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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海城東區剛開發,到處都是工地,小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安靜并且幹淨的灣區曬太陽,正巧有個年輕人洗白菜,它像往常一樣用胸鳍把大白菜拽到水下,假裝是洗菜的人不小心弄丢的。

不料年輕人卻識破了它的把戲,然後大方地送給它兩顆白菜。

“你不是喜歡吃水果嗎?”

“俺喜歡多汁的。白菜多汁。”小黑“嘿嘿”一笑,轉臉又是怒目圓睜,“因為那家夥,我戒了白菜。”

小黑覺得年輕人很上路子,年輕人對小黑也沒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偏見。一人一魚愉快地生活了一段時間。

直到那天——

“等一下,讓我猜猜看。”蔚蔚忽然打斷它,“那天孫總忽然說我遇上了麻煩,欠了一大筆錢,追殺我的人馬上就要來了,你趕快逃,是這樣嗎?”

小黑一雙金魚眼瞪出了牛眼的直徑:“你怎麽知道?!”

蔚蔚攤手:“小說裏電視裏都這樣啊。腹黑渣男騙傻白甜的經典套路,我上中學就已經看膩了。”

“……”費夷吾和小黑面面相觑。“什麽意思?”

眼看一人一魚還是兩臉問號,蔚蔚問:“你們都是山裏來的嗎?”

“是的。”

“沒錯。”

蔚蔚:“……算了黑黑你接着講。”

被蔚蔚一打岔,小黑直接跳到結尾。

孫敬義流着鱷魚的眼淚讓它走的時候,小黑在他身後看到了登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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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根從樹上垂下來的布條。

小黑蹦蹦跳跳要去登山,然而孫敬義卻抱着它感激涕零,“我知道你不會抛棄我,我知道你會幫我的。”

蔚蔚堵住耳朵不想聽。

真的,太老套了。

總之,小黑一半急于脫身,一半确實想幫助他,就把當年份額的金珠吐給孫敬義。

然而孫敬義拿到金珠就走人,登山的路也消失了。

“真蠢。”蔚蔚點評,“賠了夫人又折兵。”

“蔚蔚。”小黑敢怒不敢言,但費夷吾有話直說,“這不能怪小黑,明明是姓孫的太狡詐,怪小黑幹嘛?”

說曹操,曹操到,大概是看這邊太久沒動靜,孫敬義開車過來。

“費小姐怎麽樣了,有沒有線索?”

見到孫敬義,小黑在蔚蔚那裏受到的委屈悉數轉化為動力,展開翅膀,一飛沖天。

憤怒果然是超能力爆發的關鍵力量,費夷吾倍感欣慰。

“小黑終于會飛了。”

蔚蔚涼涼道:“翅膀原來不是打激素長的哦。”

小黑一個俯沖,直直地飛向孫敬義。

後面發生什麽費夷吾夜盲沒看到。

“大壞蛋!大騙子!咬死——”

白光一閃,小黑尖利的戰鬥嚎叫像被掐斷似的戛然而止。

孫敬義完整無缺地随着一排排燈光的推進來到水槽前,下了助力車,站在原地摸了半天下巴,陰沉沉問費夷吾:“那東西在這裏?”

費夷吾閉緊嘴巴不回答,蔚蔚小幅度點頭。

之後,孫敬義指揮工人開燈,開吊車,運汽油,一氣呵成。

費夷吾看得目不暇接,問孫敬義:“你要幹嘛?”

孫敬義道:“費小姐,後面我自己處理。”

費夷吾仰頭望着吊車擡起一桶桶汽油倒入水槽,難以置信道:“你要放火?”

“你可以走了。”孫敬義的表情更加陰鸷,回頭朝向經理一擺手,“小向,送費小姐出去。”

費夷吾正想說“你這樣做不合适”,蔚蔚已然發動車輛往外開。

他怎麽能這樣?小黑呢?那東西怎麽辦?

