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4)
姐是不是心理有問題,只有你認認真真地去看了。”
“用心看了。”
費夷吾想起她剛看到客廳場景時的澎湃心情,很是認同杜笑笑的結論。
說不上怎麽回事,好像從周文嘉風風火火一闖進小竈,她對妖妖鬼鬼的恐懼煙消雲散。
起碼,在周文嘉這件事上是這樣。
“姐姐很想我。”杜笑笑扶着下颌,往外看去,“我也很想姐姐。”
周文嘉要多想念自己的妹妹,才會那麽執着于招魂。
聽杜笑笑的話,她也是放不下姐姐,所以一直留在家裏。
鼻頭湧出刺痛的酸楚,費夷吾想起另外一件事:“剛剛你推我,就是為了把我帶到……這裏?”
杜笑笑一愣:“誰推你了?”
☆、012:致命巧合
不是杜笑笑,那這地方還有別的鬼?費夷吾揉揉胳膊,清楚看到手臂上的突起鳥肌,幾根汗毛随風招搖。
杜笑笑“噗嗤”一聲又笑了:“風水師也會害怕嗎?”
“有一點點。”費夷吾不好意思地抓抓後腦勺,問:“既然你一直都在這裏,為什麽不跟姐姐見面?”
“因為……”說到這裏,杜笑笑頓了頓,反過來問她,“你不知道?”
“知道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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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跟普通鬼是不可能直接見面的呀?”杜笑笑瞪大眼,一副“我是不是哪裏搞錯了”的表情出現在臉上,“除非有媒介。”
“……”費夷吾尴尬地笑了笑,實話實說,“我,其實是新手。”她磕磕絆絆地說出了自己被師父趕鴨子上架的事。
“原來是這樣啊。”杜笑笑換了個托腮的姿勢,“可是你能幫我把形體聚起來已經超級超級厲害了。我一般都是……呼……”穿晚禮服光彩照人的女孩子一下子消失不見,原地只剩下一團非常輕淡、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的空氣。
二十秒後,杜笑笑重新出現,隔空拍拍費夷吾的肩膀:“你沒來之前我都是這種狀态,雖然有意識,但什麽都不能做。能像現在這樣有手有腳能動能說話,感覺實在太好了。”
她興奮地上前抱住費夷吾,用力點着頭說:“你很厲害。謝謝你!”
費夷吾心想:我什麽也沒做啊。但是看着杜笑笑興高采烈地在房間裏跳着舞,哼唱不知名的歌曲,她只能咽下掃興的話。
杜笑笑長相甜美,嗓音卻很清亮,跳起舞來也有種古典氣息的曼妙。光是看她随性跳舞唱歌就讓人從內到外地感受到溫暖和愉悅。如果在舞臺上,一定更加耀眼。
費夷吾靜靜地看着她,偶爾扭頭看門外。走廊上,流光和周文嘉保持原來的姿勢,從這個角度看自己蹲在地上的模樣,确實有點窩囊。
為什麽連杜笑笑也說她很厲害呢?費夷吾心裏升起轉瞬即逝的希望——難道她天賦過人,所以師父特意讓她來做風水師。
這念頭只在腦海短短停留了兩秒鐘,迅速被費夷吾自己踩成稀泥。數來數去,她最厲害的就是那根随波逐流随遇而安的粗壯神經,至于天賦……
想起無數老師搖頭嘆息的樣子。費夷吾自嘲地笑笑。天賦在她身上不存在。
杜笑笑一首歌唱完了,半彎腰,一手撐膝蓋,一手把滑下來的長發撩上去,甚至還有點氣喘籲籲:“真好,還以為再也不能唱歌跳舞了。”
費夷吾很傷感,笑笑本應該有大好的星途,本應讓很多人聆聽和觀賞她的天賦才華,然而年紀輕輕……
杜笑笑注意到費夷吾突然失落的表情,問了她一個意料不到的問題:“你知道姐姐為什麽要找人幫我招魂嗎?”
