才心中的一點沉悶顧慮，稍稍有所消散。

入朝觐見前，先要回府粗略準備一番。

正是深秋，草木凋零。穆岐峰腳踏一地枯黃，背手而立，站在院中，眼前又依稀現出多年前的光景。

劍光四射，落葉翻飛。兩名少年在院中練劍。一名少年身着赤紅蟒服，而另一位則一身靛藍勁裝。

“嘶！”一劍掠過，紅衣少年突然停下，吃痛的捂住胳膊。

“子昭，你沒事吧？”藍衣少年急忙收劍去檢查。

那紅衣少年哈哈一笑，拉過他，猛摟了下他肩膀，湊在他耳邊道：“耍你呢！真木！”

被摟的藍衣少年紅了耳廓。

……

穆岐峰閉了下眼，深吸了口氣。

穆岐峰又去了祠堂上香。

他跪在祠堂前，看着穆老将軍的牌位上升起的絲絲煙霧，腦海中一遍遍重複着他的遺言。

“岐峰，你不在意被萬人唾罵，爹也可以不在意，可……聖上，他不能不在意。”

穆岐峰跪了半饷，才起身，一字一頓，鄭重道：“爹，放心吧！孩兒，定會助聖上坐穩這江山！”

穆岐峰終于見到了周昭。

昔日的少年太子早已及冠，徹底褪去了曾經的稚氣，不怒自威。

周昭身着黑底龍袍，高居殿上，面容被隐在旒冕之後，看不清表情。

此次上朝主要是就漠北一戰論功行賞，周昭對于封賞一事很是慷慨，言談也很是暢快，無任何不妥之處，但穆岐峰卻還是很敏銳的感到了這個年輕皇帝的不快。

周昭從年少時，只要在外人面前釀着火，就會用食指撥弄拇指上的扳指。此刻他袍袖下的手正在不緊不慢的撥着。

一貫嚴謹的穆岐峰竟開始有些心不在焉。

“穆将軍。”周昭突然喚了他一句。

穆岐峰心中一跳，連忙出列，肅然應道：“臣在！”

“此次漠北一戰，穆将軍可謂功不可沒，想要朕如何賞你？”

穆岐峰垂下眼簾，暗暗沉思自己該如何應答。

若是不領功，周昭定會更加不快。若是領功，自己又實在不知該要什麽賞賜。

穆岐峰沉吟片刻，才拱手，慎重地道：“臣愚鈍，只憑陛下賞賜便是。”

“好。”周昭磨着扳指的手停下了，聲音裏竟有一絲笑意。“朕剛好也有件珍寶要賞賜給愛卿。不過此寶物較為神秘，不便讓人呈上來，穆将軍退朝後，就到偏殿來取吧。”

聽這語氣，倒像是周昭早就料到他會這般回似的。穆岐峰心中七上八下，只能跪下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