紛雜的念頭一個接一個沖上腦海。費夷吾捏緊羅盤一角,只覺得任由孫敬義這麽做會引發意想不到的後果,但向經理載着三名保安緊緊跟在她們後面,看來是要忠實執行孫敬義的指令。

再看蔚蔚的表現與其說識時務者為俊傑,毋寧說落荒而逃,她嘀咕道:“這個孫總,真是個狠角色。”

正在費夷吾六神無主之際,她接到了流光的電話,越老板簡短道:“好友申請通過下。”

“啊?”

“微信。”

費夷吾摸出自己的手機,沒有信號。之後才反應過來,拿出流光給她的那只手機。

在通過好友申請的十秒鐘之內,流光發來一段小視頻——

燈光照射下的游泳池中央,一個小不點身上噴出兩道噴泉,水湧出的速度快且猛烈,短短十秒鐘,只見水從剛漫過游泳池的底部迅速漲到三分之一處。

……

小黑,你行的。

費夷吾神情複雜地看了眼羅盤,師父的話猶在耳邊:“小吾,切記羅盤不能離身三丈之外。”

小黑報仇心切,飛速太快,她兩條腿追不上。咖啡館附近束縛小黑的陣法再次發揮作用,把它收了回去。

“叮”,手機屏幕亮起,一條文字信息彈出來:小黑要親眼看你幫它報仇,我試試能不能帶它過去。

☆、032:十五硬氣

向經理“護送”費夷吾和蔚蔚出來, 留下兩名保安“照顧”她們, 急匆匆又帶着明顯的不情願返回廠房。

因為要等流光和小黑, 費夷吾沒下敞篷助力車, 換到面對廠房西南角的位置,半身在車內, 雙腳有一下沒一下地踢着空氣。

蔚蔚戴着耳機只顧低頭敲手機。外面的工人三兩一組,圍着一臺臺重型機械做各種調試。

認真工作的人們并不知道裏面有個無形的龐然大物, 也不知道雇傭他們的老板正準備用火對付它。

不知是錯覺還是夜晚溫度驟降, 寒氣若有似無地纏上來, 費夷吾隔着衣服給自己做按摩,然而不僅沒有絲毫緩解冷氣, 按過的地方甚至開始隐隐作痛。

盡管沒遇到類似情況, 但綜合之前學到的知識,費夷吾猜測可能是死地陰氣太重,産生了一定的生理影響。

那東西的力量如果真的強到這種地步, 她倒不用擔心火焰會對它造成傷害。反倒是裏面那些聽孫敬義指揮往水槽裏倒汽油的人恐怕得自求多福。

等夜空飄起淅淅瀝瀝的小雨,費夷吾誰也不關心了, 專心想着流光和小黑什麽時候來。這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 節奏過快, 她腦殼疼。

沒多久,伴随着引擎低沉的轟鳴,一輛夜色中閃閃發亮的明黃超跑出現在工地。

轟鳴和車輛顏色太惹眼,不少工人停下手裏的工作探頭張望。

車剛停,費夷吾迫不及待地迎上去。推門下車的流光正跟誰打電話, 費夷吾敏銳地捕捉到話尾:“……替我交下罰單。”

小黑緊跟着從她身後跳出來,撲費夷吾滿懷。

“十五嗚嗚嗚……”

牛毛細雨一瞬間變成傾盆大雨。

“不準哭!”

看得出流光心情沒那麽清爽,平常帶笑的眼睛冷冽起來确實蠻吓人。一記眼刀殺過去,不僅淩遲樂小黑的啼哭,也讓費夷吾汗毛倒豎,小碎步後退。

“十、十、十、十嗚、嗚嗚嗚嗚……”

“小、小、小、小黑、黑黑黑……”

見費夷吾臉色發白,流光稍稍緩和了表情,握起她的手腕,三指并攏,作出比師父還标準的搭脈手勢。

“正面碰到了?”

費夷吾乖巧點頭。

“看到本體了嗎?”