“嗯?”
“姐姐一直覺得那場事故不是意外。”杜笑笑牽起費夷吾的手帶她來到走廊上,把頭輕輕放在周文嘉肩上。
“姐姐好傻,以為是她的責任。”
“我做組合成員的時候,有好多很熱情的粉絲。其中一個特別狂熱。”
狂熱粉絲是藝人必須面對的存在,他們掌握着藝人所有的行動日程、喜好、住址等等一切隐私,會做出一些外人看起來匪夷所思的舉動。
杜笑笑也有一個。
三年前杜笑笑還沒有簽約經紀公司,會在網站上傳自己演唱的歌曲,狂熱粉絲F先生就是那時候留意到笑笑的。
第一年還沒做什麽出格的事情,第二年他開始在笑笑的主頁貼大段大段的情書,送虛拟禮物。後來杜笑笑跟公司簽約,正式出道,F先生的态度也因為喜歡她的人越來越多而變得越來越偏激。評論的內容不再是喜歡,充滿戾氣,說她變了,世俗了。經常在網絡上公開用侮辱性語言批判笑笑的演出和化妝,甚至寄老鼠屍體到公司。
經紀公司有應對機制,并沒有對杜笑笑造成多大影響。但是F先生不知從哪裏拿到了杜笑笑的家庭地址,寄往公司的東西寄去家裏,讓姐姐收到了。
“姐姐氣壞了。”杜笑笑掀起兜帽一小角,在周文嘉臉頰上親了一下。“她用技術手段查出F的現實身份,又動了幾次手腳,讓F丢了工作。”
“那起事故跟F先生有關系?”
笑笑皺皺鼻子,很是困惑:“按道理沒關系。那輛車的司機出事的時候正好在打電話,一走神撞上路樁。姐姐一直走不出去陰影,用她的黑客技術把所有細節都拎出來過了一遍,然後發現……”
打電話給司機的就是F先生。
“完全是個巧合,天大的巧合。司機是網約車司機,F是處理投訴的客服。因為司機去接人的路上被投訴速度太慢,F協調處理,司機脾氣又比較沖,F性格也比較耿直,可能激怒了司機。司機被彈出的安全氣囊震暈了,我去救人,被彈出的玻璃碎片紮進這裏。”
笑笑指指腦袋,苦笑着說:“就是個倒黴的巧合。但是姐姐把責任全歸結到自己身上,總覺得要不是她把F的工作搞丢,他就不會去做客服,不做客服就……”
“……”這就是命吧。費夷吾無言以對。
笑笑最後說:“查到這地步,姐姐就走不出來了。”
或者說,姐姐變回了笑笑第一次見她的樣子。
把自己封鎖在黑暗世界裏,不跟任何現實裏的人接觸,話也不說。
“所以你留在這裏是為了姐姐,你怕她出事?”費夷吾問了這問題,自己也有點驚訝。靈魂出竅以後,她無論是思考還是跟人交流,反應都很靈敏。
笑笑訝異地挑起眉頭:“是。”
姐姐把所有遺物都保存得很好,每天晚上用黑盒子對着她的照片講故事,其他時間全用來找各種各樣複活和招魂的方法。
“想想還蠻奇怪的,如果她不是我姐姐,如果我不了解她是這樣的人,可能我也會覺得她心理有問題。”
“可……她是我的姐姐啊。”
費夷吾想安慰笑笑,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說什麽好,讪讪道:“那,我要怎麽幫你們倆見面呢?需要什麽媒介?”
笑笑也一臉茫然:“我不知道啊。你剛剛說誰推了你一把,是怎麽回事?”