費夷吾難過搖頭。

“沒事的。”流光號完脈,擡手摸了摸費夷吾的額頭,看到羅盤時眼尾一彎,“壞東西傷不到你。”

費夷吾:“嗯。”

就是有點冷。

流光用手背和掌心測過費夷吾的體溫後,轉身從車裏拿出一只保溫杯給她:“剛在家裏燒的雞湯,沾了點小黑的眼淚,十五就當放鹽了吧。”

“……”

費夷吾一連瞥了兩眼線條粗野的跑車。

中老年保溫杯跟超跑真的很不搭調。

不過雞湯的溫度正好,一口下肚,熱氣從腹部升騰,竟很快驅走了寒意。

“呼。”

渾身毛孔舒張開來,費夷吾意猶未盡地咂咂嘴,然後意識到這習慣不太雅,有點不好意思地轉起手中的保溫杯,瞄了眼流光。

還好她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

流光巡視了周邊一圈,回頭問道:“孫敬義呢?”

“裏頭。”費夷吾回答,“西南角的水槽可能是那東西的栖息地,姓孫的叫人往裏面倒汽油,要放火燒它。”

小黑“嘿嘿”笑:“姓孫的完了,火根本傷不了它。”

“我也這麽想。”

費夷吾拽拽耳垂正想跟流光大致說下自己的猜測。但她還沒開口,流光就自然地牽過她的手去找蔚蔚。

如果說之前還有一點點擔憂,當流光掌心的暖意傳遞給她時,所有的負面情緒全都消散在濕涼的空氣裏。

蔚蔚仍低頭擺弄手機。

流光敲敲椅背,用訓斥小黑的口吻問道:“喂,查好沒?”

“查好了。”蔚蔚不耐煩地扯掉耳機,一眼看到費夷吾拿着的保溫杯,音調頓時擡高八度,“不是吧!你連這老古董都拿出來了?”

流光:“廢話少說。”

“有新歡就對舊愛這種态度。”蔚蔚白了她一眼,趕在對方反擊前快速道,“這廠子是八十年代中期一個叫郭耀華的歸國實業家建的,九十年代初郭耀華去世後他兒子轉手賣給一個姓胡的,十年前姓胡的破産,經過清算,廠子由鎮政府接手。”

“監獄呢?”

“鎮上接手後改造了下,資料上說不算正規監獄,頂多就一大型看守所。”

“死人是在這期間麽?”

“對,因為是大通間,幾個幫派頭頭脾氣爆,打起來沒控制住,死了六個人。出了事兒之後鎮政府就把人都給轉走了,這地方就一直空到現在。”

“郭耀華的死因查了沒?”

“就知道你會問這個。”蔚蔚語調興奮地上揚,“也查了,說是在廠裏作業的時候心髒病突發,搶救不及。”

“犯人?”

“政府公開的死亡報告沒什麽問題。”

她們一問一答銜接很流暢,仿佛心有靈犀般,信息在二人之間毫無凝滞地流動。費夷吾心裏有點發澀,默默地喝了口雞湯,插話道:“那裏面的東西應該不是幫派頭目,它……”

她一開口,流光便轉過視線,注視着她的眼睛,目光溫柔而專注,一點兒都看不出剛才對小黑和蔚蔚的冷漠。

變臉好快——

可是被這樣的目光盯着很容易臉紅心跳,費夷吾也不例外,被流光看得卡了殼,差點兒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那東西怎麽了?”蔚蔚問。

費夷吾趕緊說道:“沒有戾氣,通人性。”

如同冬季北風的親吻,寒冷是本性而非惡意。

流光若有所思:“這樣啊。”

“我倒是覺得那東西強大得過頭,我可沒辦法對付它。姓孫的也真是膽子大。”蔚蔚縮縮脖子,轉口問流光,“現在怎麽辦?”

流光言簡意赅:“等。”

一分鐘不到,只見向經理開助力車載着孫敬義和他的助理出了大門,他們之後,保安和吊車挖掘機一個接一個地從廠房出來。

孫敬義紅光滿面、昂首闊步來到費夷吾面前,随即像是被流光開來的黃色跑車吸引,看也不看她們,心不在焉道:“解決了。”

話音剛落,只聽“轟”地一聲,幾秒後廠房西南角的煙囪冒出沖天火光,照亮了一方天空。

孫敬義從跑車上收回目光,滿意地笑了。

好人這樣笑如春風拂面,令人心曠神怡,壞人這麽笑就顯得陰險狡詐猙獰可怖。

看着他那不加掩飾的得意,費夷吾只覺得胃裏面翻騰不休。她忘了還被流光牽着,用力地握緊拳頭,暗暗祈禱那東西沒事。

流光輕敲她手背,耳語道:“十五別急,等着看好戲。”

正說着,費夷吾再次感受到那股寒意,這次不是腳底爬上來,而仿佛是從四周包圍。她不太确定地觀察了下其他人,發現後面幾個工人都不由自主地摩挲着肩膀,瑟瑟發抖。

“咋一下子這麽冷。”

“真冷。”

沖天的火勢燃燒過高峰後一轉眼降下去,西南角上空的紅光略有減淡。

孫敬義轉身,以欣賞戰果的姿态望着那片紅光。

小黑跳到費夷吾肩上,低聲說:“十五,看地上。”

費夷吾早已經注意到了。

廠房內外都有燈,水泥地面反射着青白的光,三百六十度的光源下,只有車底和機械內部光找不到的死角才有陰影。

然而在她感受到寒意升起的時候,黑影從廠房裏流淌出來,和死角的陰影彙集,無聲無息地接近孫敬義。

費夷吾百分之百确定黑影的目标就是孫敬義。

但她沒提醒他。

流光也沒有說什麽,有意無意地遮擋着蔚蔚的視線,避免她跟孫敬義通氣。

等到蔚蔚察覺出這二人不太對頭時,孫敬義已經被黑影拖去了對面助力車的駕駛座上。他的貼身助理如影随形地追上去,邊喊“孫總!危險!”邊向保安打手勢,自己跳上車去追人。

“孫敬義”熟練地轉動方向盤,操控車輛掉頭回廠房。

“哦喲喲。”流光輕聲感嘆,“人有點多。”

費夷吾自覺手心裏全是汗,不着痕跡地從流光手中抽出來。一種做了壞事的恐慌同時發作,額頭也沁沁地冒出汗。

項目總監向經理沒跟過去,這名油頭粉面的男青年機智地先觀察三名外人。他從費夷吾表情中看出什麽,過來先找最熟悉的蔚蔚問道:“出事了對嗎?”

蔚蔚還沒搞清楚狀況,支吾了聲:“不知道呀。”

“肯定出事了!孫總從不親自開車。”向經理的粉面變得鐵青,轉臉換了副口氣,“費小姐,是你把那東西引出來的,你得負責!”

“……”

費夷吾喝雞湯。

“你這是見死不救!”向經理不愧是青年才俊,自以為捏中了軟柿子便痛下狠招,“孫總要是有個好歹,有你好受的。”

“……”費夷吾總算見識了何為上梁不正下梁歪。她咽下雞湯,讓暖意在腹部回蕩,不緊不慢道,“火不是我放的,人也不是我讓進去的,管我什麽事?”

不止小黑驚叫着:“十五硬氣!”

就連流光也有點吃驚,眼睛裏閃過一絲莫名的意味。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末上課,所以有點晚了。

☆、033:屢試不爽

向經理還想說什麽, 流光揚了揚車鑰匙, 明黃超跑發出兩聲尖銳的鳴笛。向經理下意識地看向那輛跑車, 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 扭頭去找工頭組織救援小隊,一邊走, 一邊從口袋裏摸出幾顆藥片塞進嘴裏。

蔚蔚噗嗤一聲笑了,“這招真屢試不爽。”

費夷吾迅速切換回好奇寶寶模式:“什麽招數?”