“……”費夷吾再次籠罩在名為“廢物”的喪氣裏,沮喪地抱起了裝羅盤的單肩包。
笑笑的目光不期然落在大半截露在外面的羅盤上,恍然大悟,指着它正要說什麽,費夷吾忽然被一股強力拽向蹲在地上的自己。
費夷吾看到杜笑笑的口型定格在嘟起來的狀态,然後整個人像被密不透風的水球包圍,水的力量不斷擠壓她,把她重新塞回身體。
她一回去,立馬感受到流光雖不雄偉但很柔軟的胸懷。
費夷吾紅着臉非常不好意思從流光的懷裏掙脫出來,看到那一縷再次筆直豎起來的短劉海,伸手摸了摸。
嗯,這肯定不是靜電。
作者有話要說: 舊坑昨天完結,稍微偷了下懶。下周開始這篇也會是一周六更。
☆、013:乖巧助理
進入似夢似幻的黑白灰空間,和笑笑聊了不少,其中聽她唱歌看她跳舞,在費夷吾的感知裏,沒有一個小時,也肯定有三刻鐘。
然而現實裏才過去一分鐘不到。
見流光衣服上被自己蹭出兩道鮮明血跡,費夷吾琢磨了片刻皂莢對血跡有沒有用——
然後在對方“還好嗎?”的問候聲中猛地反應過來,把手從流光頭上拎回來捂住鼻子,搖頭又點頭,“還好。”
流光視線淡淡地掃過那扇費夷吾用鼻子撞開的門。半掩的門縫裏正好看得到那張單人沙發,在上面停了一會兒。
周文嘉問:“要不要、進去?”
費夷吾有點失血過多的恍惚,随流光的目光看向室內,又望了望四周,心不在焉地回答:“看看吧。”
推門進去的時候一陣風過,費夷吾跟随風流扭頭看後面,以為笑笑會像之前那樣突然出現,但後面卻只有亦步亦趨的周文嘉。
房間還是剛才的房間,灰色的世界增添了光彩。但沒有翩翩起舞的晚禮服少女,偌大的房間反而少了之前的生動活潑。
笑笑去哪兒了?
頭腦昏昏沉沉,像是重新戴上沉重的枷鎖。這感覺就如同體會過用4G網絡的迅捷,然後因為交不起套餐費只能用三分鐘斷一次網的公共WLAN。
每動一次腦筋便能聽到頭腦這臺笨拙機器發出“吱嘎吱嘎”力不從心的噪音,小菊花旋轉到天荒地老,始終加載不出有內容的頁面,費夷吾很不開心。
費夷吾在那張單人沙發上坐下,用力按着發痛的額角,嘟囔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師父別再拿我開玩笑了好不好。”
話語在唇齒間含含糊糊,正在房間另一端交談的兩人完全沒聽清楚,不過成功喚起流光的注意。她皺着細眉跟周文嘉小聲說了兩句話,快速來到沙發前,蹲在費夷吾跟前問:“先生剛才看到什麽了?”
一路平坦的語調到末尾才微微上揚。
費夷吾兩眼發直地望着流光身後的地毯,不知怎麽形容之前那番奇遇。
流光從包裏取出濕巾,細心地幫費夷吾擦去鼻子下的血跡,低聲問:“十五,見到笑笑了嗎?”
“你怎麽知道?”流光手指靠近的地方麻麻癢癢,撓得費夷吾兩眼發酸,語氣不由自主地帶上了點撒嬌的味道,“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流光柔聲說:“因為十五一直在找人啊。”
從一站起來就不停地張望尋找,目光停留的地方都處在建築內部的動線。好像來過、看到過房屋主人的行動,要去回溯她的軌跡似的。
費夷吾咬了咬下唇,以嘆氣作為肯定答案——她還是搞不清楚自己怎麽進入那黑白空間的。搞不清楚就無法滿足周文嘉的願望,換句話說,自己見過了笑笑不管用,還得讓委托人看到。
周文嘉從兩人小小聲的對話中聽出一點眉目,手指在黑盒子上快速敲了幾下,臨發送前停下來,在流光身後小心翼翼地踱着步子,看上去很焦躁。
費夷吾被她晃得頭暈,幹脆豁出去了:“笑笑說,那不是你的責任。”
周文嘉身子一晃,黑盒子慘遭墜落地毯的厄運,用一聲沉悶的“梆咚”表達不滿。
“跟F沒關系,只是天大的、倒黴的巧合。”費夷吾頭腦的沉重感還在,但已經慢慢恢複了活力,“她很擔心你,所以一直都在。”
包裹周文嘉雙腿的褲管在抖動。不是因為從房間另一端挪過來的關系,是主人本身在發抖。
費夷吾轉向流光,問:“不管是不是出于自願,人死了還留在家裏,不是件好事吧?”