“山裏來的費費不懂了吧。”蔚蔚愛憐地撸了把費夷吾的發梢, 一甩拂塵, “阿越以前有很多追求者, 後來我媽教她一招,每周換一輛車出門, 幾個月過去, 就沒人敢追她了。”

費夷吾不是很能理解其中的邏輯關系:“為什麽?”

“車是戰甲,車是法衣,車是階級鬥争的致命武器。”

費夷吾簡直要把眉毛擰成晾衣繩。

流光攬過費夷吾:“別聽她瞎說。”

費夷吾心癢癢, 又問:“所以到底是為什麽?”

“因為,咳……”蔚蔚眼珠子一轉, “保險公司有阿越的醫療卡, 知道阿越脾氣暴躁, 擔心她開車的時候會因為無關人士的幹擾出事,他們不想賠償,幹脆派人把企圖接近她的人都趕走。”

從蔚蔚的語氣很難分辨出她是一本正經的開玩笑還是在陳述事實,費夷吾姑且選擇接受一半,打算跳過這個問題。

“財富, 財富是第一戰鬥力。”反倒是非人類的小黑說了句人話,“追求對象的財富等級過高的話,會讓追求者自動打退堂鼓,這叫不戰而屈人之兵。”

費夷吾:“哦。”

這解釋還差不多。

“越老板是……”既然提到這茬,小黑不假思索趴在費夷吾耳邊悄悄說了句話。之後,費夷吾看流光的眼神明顯多了三分敬畏。

流光背着費夷吾面無表情地做了個極細微的抹脖子的動作。在小黑撲簌簌扇翅膀打算控訴越老板搞魚身威脅時,流光下颌一擡,指向門口:“人進去了。”

工頭帶隊,兩臺挖掘機和一臺吊車開向車間,費夷吾滿心以為黑影會在門口設置障礙,然而三臺重型機械車順利地魚貫進入,其次是保安,向經理殿後。他看了眼費夷吾等人,視死如歸地步入廠房。

人類面對已知的危險,多數會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但如果危險來源未知,屬性不明,客觀因素的考量會嚴重影響人的決定。

像向經理威脅費夷吾的那樣,他自己心裏也很清楚,孫敬義有個好歹,他就完了。為了從競争對手越隆集團那裏搶來這個項目,向經理幾乎是踩着孫敬義底線和鎮政府達成了最終協議。

按他這年紀和資歷,換別的單位未必會讓他掌舵興建大型項目。這項目做成了,海闊天空憑他躍,要是不明不白地中途夭折,他別想在這行再混下去。

為了前程,他只能硬着頭皮上。

廠房裏靜悄悄的。

遠遠看見兩輛助力車停在水槽外十米左右。車上沒人。

向經理高聲喊:“孫總、孫總。”

沒有回應。

工頭讓駕駛員繼續操控機器往前開,原地等向經理過來,呲了呲牙:“真邪。”

向經理陰沉着臉,一言不發。

水槽上方有煙囪和通風管道,邊緣不時噴出火舌,猙獰而克制地撕扯四周的空氣,周圍仿佛有一個透明罩子,牢牢地把火焰封鎖起來。場外看起來驚心動魄的火光并沒有蔓延到其他區域。

大型封閉空間除了令人微感不适的焦味,溫度和室外差不多,沒感受到顯著提升。

向經理還記得當時有吊車工說聽聲音這槽很淺,孫總就改主意把原定的兩百桶汽油縮減到二十桶。

火本是狂暴的,吞噬一切的惡魔。

然而燃料減少了十倍的火卻像是電腦特效,看起來張牙舞爪聲勢浩大,實際上沒有任何殺傷力。

但,真的沒有殺傷力嗎?