她是個半調子不假,可師父天天念叨“秋來春去道法自然,善惡有報天道輪回”。媽媽每天讀的經也像涓涓小溪流過腦海,沖刷出一片對生死輪回之事的坦然。最起碼的如“人死燈滅莫強求,強求易鬧妖”之類的觀念,費夷吾懂得。
這對姐妹——
笑笑顯然是個活潑開朗的女孩,心底善良,愛唱歌愛跳舞。年紀輕輕,遭遇不幸。因為擔心姐姐做傻事,心甘情願留在這裏守護姐姐。
周文嘉思念妹妹,自責于牽強附會的過失,執意不肯放手,還試圖研究死而複生的邪門歪道,甚至找風水師來作法招魂,要和妹妹再見一面。
可是——
笑笑看姐姐每天傷身傷神搞招魂複活的法術,自己卻做不了什麽,心裏有多痛苦,從她的只字片語裏,費夷吾感受得出。
周文嘉明明封鎖自己,卻因為偶然看到風水師的廣告,就不顧一切飙車去市區把人接回家……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姐妹倆對彼此的态度和做法都有種隐隐的不協調。
流光沉思了幾秒,像是從費夷吾話中領會了潛臺詞,點頭道:“先生說得對。”
得,乖巧助理又上身了。
費夷吾眨眨眼,深感肩負重托,故意嚴肅地問周文嘉:“所以,你到底為什麽要招笑笑的魂?”
周文嘉撿起黑盒子,噼裏啪啦地敲出回答:我想見她,我想跟她說對不起。
費夷吾試探性地問:“F的事情另有隐情?”
周文嘉給風水師跪了。
是假跪。
費夷吾第一次提到F,周文嘉的雙腿就開始顫抖,到這時,雙腿已經沒辦法支撐身體。黑客半跪半坐在地上,雙手捂着臉,喉嚨裏發出“嗚嗚”的哭聲。
淚水在地毯上打出深色橢圓痕跡。
費夷吾不忍心,絞盡腦汁想找到合适的話,流光揉揉她腦袋,做出“噓”的手勢。
助理可以随便摸人家嗎?費夷吾氣呼呼地擡眼瞪她。那縷稱得上怒發沖冠的劉海現在軟塌塌卧在左側額角,流光自然地迎上她的目光,眼神含笑。
笑什麽笑啦,人家在哭呢!
費夷吾不知道自己在鬧什麽別扭,從沙發滑下去,抱着雙膝認真傾聽周文嘉的哭聲,用心體會她的悲傷難過。
但腦海裏還是流光那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
好在周文嘉哭的時間不長,後來短促而用力地停止抽噎,抱起黑盒子啪啪啪打字:是我縱容放任F,讓他越來越過分。我應該在最早的時候警告妹妹,用成熟的辦法阻止他,而不是到最後做出不理智的行為。
如果說內向自閉的周文嘉和開朗樂觀的杜笑笑有什麽相似之處,寧願在自己身上找責任不忍心怪罪別人就是其中之一。
周文嘉很激動,肩背仍在抖動,但打字的速度越來越快:F最早出現的時候我很生氣,很嫉妒。可是我不能吃醋不能生氣,笑笑是我的妹妹,我再怎麽喜歡笑笑,也沒有資格霸占妹妹,不能阻止別人光明正大的喜歡笑笑,就眼不見心不煩刻意無視那些喜歡她的人。我收到F寄來的玻璃渣,才知道他是個變态。我讓一個變态喜歡笑笑。這是我的錯。
“……”
費夷吾費老大勁兒在機械平板停頓精準的句子中加上标點符號,努力捋順周文嘉表達的意思。旁邊流光出其不意地問:“你喜歡妹妹,哪種喜歡?”
周文嘉拽了拽兜帽,把自己藏到更深的黑暗裏,不願意回答。
“先生。”流光也盤腿坐下來,面向近在咫尺的費夷吾,和周文嘉呈拉長的尖銳三角形,“我有個想法,想讓先生聽聽有沒有道理。”
她煞有其事的模樣真乖巧。
可眼睛裏一抹笑意又讓費夷吾把她和狐貍聯想起來。
費夷吾在心裏的小本本上重重記了一筆:回去問問黑金,要怎麽才能驗明流光的真身。
“先生,可以說嗎?”流光微擡下颌,笑意加深了一點。
這叫什麽來着?費夷吾努力回想最近在網絡上看到的流行詞。
嗯,戲精。
費夷吾雙手交握,擺出防禦性姿勢,故作高深莫測:“說來聽聽。”
流光看向對面的周文嘉,略微擡高音量:“你對妹妹的喜歡……不止是親人間的喜歡吧?”
“……”周文嘉拿起黑盒子起身要往外跑,但是兩步剛邁出去就被自己的褲管絆了一跤。對黑客來說過于寬松的衣物成為絆腳石。
她逃得也太急了。
費夷吾眼睜睜地看着她往地上倒去,下意識地伸手要去扶她。
時間一瞬間無限拉長,一股強烈的氣流繞過費夷吾,徑自吹向周文嘉。她沒像費夷吾想象的那樣,摔個狗啃泥,而是穩穩地落在笑笑懷裏。
晚禮服女孩在最關鍵的時候出現,抱緊周文嘉,撫摸着她的脊背小聲安慰她,還抽空向費夷吾投來感激的眼神。
周圍的一切也沒有變成黑白灰。
“哇。”流光輕輕鼓起掌,“先生,你真是太厲害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周恢複十二點更新,恢複不了我就把文案改了(*^▽^*)
反正更六休一是能保證的(握拳)。
☆、014:下面要完
受到表揚,有人表面上會說一些謙虛的話,也有人會大大方方直接說一聲“謝謝”,心裏總會有一抹吃了蜂蜜吐司的甜潤。
但也有人會因為長期深刻的自知之明,導致潛意識自卑,一聽到有人誇自己,便會頭皮發緊,兩耳耳鳴,汗腺發達的地方冒出一顆顆汗珠。
比如半路出家的新手風水師費夷吾。
還有一種人,明明誇人的語氣粗聽起來真心實意,甚至稱得上誠懇,然而因為唇角和眼梢那一絲絲微妙的笑意,便會讓被誇贊的對象如坐針氈。仿佛是在一萬層巧克力外衣包裹的小小核心裏,隐藏着一顆名為嘲笑的壞咖啡豆。
比如明夷小竈的老板越流光。
費夷吾氣呼呼地瞪着她。
說不上來是心裏還是大腦又或是哪個控制情緒機能的部位生出來的火。
那個人光是靜靜地坐着,就讓費夷吾沁出一腦門細汗。但跟她又沒熟到可以直接問“你什麽意思”的地步,也沒有陌生到擦肩而過江湖不見的地步。
因此別扭的感覺如同魚刺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
很難受。
流光一手托下颌,一手放在膝蓋輕輕叩擊,觀察着周圍的符咒。似乎終于注意到對面熱火朝天的注視,轉過臉來頗為無辜地眨了眨眼,眸子映着客廳光怪陸離的燈光格外閃亮,顯出一線妖魅淺藍。
“先生?”