兩臺挖掘機在助力車前停下來,駕駛員探出頭來喊道:“哎,老板,您讓我們來撈誰啊,這連只蒼蠅都沒有……”

吊車繼續往前開。

向經理心底一陣發寒,跟工頭一對眼,眼底都是深深的恐懼。

工人們沒注意到孫總進廠房,他們知道。

孫敬義失蹤了。

不僅孫敬義,還有緊随其後的助理和兩個保安。

廠房裏燈火通明,除非孫總實在閑極無聊夥同助理保安躲在柱子後面,跟他們玩捉迷藏,不然沒道理看不到人。

那瞬間,向經理什麽也沒想,他看着工頭那張法令紋深如刀刻的臉,吊車的操作工喊“不能往前開了,火太大了”的聲音好似吞吐的火舌,帶來一陣灼灼的熱意。

分不清誰先誰後,工頭和向經理邁開了腳步。

向經理往外,工頭往水槽方向,去追吊車和挖掘機。

向經理跑過了一道陰影,在踏上第二道陰影時,腳下突然一空,心髒剎那間停止跳動,他以為自己要摔得頭破血流,然而并沒有。

他被憑空一只手拎起來。

奔騰的血流像從500米高空重力加速度砸下來的大錘,狠狠地在胸口敲了一下,心髒劇烈跳動,跳得他頭暈眼花。

“喲,小向,你還挺勇敢的。”

向經理循着聲音看到了孫總,他像一塊豬肉被黑色鈎子挂在天花板上,剪裁得體的西裝繃得很緊,整個人可笑得如同滑稽人偶,卻仍努力在下屬面前保持恩威并施的姿态。

他周圍的人表現就比較正常,一個保安耷拉腦袋可能暈過去了,一個保安一會兒一句接一句地爆粗口,一會兒哭爹喊娘。

那個平常缺乏存在感的助理則因毫無節奏的踢腿運動而不停旋轉。

向經理暈暈乎乎地問道:“孫總,這,怎麽回事啊?”

孫總費力地把左手送到右手旁,解開一只袖扣,又費力地扣回去,接着用右手解開左手的袖扣,重複之前的動作,看得出他忍了又忍,陰陽怪氣道:“怎麽回事,你怎麽不問問自己幹了什麽蠢事!”

向經理心想:孫總,您褲裆要是沒濕,我可能會進行深刻的自我反省。

孫敬義留意到他視線所向,殘存的理智徹底土崩瓦解。嘴唇劇烈地顫抖,怒火燒得太旺,似乎連罵人都忘了怎麽罵。

完了,向經理絕望地低下頭。

他看到跟他背道狂奔的工頭正領着三臺車快速接近那道拔擢他的陰影。在離那裏咫尺之遙時,工頭四處張望,好像在疑惑他躲哪兒去了。

三臺機械車和工頭的身影踏上了明暗相交的區域。向經理心裏一驚,大聲喊:“工頭!別走!”

“別叫了。”孫敬義冷冷道,“聽不到。”

助理也放棄了蹬腿運動,抱着旁邊的保安停下旋轉,一臉疲憊地說:“剛才我也喊了你很久。”

向經理不願相信,他覺得自己可能磕多了抗焦慮的藥,因而出現幻覺,只要他喊破喉嚨就能終結這場幻覺。

穿過那道陰影,在被光明籠罩的那刻,工頭仿佛聽到了他的呼喚,仰頭看了看天花板。

但只一眼,工頭便加快了腳步。

向經理放棄了。

孫敬義問:“你剛才為什麽不叫費小姐她們來?”

“她們……”尚經理呼哧喘了口氣,快速思考怎麽把責任推給那三個看起來一點兒都不靠譜的女生,“她們搞的!就是她們搞的鬼!”

孫敬義想起那輛明黃超跑,倏地變臉,轉頭問助理:“上次我沒拍到的那款車被誰買走了?”

助理有氣無力道:“只知道是越隆的高管,具體是誰查不出來。”

“越隆?”尚經理條件反射地重複了遍。

孫敬義敏感地察覺出什麽,映着遠處的火光,繃緊咬肌的臉如同夜叉:“小向,跟你競标的對手也是越隆?”

向經理猶猶豫豫,他知道沒法隐瞞,但也不想這麽快迎接孫敬義暴漲的怒火。

下方“咚咚”的腳步聲及時轉移了孫敬義的注意力。

那個哭爹喊娘的保安興奮地晃起來,喊道:“她們來了,她們來救我們了!”

在那道陰影前和工頭彙合時,費夷吾聽到上方似乎有人竊竊私語,但擡頭看了半天,什麽都沒發現。

工頭止不住地打冷顫::“這地方太邪門了,老板失蹤了,總監也失蹤了,我們……我們……”

流光淡淡道:“先出去吧,這裏交給我們,別讓其他人再進來。”

話音雖輕,卻有種使人信服和安定的力量。

聽她這麽說,工頭重重點頭,和操作工們很快離開現場。

費夷吾又擡頭看天花板。

“上面好像有人。”

蔚蔚緊緊抱着拂塵,跟着她的視線往上看。

向經理掙紮、大喊不休,對面的兩個保安也迎着下面人的目光吶喊求救。

“什麽都沒有呀。”蔚蔚的聲音穿過光明穿過黑暗,清清楚楚地傳到被吊在天花板上的人的耳朵裏。

向經理不甘心就此放棄,卯足了勁喊叫,還打動了已然喪失鬥志的助理跟着他們一起喊“救命”。

“沒用的。”四個人震耳欲聾的呼救聲中,孫敬義的小聲呢喃沒泛起一點漣漪,“我們被那女的下了套。”

那個目不轉睛盯着他的年輕女人。

如果沒記錯,姓望的驅魔師好像叫她“阿越”?

作者有話要說: 越老板要暴露了hiahiahia

感謝:“木寶、humbbe、80歲加班妪、荊軻、夕夕、二二、盼盼、七七七七七一、扶她扶不起、沉迷女色、三更有夢書當枕、一支半節”的霸王票(三鞠躬)

☆、034:投懷送抱

蔚蔚仰頭仰得脖子疼也沒看出什麽名堂, 剛想問費夷吾到底發現了什麽, 一回頭卻發現流光牽着費夷吾已經走遠了。

“年初我公司也參與競标這個項目, 不過在開工日期上一直談不攏。政府領導希望盡早開工, 盡量在他內部評選期間投入使用,就這一小項政府和我方僵持不下, 磋商了半個多月,後來對手橫插一杠, 我想大概緣分不夠, 就沒強求。”流光輕描淡寫道, “時不我與,未必他與。”

剛從小黑那裏得知流光的財富等級時, 費夷吾确實有種“知道你深藏不露沒想到這麽不露!”的震驚。不過一來她才入世不久;二來半路出家四年, 金錢觀較普通人淡漠,流光又是一筆帶過,她無法深悉其背後利益牽扯, 或者說完全沒概念,震驚也僅僅只是震驚而已。

譬如流光這番話, 費夷吾既沒有在意“我公司”, 也沒有關注“內部評選”, 思維被“開工日期”四個字占據。

她喃喃地重複着“開工日期”、“日期”,腦子裏一道燭光忽明忽暗,閃爍不定,答案也因此若隐若現,晦暗不明。

到了水槽前, 流光停下腳步,走神的費夷吾并沒有立刻反應過來。流光轉身剛要提醒她,費夷吾卻迎頭上來,兩人碰了個滿懷。

“啊!”就在那時,火光一下子照亮了答案,費夷吾失聲驚呼,“時間!”