費夷吾“哼”一聲別開臉,不再看她。
笑笑出現在房間,周文嘉整個人像是運行超載的主機,散發出烘烘熱量,很久沒有正常使用過的聲帶則像進了水的揚聲器,泣不成聲地喊着“笑笑”。
流光說“你們先聊着吧”,然後把迷迷糊糊的費先生帶到樓下。
這是半小時之前發生的事情。
半小時裏,費夷吾思索最多的,還是有關到底是誰成功把笑笑帶來現實世界問題。
正由于超出平均水平好幾倍的自卑感,費夷吾不可能任由流光順水推舟把功勞推到自己身上。
進而,無端地對她生起悶氣。
費夷吾想起蠃魚黑金的事。
如果跟老王回家之前不是流光提醒她“小心魚缸”,憑她的眼力勁,恐怕需要有人把她一頭按到魚缸裏面,不然八百年她也不會留意它。
再之後,中午找不到的蠃魚晚上就乖乖出現在小區水池裏。
費夷吾越想越想不通,越想不通越火大。
于是又瞪回去。
流光保持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也就是說,在費夷吾積攢火氣的這段時間,那雙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一直望着她。
專注,認真,聚精會神。
費夷吾紅了臉。
“是你,對不對?”費夷吾看着地面,兇巴巴地問,“小黑是你發現的,笑笑的魂也是你招出來的。”
“嗯?”
流光揚眉。眼睛睜大了一些,瞳孔也顯出較為完整的圓形,但眼神沒變,“為什麽這麽說?”
“你——”費夷吾張張嘴,攢了大半個小時的氣一股腦洩了,聲音細如蚊蠅,“是人嗎?”
流光交疊的長腿平放下來,以她坐的圓凳為起點,探身,正好抓到費夷吾的手。
指尖有點涼,掌心溫暖,軟軟的。
費夷吾下意識握了下,握到一把硬硬的指骨節。
“十五,我是人。”手指稍微借力,流光順勢屈膝跪坐下來,視平線比費夷吾低了點,以仰視的姿态看她,“不要怕我,好不好?”
心跳加快了速度,費夷吾愣愣地說:“我……才沒有怕你呢。”
沒有害怕。
就是有點生氣。
“十五。”流光抿抿唇,刻意用比平常低沉的音量說,“有些人的天賦顯而易見,無論是自己還是別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有些人卻看不到自己散發出的光芒,十五屬于後一種。”
“真、真的嗎?”
“千真萬确。”亮晶晶的光芒在眼尾閃爍了一下,流光恢複了常見的語氣,“不要老低頭看腳下那塊陰影,會變黑。”
費夷吾轉不過彎,聽不懂她是褒是貶。
流光沒給她太長時間糾結,攤手道:“小黑那次我沒去哦,剛剛也是你獨自跟亡靈溝通,跟我沒關系。”
“她是笑笑。”費夷吾嘴巴比腦子快,“不是亡靈。”
流光勾了勾唇,那種看穿一切的深長意味一閃而過,像是在說“看吧”。
不過她的解釋倒是合情合理,費夷吾舉手投降。
跟名為助理實為老板的流光争下去,除了稀裏糊塗被她牽着走,費夷吾看不出任何戰勝她的希望。
為什麽要戰勝她呢?費夷吾抓抓耳朵,在小本本上又記了一筆。順便把問黑金怎麽驗明她真身的那條劃掉。
“話說回來哦,剛才你問周文嘉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你對妹妹的喜歡,不止是親人間的喜歡吧。