流光一怔,随即揚起唇角,露出贊許的笑意。

蔚蔚這時也踩着高跟鞋“咚咚”跑過來,埋怨道:“你們走那麽快幹嘛。”

流光沖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兩人靜靜看着費夷吾拿出筆記本,甚至來不及去車上,席地而坐,把羅盤翻面架在腿上,提筆畫出九宮格。

廠房建于八十年代中期,沒落于二十一世紀初,時間段和七運八運的更替相吻合。

師父常常說,元運與星辰運轉密不可分,因此“時間”同樣是風水學上的關鍵因素。

而她自己在一些古籍上看到過前輩的注解,說是退運入運的更疊期容易孳生善惡不明的混沌物。就好比原先茂盛的花卉因為無人照料而腐敗,吸引來的昆蟲從蜜蜂變成蒼蠅——看守所的幫派頭目鬧矛盾導致死亡或許根本不是誘因更不是催化劑,而是伴随混沌物一同孳生的結果。

經過快速計算,費夷吾得出了一個前後誤差不超過七天的日期。她用筆圈下中間值,把筆記本轉向,呈給蔚蔚,問:“看守所動|亂的時間是這天嗎?”

蔚蔚翻出手機頁面,找出報告上的日期,手指在費夷吾圈出的日期左邊點了點:“前一天。”

費夷吾颔首,在誤差範圍內。她合上筆記本,目光轉向火焰漸趨衰弱的水槽。想通了那東西出現的契機,修建這水槽的目的便躍然眼前。

建這座廠房的人一定也懂得風水學,知道通過建造一個容納混沌物栖息的水槽可規避退運的風險,他希望工廠長盛不衰,即便因為風水輪流轉進入低谷期,也能将損失減少到最低,然而天不遂人願,工廠淪為易手的商品,新的接手人只在乎到手的利益,沒耐心做長久打算。

費夷吾盯着火光,也許火焰仍有餘威,火光中忽然出現一副畫面。

她看到水槽前上百名光頭的男性圍成一個大圓圈,中間的空地上有四個人兩兩相對,怒容滿面的樣子,撸起袖子互相罵罵咧咧,但沒有發展到打架的地步。獄警站在臨時搭建的瞭望臺上緊張地注視着那四個人。

在場的人誰都沒看到有一道黑影從水槽的牆壁緩緩滑下來,變成面目依稀可辨的中年男子,他茫然地觀望四周,周圍都是些身穿“xx看守所”衣服的人。

分不清是幻象還是那東西進入了她的意識,費夷吾聽中年男子撫胸自問:我的工人呢?他們是誰?工廠怎麽會變成這樣?

他形同無物地穿過一個個光頭男性,來到圓圈中的空地,聽那四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對罵,口角的争鬥趨向升級,他大喊:喂,你們幹嘛,不要在工廠裏鬧事情。

但四人中分不清是誰先動了手,其他人也大展拳腳,四人扭做一團。

中年男子慌忙上前攔阻:喂!不要在工廠打架!

然而他的手卻穿過了人體,徒勞無功。

中年男子呆立片刻,像感覺到什麽垮下肩背,黑氣從他腳底聚集。他無力地說着“不要打架、不要打架”,黑氣卻爬上所有人的肢體。

一眨眼,原本只是看熱鬧的圍觀人員也動起手腳。

等到獄警鳴槍示意,最先鬧口角的四個人都被黑氣拖倒在地,打紅眼的人仿佛看不到地上有人,一雙又一雙腳踩過去。

畫面的播放速度突然加快無數倍,一幕幕場景快速閃過。等到費夷吾看清楚時,水槽附近只剩下戴口罩的清潔工,用水管沖刷地上大灘大灘的血跡。

血跡并沒有被沖刷幹淨,一點一滴洇染開,依附在水泥粗糙的顆粒間,變成人眼懶得分辨的深色斑點。

清潔工離開了,那些斑點才慢慢地聚集,如煙霧攀附上水槽牆壁。

最後一縷煙霧也進入水槽,費夷吾聽到一聲嘆息迎面而來。

唉——

嘆息聲綿長而深沉,驚動聞者魂魄,費夷吾不由自主地跟着它長出一口氣。

“十五十五!”

“十五。”

小黑尖利的叫聲和流光那清淩淩的聲音同時響起。

畫面消失。

費夷吾恍然醒過神,無所适從地看向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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