流光:“字面意思。”
周文嘉喜歡妹妹,是傾慕戀人的喜歡。但她自己知道這類感情不被容于社會和家庭,厭棄對妹妹有不軌心思的自己。于是出于補償乃至自虐心理,她故意對癡纏妹妹的粉絲視而不見。
前期可能還有故意推波助瀾的行為。
比如對妹妹說“你看他多喜歡你,還為你寫情書”,再比如“關注下他,說聲謝謝”之類鼓勵的話。
一般的粉絲不太可能因為偶像受到更多關注而轉變态度,大多時候會有一個契機。
可能是偶像特別的回應,也可能是具有代表性的一些言論讓粉絲産生錯覺,認為自己在偶像心目中具有一定地位。
之後笑笑出道正式成為藝人,與粉絲的互動自然由公司代理,一視同仁。粉絲接受不了心理落差,出現過激行為。
而周文嘉得知粉絲做出的不理智行為之後,情緒格外反彈——在可以選擇報警的前提下,動用個人手段,用洩憤的方式讓F丢掉工作。
周文嘉沒辦法原諒自己的難點并不是讓F丢掉工作,而是——她對妹妹那種超乎尋常的情感。
費夷吾切身領略了何為智商碾壓。她跟不上流光的思路,明知道對方是基于杜笑笑和周文嘉的只字片語做出的推測,可是聽上去好有道理,無可反駁。
用力轉動大腦機器,費夷吾想到了那點不協調:“笑笑和周文嘉都是女孩子啊,而且她們是姐妹,怎麽喜歡?”她想起黑白世界裏笑笑親吻周文嘉臉頰的一幕,臉色突然變了——
“笑笑她……”
“是啊,不用別人告訴我,我也知道那是錯的。”
笑笑的聲音從頭上傳來,費夷吾擡頭往上看,因此錯過了流光轉瞬黯淡的表情。
“人生除死無大事。”笑笑走下樓梯,一步一步的,笑容回歸年輕女孩亮麗充滿活力的臉上,“我都已經死了,先生怎麽還幫我惦記人間的規矩。”
笑笑在開玩笑,但還是把費夷吾吓了一跳。流光不動聲色地把費夷吾護在身後。後者卻沒體會她的良苦用心,踮腳越過她的肩膀,問笑笑:“周文嘉呢?”
“姐姐睡了,這段時間她太累了。”
對話的時候笑笑也下來客廳,站在樓梯口。
流光問:“以後你打算怎麽辦?留在這兒?”她若有所指地往下瞥了一眼,“怎麽處理?”
笑笑說:“下面最近在進行系統升級。說是升級,用的是我姐姐十幾年前用來做練習的腳本,哈哈哈。”她朝流光和費夷吾擠擠眼,“我姐姐,可是很厲害的黑客哦。”
“……”
下面真是要完。
流光抓起費夷吾的手頭也不回往外走:“記得讓你姐姐付傭金。”
“等等。”笑笑喊道,“你們怎麽回去?”她拉開旁邊的抽屜,從裏面掏出幾張鈔票,身影一閃,來到門口,“打車吧。”
流光倒是不客氣,趕在費夷吾說傻話推辭前接過來。
之前一樁事接一樁事,費夷吾還不覺得,一上車,困意席卷而來。費夷吾還沒來得及問出腦海裏盤旋的好多問題,一歪頭,靠在流光肩上睡着了。
流光讓司機在小區附近繞了幾圈,見費夷吾有醒來的跡象,才讓司機直接開到費夷吾樓下,幫她開了車門,耳語道:“小黑放我那兒,先生今天好好休息。”
費夷吾沒徹底清醒,憋了好久的話順口溜出來:“你別叫我先生了,我老覺得你在嘲笑我。”
流光頓了一秒鐘,彎彎眼睛:“好的,十五。”
“做個美夢。”
“嗯。”
結果費夷吾沒能做個美夢。她洗了澡換了睡衣,剛要攤開筆記本寫下今日見聞,就有人“梆梆梆”砸門。
隔着貓眼,費夷吾看到一男一女身穿制服的兩個人正一臉嚴肅地透過貓眼看她。
費夷吾猶豫了一下,開了道門縫:“你們是誰?”
“我們是陽江街道風水辦事處的工作人員,你是費夷吾吧?”較為年長的女性一開口,倒是用疑問消去了費夷吾心中的恐懼。
陽江街道風水辦事處?
男性遞來一張紙,上面寫着執業考試通知,“費夷吾,明天上午十點請去通知書上的地點進行登記,參加風水師執業上崗考試。”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街道風水辦事處可厲害了。
☆、015:一對雞精
要到很久以後,費夷吾才知道街道風水辦事處對風水界乃至玄界所有人的重要性,以辦事處為官方機構,它能在同人間政府溝通中獲得平等身份。蓋章的文件也同樣具有法律效應。
但在兩名工作人員送到通知書便轉身離去後,費夷吾滿腦袋想的是:搞什麽鬼,風水師還要參加考試?考試不過怎麽辦,開除風水界嗎?哪裏來的騙子糊弄人……
深究下去,費夷吾不難發現種種猜測都是對考試的恐懼而産生的應對機制。她每一場考試都要準備很久,拿高三模拟考來說,考前她必須要把每科筆記重新抄一遍才能正常參加考試,這也就導致她考前一禮拜的總睡眠時間縮短為十二個小時——平均每天不到兩小時。
至于高考,她一個月沒睡過覺。
所以,不給任何準備時間,告訴她第二天十點要考試,這是觸發費夷吾警報裝置的大事件。
在這種驚天動地寝食難安的恐慌下,費夷吾逃跑了。
跑的不是很遠。
費夷吾一大早起床,從離住處最近的2號線地鐵站一口氣坐到尾。到達終點站的時間是早上八點十二分。
不可能參加考試。
費夷吾一邊擦着汗一邊想。
八分鐘後,她接到電話。
“你好,費夷吾,這裏是陽江街道辦事處,提醒你十點鐘請來辦事處登記。”
“不、不……”不去怎麽樣啊?
對方并沒有給費夷吾反應時間,雷厲風行收線。
費夷吾坐在搖搖晃晃的簡陋椅子上,她本來是蹲着,後來旁邊的人看她的眼神太奇怪,只好坐上去。
時間,又在汗流浃背中無情地往前撥進半小時。
八點五十分,一名黑色西裝大漢出現在費夷吾跟前。
他很高、很壯、很、很嚴肅、很孔武有力——在費夷吾肩上一拍,然後像拎垃圾袋一樣把她拎上了與來時相反方向的地鐵。
擠在早高峰的地鐵裏,費夷吾連尖叫都沒辦法叫出來。
她想為什麽我沒出站。為了節約進站出站的票錢嗎?
然後又想你怎麽找到我的?你們監視我嘛?
可仰頭黑衣人,她不敢問。
費夷吾自我安慰,她初來乍到海城,又沒得罪過什麽人,怎麽會被人監視。陰謀論在她這裏不适用。
就這樣東想想西想想,她回到了登上地鐵的那一站。
辦事處離費夷吾住的小區其實不遠,實際上,之前費夷吾還好幾次經過這裏,感嘆過這地方一定住過/住着大人物。
福氣滿溢,吉兆升天,有龍旋鳳繞之相。
但它表面上不是很起眼,屬于一般人會繞着走的那種——落于醫院對面,從頂樓到底樓都寫着待拆遷的聯排老公房。下面一溜兒商鋪全是賣喪葬用品的商店,時不時還有對老頭老太太站在馬路邊吵吵嚷嚷,一個罵一個怎麽不快點進棺材,一個罵另一個你咋不早點上天。
黑衣人揪着小雞費夷吾從旁邊快要掉下來的對側大門進去,又進了一扇圓形門,然後,終于來到正門。
還是很不起眼。
守門的俨然是那對經常詛咒對方早死早超生的老夫妻。
看到被黑衣人拎在手裏的費夷吾,老夫妻各自往左右跨了一步,同時扭頭向她投來慈愛的眼神——看得費夷吾毛骨悚然。
那種眼神,真像是在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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